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自己的杰作,小鐵匠愈看愈是歡喜。站在旁邊抓耳撓腮一陣,慫恿道:“歸無咎,不如到山門之外,試試此寶威力。”
小鐵匠雖然是寶靈之身,但是他品級既高,又在真君大能身畔耳濡目染,也是有幾分見識的。
小鐵匠剛剛反駁歸無咎的一番言語,倒也有幾分道理。
自進入隱宗地域以來,歸無咎所接觸的斗法戰斗,無論是“崇臺會”還是“銓道會”,誠如斯言,都是規矩束縛之下的“文斗”。
似乎當年在荒海歷險之時,無所不用其極的琢磨實用殺伐手段,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撫今追昔,歸無咎收拾心情,笑言道:“也好。”
于是駕起遁光,打開門戶,和小鐵匠一道,攜帶著他新近改良的傀儡“謝玉真”,一縱身便在百十丈之外。
飛遁了一陣,三人身形緩緩停留空中。
瀛水、清萊等十二峰有禁制護佑,天玄境之下的修道者是傷不得分毫的。此刻歸無咎駐足之處,乃是十二峰的邊緣處的一座小山,恰好突出禁制之外。
這座山峰光禿禿的,砂石裸露,草木不生,似乎生機斷絕,斷無一絲仙道氣象。不但如此,此山的山腳邊緣向外百余丈,更是被一道高達十余丈的竹籬笆扎成為圍墻,圈成一個幽閉之所。
此峰名為烏蠻峰,據說當年本是一位功行甚高的真人府邸之所在。只是那人不知遭遇什么變故,某一日突然行功失措,走火入魔,終于在這土山洞府之中散功而死,此山也由是荒廢了下來。
只是,在云中派諸弟子中卻有留言傳出,說是那位真人其實是修煉邪魔功法,最終在洞府中爆體而亡。因而這座洞府,乃至整座烏蠻峰都埋藏了邪氣,后人若使之破壁重見天日,一旦沾染,觸之即死。
巧合的是。數萬年來,門中諸上真、長老也對此地不聞不問,未加清理,也未曾將此峰安排別的用途。如此反常行徑,更讓下面的弟子深信不疑。
道理明擺著,連修為通玄的天玄上真也不愿觸碰,由此可見那魔功邪氣的厲害。
歸無咎卻對此嗤之以鼻。他往來此地何止數次,每一次都是心意渾融,自在無傷。若此間有能夠威脅到他的存在,以他道緣,必定心生警兆。
這處荒廢山峰,如今卻正好作自己的練兵場。
只是歸無咎不欲多生事端,惹來他人窺伺。長袖一抖,數枚符箓分定四方,立下一個“紅塵晦暝”之陣,將烏蠻峰牢牢罩住,遮絕一切異象。
歸無咎凝立空中,雙目垂簾。十指掐訣變幻,口中念念有詞。不過頓飯功夫,人偶“謝玉真”突然嗡嗡顫抖起來,似乎與歸無咎本人生出感應,被一道無形的繩索牽連。
若是以操控人偶之法御使這件傀儡,大小共有十二道法訣,十八種異術,正擊側擊,共計三十種手段。
歸無咎駢指一點,正是御使了操控此傀威力最大的一術。
“謝玉真”收到指令,原本溫潤清淡,生機盎然仿佛真人的玉容突然冷肅,散發出一種異常凌厲的殺氣。
她右臂微曲,四指如刀,縱身一躍一斬,朝那土山劈去。
清脆刺耳的碎裂聲,夾雜著含混紛亂的土石翻滾、倒塌之聲,交織纏繞,教人耳膜欲裂。待塵土散開,才發現這凌厲一劈,竟劈出一個深及三十余丈的缺口。
此山表面上看來似是一座土山。其實那泥土不過是薄薄的一層,最厚處也不過三尺有余。底下本來面目,乃是一種名為“青鼎巖”的巖石。
此石之堅非同小可,甚至可以直接采取下來,作為低階弟子煉化法器的原料。云中派這一片山脈,根底十有八九都是此物。
若無長輩助力,哪怕是元嬰真人,想要在以“青鼎巖”為主體的山脈中獨自開辟洞府,都要大費周章。
歸無咎心中暗贊。這具傀儡之身的戰斗力果然不俗。只是這一步還未盡全功,唯有身與傀儡相合,才能發揮此物的最大威力。
歸無咎念動口訣,縱身遁入其中。
一試之下,又有驚喜。
歸無咎心中振奮,想不到此傀儡品質竟能高到如此地步。他敢斷言,此寶價值之高,土著文明之中除非“天祭器”一流的至寶,其余任意寶物,都難以和這具傀儡相媲美。
歸無咎身量甚是高大,而“謝玉真”的軀殼卻是嬌小玲瓏。
對于這一點,歸無咎原本并不以為意,因為品質上佳、用于護身秘術的傀儡戰甲,多半是能夠做到如足適履,大小由心的。
但是一旦遁身傀儡之中,歸無咎才發覺,是自己大大小瞧了這件寶物。
原來,這具傀儡并不是尋常的掏空軀殼,設置法陣機關、兼之以軟體改造的手法制成。此傀儡到現在為止依舊是一具完整的人身,絕無短斤少兩。其炮制手段,乃以魔道中神秘莫測的“魂煉”一脈的法門制成。
御主遁身入內,其中原理,就仿佛尋常修士把法寶外物收納于丹田中一般。只是現在主客顛倒,存納的容器是這件傀儡,而所容之物卻是活人。
小鐵匠迫不及待的邀功道:“這一突破,其中意義震古爍今。本真人敢說,縱然是此寶的創制之人,再教他精研器道一萬載,也是做不到這一步的。”
“你可別忘了,此寶原先的御使之法是怎么一回事。”
歸無咎回顧“謝玉真”的操控玉簡,緩緩點頭,道:“果然妙絕。這一回是承了璇璣真人人情,將來必有回報。”
小鐵匠眉飛色舞,難掩矜持。只是兩只圓乎乎的小手卻不住亂搖,口中故作謙虛道:“好說,好說。”
“謝玉真”原先的鍛煉層次,距離圓滿無暇尚有距離。因而謝晉禪運使此寶之時,唯有遇到突如其來的危險,方才遁身其中,躲避一瞬,絕不可在其中停留太長的時間。
若是延誤時辰過久,寶主神魂精氣皆要受到極大壓迫,一個疏忽就是粉身碎骨的結局。
因而歸無咎所收繳的操控法訣言道,能夠將此寶發揮最大價值的用法,莫過于奪取元嬰真人的元嬰煉入其中。若如此做,可發揮出相當于同等境界修道者以上的實力。
現在此物經由璇璣定化爐祭煉,卻不啻于脫胎換骨。種種弊病制約一概消除,寶主本人得以長時間附身其中,攻守兼備,遠遠勝過煉化元嬰之法。
其省便靈活,殺伐犀利之處,何止提升了數倍。
此刻歸無咎附身“謝玉真”軀殼,猶如置身于母胎之中,若沉若浮,溫潤細膩。
用心感受,此傀儡的骨骼肌里與歸無咎的真身幾乎沒有任何不同。神意一動,如臂使指,一切精微細膩的動作變化都婉轉如意。
歸無咎忽地生出一個念頭,問道:“璇璣真人。這件寶物是你在舊寶基礎上鍛造出來。若是叫你平地起高樓,獨立煉制一件,可能成否?”
小鐵匠原本正自得意,這一問如同當頭一棒,讓他僵在原地。
躊躇良久,小鐵匠摸了摸鼻子,大聲道:“如果有材料的話,也…不算太難。給本真人三年五載時間,不在話下。”
似乎有些心虛,小鐵匠連忙又補充道:“只是如‘謝玉真’軀殼如此品質的主材,可不是輕而易舉能夠尋到的。”
歸無咎微微一笑,道:“不急。璇璣真人只消在百年內貫通此法。歸某便不勝感激了。”
小鐵匠眉頭緊鎖,似有些無精打采。
寶靈之屬,并非絕情棄智,反而是秉性各有偏至,比之活人有過之而無不及。觀小鐵匠這副態度,分明是被人小瞧了,大感顏面無光。
細細感應此傀儡,歸無咎以為,白璧微瑕之處也有兩點。
其一,這傀儡畢竟是女子之身,軀殼的形貌體態總與男子有些許差別。乍然附身其中,難免有少許不適應的地方。
其次,“謝玉真”的身量比歸無咎到底嬌小了許多。運使法力遙遙相擊倒也罷了,若是附身之后持劍近戰,一旦遇到旗鼓相當的敵手,一絲微小的差別都可能影響勝負,不可不謹慎待之。
好在這兩點缺陷并不致命,通過勤加修煉便能彌補。
歸無咎運足元嬰法力,人傀合一,運足全力,再度以掌作劍劈刺下去。
這一擊看似沒有活人運使神通時的精微細膩,氣質高遠。但是這殺伐氣象剛健古拙,雄渾凌厲。殺氣迸發的一瞬,只聞一聲驚天巨響,面前小山從峰頂最高處開始豁然洞開一個口子。
自高處下視,深度更是達到五十丈之上。
就在此時,崩散垮塌的碎石之中,山腹深處,忽有一物突如其來,飛也似的筆直沖天而起,瞬間就在天空化作一枚星燦燦的小點。
歸無咎反應極快,身軀矯然一躍,往來三息功夫,右手掌心已經多出一物。
小鐵匠也走到近前,好奇觀看。
此物長不盈尺,寬僅六寸,厚度約莫半指上下。通體銅色而稍稍昏暗,卷成微小的弧度,恰如一段竹節,豎剖三分之一。
這“銅板”略微隆起的那一面,當中盡是紋路纏繞,筆意細膩,卻沒有一筆直線。所繪之形,似乎是一種奇異的花卉,又像是某一種圖騰。
而凹陷的一面,卻是十余行文字,共計二百余言,艱澀繁復,難以識別。并非本土文明中人道大化一統之后的通用語言。
歸無咎心中甚是驚異。休看此物似乎無有一絲靈氣,好像與修道界無涉。但是歸無咎剛剛感應分明,自己附身“謝玉真”發出的最強一擊,若非受到阻擋,足以在青鼎巖中斬出六十四丈的深度。
而阻了自己全力一擊的,不是別物,正是這面銅牌。
即便是元嬰真人,正面吃這一擊也要粉身碎骨。但是現在歸無咎細觀此牌,上面圓整無瑕,竟然連一個白點也并未留下。
歸無咎神意檢閱《周天正藏錄》與《獻典》兩部大經典,也并未檢索出此物是何種材料鑄成。
歸無咎隨口問道:“璇璣真人可識得否?”
只是一問既出,卻并未收到回答。轉首一望,小鐵匠伸長脖子,一臉無辜的神色,顯然也是被難住了。
小鐵匠吞噬的器物典籍著實不少,見識更在歸無咎之上,同樣也不能洞穿此物底細。
反復觀看,回想起當年在越衡宗閱覽的雜記逸文,似乎凡人國度中君王賞賜功臣的“丹書鐵券”正與之外形相似。但是這只是戲說趣談,即便是真,修道界中也并無相近的規矩制度。
既不認得,只能暫時收藏起來,以待有緣。
歸無咎微笑道:“今日有了這意外收獲,既入我手,總有揭曉謎底的一日。今日收獲不小。璇璣真人,回去吧。”
只是小鐵匠卻呆在原地,抿著嘴唇,雙拳緊握,久久不愿離開。
小鐵匠今日慫恿歸無咎出來一試法寶之威,本就是為了夸耀自家本事,出一出風頭。沒想到一連遇到兩件事都是無能為力,此刻不禁心情大壞,沮喪非常。
歸無咎笑著安慰道:“人力有時而窮,璇璣真人不必在意。再者說璇璣真人的看家功夫,本在外煉之道,器道法門。這些博學雜聞的瑣事,原也不該指望你能幫上忙。”
小鐵匠眼珠子瞪的銅鈴大小,似乎被歸無咎的這番話愈發刺傷。張大嘴巴,反駁道:“本真人貴為九煉真寶,識幽通玄。誰說除了外煉法寶之外,就別無所長了?”
想了一想,小鐵匠竟爾面現猶疑之色,好似遇到了什么難決之事。
終于,小鐵匠下定決心,大聲言道:“在你身旁,其實就有一樁秘密。你卻全然不曾察知。幸虧本真人洞明燭照。歸無咎,你想知道是什么嗎?”
歸無咎驚訝道:“還有這等事?”
小鐵匠搓了搓手,咬牙道:“告訴你不要緊。只是你得設個局,裝作是你自己無意中發現的。一切與本真人無關。”
歸無咎回想身邊之人,卻猜之不透。也有幾分好奇。道:“就依璇璣真人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