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拜訪的這家隱宗,名為“元門”,乃是通過江離宗的渠道尋上門來。只是,這家宗門的底細就連江離宗也不甚了了,聽起來似乎很是離奇。
玉簡之中,詳細記敘了此事的前因后果。
原來。江離宗山門重地,同樣掌握著一處“陰陽洞天”。此回遞上拜帖的“元門”修士,正是通過陰陽洞天的渠道,從遙遠地界與七十七隱宗產生關聯。
江離宗雖然底蘊雄厚,但是并非如乾元宗一般,有著挪轉煉化陰陽洞天為己用的本事。那一處陰陽洞天,乃是自然而然的存身彼處,一頭靠近江離宗山門,一頭連通著極西之地的一片地域。
顯道道尊雖然到處搜集陰陽洞天煉化,但也不至于殺到江離宗門口,將這一處洞天奪了去。
陰陽洞天那一頭的地域之中,亦有聲聞往來的道門隱宗合計二十二家,勉強也可稱同氣連枝,守望相助。
既然有一道陰陽洞天成為橋梁。十余萬年來,隱宗諸位首腦人物也不是沒有想過將那一頭的二十二宗吸納進來,成為隱宗之盟五大地脈之外的第六個分枝。
如此一來,隱宗緊密聯合宗門之數便達到了九十九家,無論聲勢還是實力,都能更勝一籌。
但是此事終究未成,背后自然有現實的原因。
蓋因那二十二宗雖然號稱“聚于一地”,互通消息。但這所謂的“一地”極為廣闊,至少相當于神道三十六天中最大的三四個界天總和。
此地又無有諸如五大地脈一般堪為運轉樞紐的存在。事實上,那二十二家宗門間的相互聯系,是因為借助了“羽融族”地宮。
二十二宗所處的廣袤之地,人妖雜處,百族匯通。其中勢力最大,分布最廣的,便是這家名為“羽融族”的妖族了。
“羽融族”建有大小地宮八十一座,以該族祖傳秘術為憑,相當于增強了百十倍的傳送陣。該族正是憑借此物,才控制了極西地最廣大的一片地域。
雖然諸隱宗和羽融族關系尚可。但是那八十一座地宮,乃是該族每隔數百上千年舉行朝祭大典,定職分封鎮守之時方才開啟。
說穿了,二十二隱宗之間的聯絡,不過是一趟順風車罷了。
而五大地脈所興五會,年限愈短而更頻繁。雙方自然搭不到一起去。因而十余萬年來,那頭不過是有數家較為活躍的宗門,和江離宗有過零星交流。
據說萬余年之前,隱宗幾位道尊曾經有過一次密議。考慮付出重要代價,換得隨時借用羽融族地宮之權。
據說雙方談判已經取得重大進展,眼看成功在望。但就在此時,一位上真在偶然穿渡兩界時,卻發現這處陰陽界天隱隱有空間不穩的跡象。
一番推算,至多只需一萬八千年,這處陰陽洞天通道便將完全崩潰。這道即將達成的盟約,也由此戛然而止。
這一回拜訪云中的“元門”,并不在往常和江離宗往來較勤的數家宗門之列。只在三年之前,方才和江離宗搭上關系,客居數載。
耐人尋味的是,姚上真信中言道,此次客人拜訪,似乎對歸無咎是一樁大機緣。只是到底成與不成,還要看歸無咎自己的運氣。
極目遠望,碧波無垠,浮浪如奔。
這是一片無盡汪洋。
但是靠近了再看,所見就大有差別了。水面之上約莫三四尺處,一道道縱橫交錯、細如蠶絲的絲線規劃方圓,仿佛一張“天羅地網”,又像是一張棋盤,就這樣安靜的張羅在水面之上,將無盡水域,劃成數之不盡的方塊狀“池塘”。
每一個小“水塘”內,都有一道旋渦飛速旋轉,涌起浪花水聲。遠遠望去時密密麻麻的水浪,其實正是這些渦流所化。
抬頭看時,二日四月十六星辰,朗照晴空。只是這些日月星辰雖然惟妙惟肖。但是到底給人一種近在咫尺的錯覺,好似明珠易容,鑲嵌天空一般。
有識之輩自然能夠辨認出,這是一處小界。
只是這處小界氣象之幽玄深遠,并非尋常小界可比。
水界中的某一處,一座“十”字形的巨石巍然屹立,懸浮于水面上方十余丈。
這“十”字形巨石的四個角落,各有一只一丈多高,青玉所鑄的猛獸。四獸非獅非虎非豹,須發蓬松,血盆巨口張開,露出二十八顆牙齒,怒目而視,凜然生威。
四只猛獸背上,各自馱著一方明黃軟塌。
東南方向軟塌之上,坐著一位被發跣足的青衣人,紋絲不動,仿佛蠟像。
但是若有人盯著這青衣人觀看,定要稱奇。
因為當你目光集中在這青衣人身上時,他的面目衣著,神態動作,無有一絲一毫之減損,盡數納入你的心神之中。
但是與此同時,周遭日月星辰,無邊水域,星羅棋布的億萬旋渦波浪,都在視野里同歸于寂滅,再也不可得見。
當你轉移視線,旁觀別處時。整個界內天地,聲色水氣,一切都恢復原貌。只是那獸背之上的座席,卻忽然一無所有,似乎坐上之人平空消失。
若周而復始,重復此舉,凝神往這座席觀望。青衣人的身影果然又會漸漸出現。但是伴隨著他的出現,所有外物都將疾速退化成淡淡的虛影,直至消失。
似乎這青衣人,與這方天地,此現則彼隱,彼現則此消,不可能同時納于一人之耳目。
片刻之后,青衣人忽地道:“二位道友有禮了。”
不知何時,青衣人左右兩側的獸身上,各自悄無聲息的多出一個人來。
左手邊那一位,一身灰布瀾衫,身量體態與常人無異;只是面上模糊一片,口鼻俱不可見,唯有一雙眸子神光湛然。
右手邊那一位,同是一身青袍,只顏色稍淡一些。同時,他身軀似乎不斷的變大,縮小,仿佛伴隨著呼吸的節奏一般,身上光澤也若明若暗。
這兩人與青袍人一樣,本身存在與天地背景不能容納于同一畫面之中。若是專心致志于三人對答,定會生出三者置身于無盡虛空的幻覺。
十字法座,唯有青袍人對面那一席空缺。
兩人坐定之后,各自對著青衣人還了一禮。
左手邊那面目模糊的灰袍人道:“先前傳訊,某只說‘大有可為’。至于發動之細節時機,自是容后再議。不想道友竟傳訊七十七宗,將印中盟約宣之于眾。現在生米煮成熟飯,方尋我二人前來商議,豈不是太遲了一些?”
身軀大小不定的那人一頷首,附和道:“羋兄能謀能斷,我二人自然欽服。只是茲事體大,須知開弓沒有回頭箭,還是謹慎行事為上。”
青衣人搖了搖頭,曼聲道:“今日請二位前來,乃是為了會盟開啟之后的幾件大事。已經做出的決斷,此時遲疑,實屬無益。”
青衣人這話說的實在有些霸道;左右這兩位都是暗暗搖頭,顯是不以為然。
身軀似大似小的這一位醞釀良久,才道:“畢竟盟會尚未開始。如有差池,還有補救的余地。”
面目模糊之人附和道:“據我所知。那歸無咎號稱隨侍云中掌教身畔百余載,之前從未露面。闔宗上下也無一人見過他一面。豈不是太古怪了么?羋兄就沒有絲毫疑心?”
青衣人微一搖頭,嘆息道:“看來今日不將此事厘清,二位終究疑難消,意難平。”
“也罷。好讓三位知曉。羋某有三重手段前后呼應,可保萬無一失。”
面目模糊的那人道:“敢問是哪三重手段?”
青袍人淡然道:“其一。本人座下關門弟子姚純,本有二百五十六分之一的‘天蜃’一族血脈。當年她這稀薄之極血脈意外覺醒,正是本人將她收入門下的原因。”
面目模糊的那人驚異道:“八目天蜃?不知令弟子覺醒的是哪一種神目?”
青袍人漠然道:“自在神目。”
左右二人,聞言都是一聲嘆息。
盡管心中已經有了答案,面目模糊的那位依舊問道:“當面觀看,是何結果?”
青袍人道:“還能如何?人非異種,氣非異氣。”
面目模糊的那人沉吟道:“自在神目,能觀周天品類,從無錯謬。就算我輩親自出面,也未必就能勝過一籌。”
青袍人卻面露微笑,道:“其實自在神目觀望不出虛實,也不是不可能。”
左右兩人聞言,不由地側目而視。
青袍人悠然續道:“若有超脫此界的人物——譬如與留下《三十六子圖》的那一位相同層次的存在——親自布局。那么無論是自在神目,還是本人親自出面,結果注定都是一樣的。”
“但若是此等情形,那種層次的人物,所布棋局豈會被我等左右?我輩的一切擔憂與動作,都將是徒勞。因此這是最壞也是最好的情況——我等順勢而為,樂得清靜。”
身軀大小不定的那位又道:“不知羋道友的第二重、第三重手段,應在何處?”
青袍人不答,指尖一點星芒濫觴,卻漸漸浮現出一道輪廓。那輪廓之內,光影幻化,呈現出一片片鮮活圖案。
只見一人當空凝立,指間劍氣勃發,背后不斷呈現出若虛若實的元嬰虛影。而劍光所及之處,將一只球形氣罩,斫出道道傷痕。
正是歸無咎和“嵐”的戰斗場景。
那兩人觀望一陣,面目模糊的那位言道:“不知道友何意?”
青袍人自信言道:“遍觀此人大小數十戰,以此戰手段最為高,當是他真正壓箱底的手段。這一劍道法門,根基所在,不知二位看出端倪沒有?”
面目模糊的那人端詳一陣,用并不肯定的語氣道:“此法門之精妙,氣象之廣大,簡直匪夷所思。似乎…是上一個紀元的大傳承。”
“只怕在上一個紀元的神通道術之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存在…”
“最后升華的那一劍尤其玄妙,幾乎跳出原初法門之框架,另出機杼…但是起落終始,演化次序,的確步步有據,自能推本溯源。”
青袍人呵呵一笑,聲振穹宇:“這云中一派,立身亂霧謎禁之中。本人早就疑心,此霧陣中似是藏了一處傳承自古的小界。這也是這一家當年之所以立派于此的原因。”
“眾所周知。上一個紀元的遺跡,多半便是在此類完整而封閉的小界之中。”
他所猜測的結論雖然距離真相相距甚遠,但是誤打誤撞之下,竟也猜出的部分的事實。在這一前提之下,歸無咎的機緣出處,反而顯得愈加合理了。
青袍人見二人沉默不語,似乎被自己說服。繼續言道:“至于本人的第三重手段,無它,三年前原先準備留給甘堂宗荀申的那一道機緣,就贈與他了。”
“這件事一旦成功,益處極大;但是到了瓜熟蒂落的一步,如非把自己和整個隱宗捆綁在一起,就注定無法采走最后的果實。”
左右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精神一振。這一道陽謀,愿者上鉤,可謂厲害非常。
終于,面目模糊的那位緩緩一點頭,表明再無疑慮。
青袍人轉過頭去,望向身形忽大忽小的那一位。
這人沉吟半晌,終于開口言道:“羋兄所言三條,的確足以讓本人信服。只是,論盡覽周天品類人物,乙某不敢與羋兄爭衡;但若論及品察氣機升降,感悟興衰變化,乙某自問尚有一二獨得之秘。”
“三月之前,乙某略觀天地氣象,圣教祖庭氣運尤盛,絕無中衰之象;而我隱宗雖然元氣漸漸復蘇,到底差之甚遠。”
“今日《三十六子圖》現世。卻說我隱宗第一嫡傳,位列天下六位最頂尖的人物之一;而圣教祖庭最出色的人物,止排名一十三位。比諸于二者之氣象,實在是…不合常理。”
“乙某不得不心有疑慮。”
青袍人眉毛一聳,道:“乙道友以為如何?”
身形忽大忽小的這位“乙道人”肅然言道:“乙某與尊盧道友難以動搖羋道友的決斷,倒也罷了。只是五壺道友修為之精似不在道友之下,又有法天象地、趨吉避兇的深湛道行。羋道友應該提前問一問他的意見才是。”
青袍人莞然一笑,言道:“并非我不曾相請。只是五壺道友尚在閉關之中,某請之不動爾。”
話音方落,三人頭頂百余丈,忽然撕開一道尺許大小的口子。卻見一枚明黃色符紙,折成信箋模樣,悠悠落下。
青袍人望了一眼,啞然道:“乙道友,你可算是言出法隨了。”
青袍人伸手接過符紙,展開之后三人一齊觀看,當中唯有五個斗大的大字:“論跡不論心。”
面目模糊的這人若有所思地道:“論跡不論心…五壺道友的意思是,用那一重手段約束…這倒是個務實的辦法,更妙的是能夠做得不著痕跡。”
“羋道友,你以為如何?”
青袍人目中精芒一轉,隨即收斂。言簡意賅的吐出兩個字:“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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