正商議時,洞府之外清光一閃,一道符書送至府內。
符書是從瀛水臺發來。歸無咎接過符書,神意一覽,不由一怔。
原來,姜敏儀之師似乎早已料到會收到書信,早已預先留下回復之言。至于他本人,與瀛水上真相見不過半個時辰,便離開了云中派,就近云游去了。
姜敏儀之師姓溈,亦是一位功行甚為深湛的天玄上真。在先前姚上真來書之時便已提及,此人道行之精,比之隱宗內出類拔萃的姚上真、權上真毫不遜色。
此時這一位臨行之前留書言道,在銓道會結束前的這半年多時間,若是歸無咎不棄,就將小徒托付于此。若是能夠切磋琢磨,得到些許進益,也就不虛此行了。至于此行所謀之交換,無論成與不成,都不妨礙。
姜敏儀自歸無咎手中接過來書,一覽之下為之詫然,不知師尊是何用意。
歸無咎道:“能夠與姜道友切磋道術,歸某歡迎之至。正如令師所言,此事,與交換無涉。”
歸無咎又道:“再進一步說。即便是有所交換,三個條件也未必一定要捆綁一處。單單就三戰之約而論,若是籌謀得當又恰逢其時,歸某并不介意助姜道友一助。”
稍一沉吟,歸無咎補充道:“只是一旦進入‘真武之域’,那心性之變,著實有些邪門。若要歸某出手相助,還請道友不要怪罪歸某唐突才好。”
姜敏儀臉色一陣變幻,苦笑道:“唐突?這正是敏儀尚未說到的地方。”
略微抬起螓首,姜敏儀和歸無咎四目相對,神色復雜的道:“歸道友的表現,已經大大出乎敏儀的預料。敏儀能夠感受到,在方才激斗之后,道友似乎靈明尚得自主,只是處于本身神念與武道意志的交戰之中。你能夠手下留情,其實是敏儀應該謝過你的。”
不久之前,歸無咎分明將姜敏儀一頓掌摑,性情與往常的自己其實大異。若非迎面望見姜敏儀異常真摯的面容,旁人還道是她此言是在反語譏諷。
姜敏儀在落敗的一瞬間,心中便有了即將身受重創的思想準備。就如同三年之前她讓荀申養傷數月,固非所愿,亦不合做客的禮數。只是心意性情大變,難以自主爾。
今日勝負逆轉,姜敏儀本擬是如此待遇還報己身。但是歸無咎當時神態,分明是有所克制。相比之下,那十幾個耳光,可以說是微不足道了。
歸無咎心中更加篤定。自己神意鍛煉與常人不同,依舊受那武道元域易情易性影響如此之深,可見武道一途,的確是一門蔚為可觀的大宗。
姜敏儀又道:“其實。助力削弱‘武道元印’的三次相斗,第一次性情改易,程度是最淺的。”
“第二次時,那兇戾之欲比之第一次,何止增加了十倍;到了第三次相斗,激發兇性比之第二次又何止增加了十倍。”
歸無咎聞言眉頭一皺,照此說來,這相助姜敏儀的三番比斗,豈非是一件極為兇險的事情。
若是“十倍”之詞并非虛飾,歸無咎自己知曉,方才自己心意理智,最終壓服那兇戾的征服欲和殺氣,已經極為勉強了。若是再次相斗時心性變化果然還要強上數倍,歸無咎無比確信,到時候自己非把姜敏儀凌辱之后撕成碎片不可,斷無半分僥幸之理。
姜敏儀幽幽一嘆:“這是命中注定的劫關。”
“其實在武道傳承的歷史上,將這一門法訣偶然傳之于六脈之外、資質出眾的凡軀,也不是沒有先例。甚至在武道各脈的歷史上,也曾主動延攬搜尋資質杰出的弟子。其中三次抑制武魂生長的比斗,便由門中資質最為杰出的傳人親自完成。”
“須知完成三次比斗,對于敗者而言,實際上潛移默化的蘊含著使之精神馴服的過程,相當于水到渠成的完成了吸納羽翼的效用。”
“但是這種心性變化到底是出于自主,其神意依舊擁有絕對的自由。只是額外生出一種微妙的信任與崇敬,并非是如神魂奴印一般的手段。因此所延攬到的人才,通常也并不抗拒。”
“自然,對于三次比斗所產生的負面情緒,武道中也早有應對的辦法。”
歸無咎聞言心中一松。若是姜敏儀沒有應對的手段,單要靠他歸無咎的自制力去挑戰接下來難上十余倍的第二戰、第三戰,那是決計不成的,最終只是徒然害了姜敏儀的性命。
于是問道:“想必這應對之法,也早已在姜道友的掌握之中了。”
姜敏儀微微搖頭,口中卻道:“是。”
頓了一頓,又道:“也不是。”
“真武之域中升騰起的心性變化,乃是使得人身更接近于山林野獸的生存本能。勃然大興,唯有二欲:其一是捕獵血食的殺欲,其二是繁衍綿嗣的肉欲。個中滋味,想必歸道友也能夠感受得到。這兩種欲望一旦滋生,若不得宣泄,傷害心神不說,對于武魂的壓制也不算徹底完成。”
“對于這兩種欲望,武道傳承之中采擷古藥,煉成二丸。”
“一味專門克制嗜血殺欲的藥物,名為‘沉血丹’;另一味是壓制肉欲的藥物,名為‘揉心丹’。這兩種丹丸,每樣三丸。在三次比斗之前,試圖行壓制戰勝之術者,各自服用一丸,可保消弭后患。”
“當然,這丹丸煉制不易。若是助力之人功行資質極高,第一次比斗也可省卻服藥,但是斗敗的那人,不免要吃些苦頭。到了第二、第三戰欲念更盛,服藥就不可避免了。”
歸無咎一怔,道:“姜道友的意思是…”
莫非姜敏儀手中,暫時尚未取得那兩種丹丸?
說到這里,姜敏儀卻不知不覺的低下頭去,聲音也降低了幾分:“在取得武道傳承機緣的秘地,敏儀只得到了兩枚‘沉血丹’。”
沒有“揉心丹”會是什么樣的結局,歸無咎心知肚明。
回頭一想,歸無咎恍然如悟。
怪不得姜敏儀一入洞府,就對歸無咎評頭論足,仿佛歸無咎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對她極為重要一般。再有那將人倫比作叢林的譬喻,大違其身份。
此時想來,一切都明白了。
只是,真的就沒有挽救的辦法了么?
看著歸無咎欲言又止,姜敏儀似乎已經知道了歸無咎將要說什么。搖頭道:“這丹丸煉制的材料早已滅絕。縱然是成品,除卻敏儀手中這兩枚丹丸,恐怕世上再難尋得第三枚。”
沉默了一陣,姜敏儀又言道:“退一步想,‘沉血丹’總要比‘揉心丹’重要得多了。畢竟缺了后者只是失身,缺了前者卻是喪命。若是發現的是兩枚‘揉心丹’,所缺的是兩枚‘沉血丹’,那么武道傳承的修煉,也就無從談起。敏儀本該知足才是。”
“敏儀早就想得透徹,道途之上,想要更進一步,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就當做是…旁人相助于我的酬勞罷了。更何況,所見之人既然能以低于我的修為戰勝我,那么失身于他,也不算辱沒了自己。”
“只是…有時候到底還是會生出一個念頭。若是所遇之人能合眼緣,終能結成道侶,那就算是兩全其美,這付出肉身博得成道之緣,似乎也就無礙了。”
“歸道友也不必有什么太多的心理負擔,敏儀并不會強求什么。一來這是敏儀愿意付出的酬勞;二來那事發生之時,乃是性情大變之時,做不得數。一切…順其自然便可。”
話音將落,姜敏儀的目光,不經意的掃了歸無咎一眼。
歸無咎心中一動。
姜敏儀口中說“并不會強求什么”,看似是在和歸無咎劃清界限。實際上刻意拒絕就是有所希冀,暗含的意思卻是:她見到歸無咎“真人”之后,其實對歸無咎很滿意。
歸無咎符合她心中“兩全其美”的念頭。只是因為害怕被拒絕,所以才刻意如此說。
反復權衡,思索良久。
歸無咎終于道:“這樁‘交換’,我應下了。”
姜敏儀眸中現出不可思議的驚喜,憮然:“敏儀原本以為,歸道友縱然最終會答應。對于所應之事,也必定會旁敲側擊,深思熟慮。不知道友為何能夠如此果決的做出決斷?”
歸無咎一笑,道:“兩個原因。”
“一來是有始有終。既然比試了第一場;那么第二場、第三場又何忍半途而廢?”
“至于第二個原因。就當是我貪戀敏儀的美色吧。”
這顯然是歸無咎的玩笑之詞,而非他心中真實所想。
只是姜敏儀聞言卻眼前一亮,愣了數息,忽然道:“你說‘有始有終。’那么你打疼了敏儀,是不是該‘有始有終’呢?”
姜敏儀聲音小了幾分,續道:“幫我揉一揉吧。”
歸無咎聞言愕然,姜敏儀此言,往重了說,幾乎形同挑逗。
只是他剛要拒絕,抬頭一看,卻見姜敏儀眸中充滿忐忑,甚至有幾分與她身份不相符的期許與卑微。
歸無咎到底心意圓通,仔細回味,明白過來。姜敏儀之于歸無咎,和歸無咎之于姜敏儀,是截然不同的。
對于歸無咎來說,姜敏儀只是相識不到一日的人,至多可以稱一句“一見如故”。縱然歸無咎真的欣賞姜敏儀的風采氣度,并未將心中的那扇門徹底關閉。
但是情感與默契的培養,總是需要時間的。歸無咎自然不會去做什么唐突急色的事情。
但對于姜敏儀來說卻是另一回事。
對姜敏儀而言,自她修習武道法門、卻又遭遇揉心丹缺失的那一刻起。她的心目中早就有了一個朦朧的虛影。
當然,這個虛影未必叫“歸無咎”,也可能叫其他的名字。但是姜敏儀卻時時刻刻,心心念念,暗自期許著,那個天資戰力更高于自己人,是一個怎樣的人?能否相互看對眼,讓未來拯救自己道途的三場比斗,不僅僅是一個付出身體的交易?
這個虛影一直縈繞著她,直到今日才水落石出。
現在,歸無咎的真人現身,她很滿意。因此,“歸無咎”的名字相貌雖然是今日才清晰了起來,但對姜敏儀來說,卻和百余載的青梅竹馬沒有什么不同。
她的心中,早就在等“這個人”。
相反,正是由于這種情感投注深淺的不對等,更促使她要牢牢的抓住。
此情此境之下,說出、做出一些在歸無咎看來“出格”的事,也就不足為奇了。
歸無咎最終決定接納這種“出格”。
眼見姜敏儀緩緩地從藤床上走了下來,緩緩伏身,趴在歸無咎雙膝之上,倒像是一個小孩子犯錯受馴的姿勢。
歸無咎默不作聲的伸出右手,自姜敏儀胸前將她摟住。
姜敏儀的盆骨本就較尋常女子寬大兩分,臀形豐滿挺翹。此時因傷患腫脹的緣故,更如銀盆滿月,豐盈圓潤。
歸無咎聆聽著姜敏儀的呼吸,左手手掌感受著那驚人的彈力,一絲絲法力激蕩,為姜敏儀祛除肌肉骨骼的微小創傷,心中卻出奇地并無一絲欲念升騰。
似乎他來回撫摸的手掌,不是調情,而是撫琴,只是在一種奇特的韻律中,靜靜探尋者兩人連結地更加緊密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