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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景行殿上見真容

  此時,距離云中派山門,相隔不知多少個界天洲陸之外。

  這是一處飛舟懸浮,金殿叢密的所在,諸般殿宇宮室,如疊床架屋,千重萬重不知所止,交互盤錯,盛麗無方。

  唯獨這“天地”似乎有些奇怪,舉目所視,似乎是一道狹長明亮空間剖破南北,說寬不寬,說窄也不窄。仿佛天理顯示具象,烘托出這緊致凝練、森嚴細密的意境來。

  這空間之外,盡是幽深如墨。

  唯有跳出重樓,立于不知幾千幾百里外,方能看出此處實際上是兩道偉岸無際的山壁正中。而無數瓊樓玉宇、仙家宮室,都是浮游于山壁所夾的空間內,身在其中,自然會有一種“天地為束”的壓迫感。

  更兼山壁兩側,高下無際,又以秘法加持,連一絲光線也并不折射返回,因此看上去倒像是無邊黑洞,穹窿之外。

  此刻,那一片連綿不定的建筑群中,自下而上第九十六殿。一只長舌鹮鳥背上,側坐著一位年輕的修道人。

  此人四方面目,濃眉大眼,修為已臻元嬰境界。不過他罕有道門中人的仙風道骨,卻反而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這飛鳥原本馱著他自東而西飛行。可就在此時,空中似乎有一陣微風飄過。這方面修士忽地一個激靈,似乎想起了有什么要事并未完成。

  每一座殿宇之間,遠觀似乎首尾相連,繁密擁擠。但是實則兩兩之間相距極遠。這方面濃眉的年輕修士,駕青鹮飛遁了好一陣,才落在一座牌樓跟前,撲棱撲棱展翅拍了幾下,平穩落地。

  牌樓之上一道青石宛若牌匾,四個明晃晃的大字:景行仰止。

  此牌樓門戶大開,這方面濃眉的年輕修士眸中光彩一閃而逝,毫不遲疑的往內去了。

  可是就在他跨入不過數丈,一個略帶慵懶的聲音道:“丁明儀。”

  丁明儀顯然便是這年輕修士的姓名了。他聞聲連忙立住,轉身一望。叫住他的乃是一位五色雜衫,手持一件翠玉葫蘆的中年人。

  此人看面貌年齒,不過四五十歲上下;只是下頜修短齊整的胡茬,卻盡是銀色,由此顯得年紀也平白大了一半。觀其氣機,空明剔透。丹中之韻,嬰變之妙,早已無影無蹤。顯然已是超脫低輩修士藩籬,上臻甚深境界。

  丁明儀不敢怠慢,恭謹執禮道:“魏師叔。”

  中年人正色道:“景行殿中交手一次,非得有半年參悟之功,方能將所得盡數收繳吸納,化為自家本領。”

  “倘若老朽記憶不差的話,四十三天之前你已經來過一次了。當時選擇交手的對手,是第九真傳霍遠峮。按說你入道年齒也不算小了,豈能不明白急功近利、求榮反辱的道理?可見許多事知易行難,甚是仰仗心性修持。”

  丁明儀略一躊躇,道:“魏師叔教訓的是。不過請師叔明鑒。上一回交手,弟子自感發揮有不盡如意之處,只恐未足借鑒。因此今日愿意再試一次。”

  魏姓中年思量一陣,道:“也好。”

  長袖一拂,牌樓中二進、三進的門戶盡數張開,無有遮攔。

  丁明儀面露感激之色,深施一禮,便往殿中去了。

  此殿門中走到盡頭,視野由狹而寬,實是偌大的一處空間,幾乎與小界無異。當中孤零零的包裹著一間斗室,宛若果實中央之果核一般。

  那斗室之內,空空蕩蕩,唯有左右各八件塑像一一排列,栩栩如生。觀其風骨神韻,意氣風發,鋒芒躍然,顯然所模擬者,是年輕一輩的杰出人物。

  其實目力能見者,不是一十六方雕塑,而是一十四件。左右上首處,各有一物為一方光華耀艷的屏風所遮蔽。從大小身量上看,其中各自所藏,當同樣式一方人像。只是不知何故,這兩枚塑像卻被屏風遮護起來。

  這屏風的光華,看著艷麗庸俗。但是元嬰境界之上的修士用心體察,終能察覺這其中蘊含著何等磅礴法力。

  景行殿。

  此間不是別處,正是圣教祖庭的一處秘地。

  乾元、上清兩宗,數十萬年來聯系愈發緊密。除卻弟子所修根本法訣有異之外,此后入道修習、磨礪印證,互通有無,幾乎宛若一家。就連同一輩中真傳弟子的輩分次序,排名先后,也都混同為一。

  這處“景行殿”,乃是為圣教祖庭中稍次一等的天才弟子所設,近十余萬年來,對于圣教祖庭陶冶人才、砥礪后進,功勞著實不小。不僅如此,此殿之法門,比隱宗“崇臺”、“詮道”諸會的大費周章,不知要省便多少。

  要說此殿源流,乃是上清宗顯道道尊所設的神道法門之分枝。

  每隔數千載為一代,祖庭中有望成就天玄境的天才弟子,列位真傳。總數約莫在十二人至十六人之間。

  而借助這一與神道法門頗有淵源的秘術,汲取這真傳弟子一點氣機,再依傍外物,卻足以鑄成一件功行高下與本人完全相若的雕像來。

  更奇妙的是,即便此后真傳弟子本人功行漸高,修為更深,這塑像亦隨之同步增長,如同鏡轉,絲毫不差。

  但有一條。這塑像之身唯有在景行殿內的這一處空間內,方才得以發揮功效。若是搬運別處,則與尋常的泥塑木雕無異了。

  有此一殿,等若圣教祖庭之中功行最精的十余位真傳弟子時時在此磨礪后學。若有人想要與之相斗以求進益,和與真人交手無有絲毫不同;其中價值之高,可想而知。

  但是有入殿資格的人物,同樣是年輕一輩中相當出色的人物。如丁明儀輩,將來求一個步虛、離合境界,也是唾手可得。甚至萬一再得意外機緣,勉強成道也不是不可能。這一層次的弟子,闔宗上下,滿打滿算也不過二百余人罷了。

  此時丁明儀立在左手邊第五座塑像之前。

  眼前這人,身量修長,膚色蠟黃,眼窩深陷。看著其貌不揚,但是眸中鋒芒卻堪稱盛極,常人決計不敢直攖其鋒。

  這氣勢,哪里是一尊塑像,分明與真人無異。

  此人正是丁明儀四十余日之前挑戰的對手,第九真傳霍元峮。當時不過交戰二十五息,丁明儀便脆敗其手。

  “霍遠峮”塑像之前,有一片薄如蟬翼、巴掌大小的翠玉圓盤。丁明儀略一思忖,伸手將之捉住。

  這翠玉圓盤是啟用“霍遠峮”雕塑的機關。只消將之輕輕旋轉一周,這“霍遠峮”便會躍下臺來,與丁明儀斗上一場。

  但是丁明儀三指捏住玉盤,鬼使神差的遲遲未動。

  又往前走了幾步,看著左右上首兩具屏風,丁明儀的心思,卻莫名其妙的活絡起來。

  數萬載以來的規矩,“景行殿”中真傳弟子塑身,任由他們這些距離微妙玄通之境只差半步的弟子們挑戰的。

  可是這一代卻稍有意外。據說排名前二的兩大真傳塑身完成不過數日,卻傳來諭旨。將這二道塑像暫時擱置,待時機合適再考慮是否宣之于眾。

  一時眾論囂然,丁明儀的諸位師兄弟同門,都竊以為是這兩位是否修習了兩位道尊新近創制的秘法神通,為了保守秘密的緣故,才暫時隔絕。

  如今只知左側上首這一位,姓利,出自乾元宗道統;右側上首這一位,姓席,出自上清宗道統。除此之外,二人一切訊息,師長親友,入道之前的一切世俗緣法,盡數隱去,似乎不足為外人道。

  丁明儀今日入得“景行殿”中,其實戰意并不濃烈,反而是有幾分隨波逐流的意味。

  此刻,他立在第一排兩道屏風中間,也絕無什么與二人爭衡的雄心,只是突然生出好奇之心,強烈的想要知曉,這神秘之極的利、席二位師兄,到底是一副怎樣的尊容。

  照理說這個念頭實在是匪夷所思,一笑置之可也。但是不知為何,丁明儀心中這道念頭,卻是愈來愈烈,完全不可遏制,幾與突破境界時心魔附體無異。

  丁明儀心中煩悶無比、胸中如同干柴烈火焚燒,忍不住扯開嗓子大叫一聲。

  這一聲怒叫之下,仿佛撥動了什么異物,丁明儀只覺身上微微一痛。

  卻見丁明儀后頸皮膚突然裂開一道半尺長短的口子,兩團似是砂礫所化的陰風從他創口中鉆出。這兩團陰風一鼓脹、一凝練,化作兩枚彈丸,狠狠擊在左右兩具屏風之上!

  那兩面屏風人人一望可知是非同凡響的防御寶物。可是吃這兩丸一擊,卻如同紙糊的一般,瞬間化成碎屑。

  屏風之后,兩具真容也隨之顯現。

  左側上首利姓真傳,身形高大威猛,但膚色卻異常白凈,足可稱冰肌玉骨,透出一種攝人心魄的反差,又恍如是致密與磅礴相與為一的美感。

  至于對面那一位席姓真傳,卻是一位輕素婉約的女子,鋒芒收斂,長睫微合,似是心神凝練,若有所思。

  “丁明儀,你在做什么?”

  一聲飽含莫大威嚴的大喝傳來,正是魏姓中年聞聲有異,進入殿中。此老趨避之間仿佛鬼神,舉手抬足包蘊偉力,化作天羅地網,就要將丁明儀拿下。

  此刻丁明儀兀自恍恍惚惚,頭腦暈沉,不知身在何處,更不知自己已經闖下潑天大禍。

  更何況即便他神智清明,二人修為也是相差甚遠,同樣難逃束手就擒的結局。

  但就在此時,再度生變!

  丁明儀后頸創口之中光華一耀,陡然鉆出一只灰蒙蒙的鬼影,迎風一轉化作丈許高低,似是一只巨熊,張開血盆大口,就將丁明儀吞入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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