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小鐵匠醉意減,為歸無咎解釋了其中奧妙。
此靈草確實是簿冊中所載“藍蓮子”無疑。并非什么形貌相似、疏忽打眼一類的慣常戲碼。
只是這黃陽界中并不算珍貴的“藍蓮子”,隨著世代變遷,價值和數十、上百萬年前已截然不同。
天道循環,紀元更替。
這個過程,快的數十萬載,慢的數百萬甚至上千萬載,號稱“天下大劫”。遭逢紀元更替之時,舊世界的生靈、草木、禽獸之種屬,皆會迎來一場大滅絕、大興替。
不止是草木生靈。就算是修道之人,也將迎來天人五衰;道法神通,亦將逐漸傾頹叢脞。新的道法秘術再度生根發芽。新老交替,周而復始。
歸無咎從前之所以并未聽聞此等秘聞,也是有原因的。
其一,這是諱莫如深的三十六萬年之變局的限制。
三十六萬年前的事,真君以下罕有人聞。實際上,九宗原先所處的那一處界天,同樣也要經歷數百萬年一紀的紀元更替。只是知見阻斷于三十六萬年,這祖界秘事自然不得傳播。
其二,九宗光臨紫微大世界之后,十二位大能已然算定,此處的“新紀元”不過誕生數十萬年,距離下一個紀元還極為遙遠。
短短十萬載內,辰陽劍山、原陸宗相繼完道。以數十萬年為計量,其余八宗早晚也要陸續完道。
“完道”這一步走出,九宗道法便超越于紀元更替之上,所受影響微乎其微。只要紫微大世界中“太質之氣”不絕,九宗之地位便穩如泰山。
而紫微大世界地力是否能夠穩定滋養支撐“太質之氣”,已經是數百萬年一紀的“紀元更替”之上的更高玄妙。
既然紀元更替不足以動搖九宗道統,此事自然可以忽略過去。自然不需要對門下弟子提及此事。
歸無咎若有所思,道:“璇璣真人的意思是,這‘藍蓮子’乃是上一個紀元所留下的靈植種類?”
小鐵匠歡喜一笑,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
歸無咎疑惑道:“按照璇璣真人所言,紫微大世界中這一個新紀元不過是數十萬年間的事。”
“先前《獻典》中所載,許多靈草的發現和藥用,早已超過百萬年之數;遠的不說,方才這一片藥園穿渡之處,至少有五六種是上一個紀元流傳至今。”
“更何況,璇璣真人觀我修煉道術,應該能夠看出,《念劍演化圖》所提煉的道門四十九劍陣和古飛劍傳承,歷史之渺遠,分明就是來自于上一個紀元。”
小鐵匠一愕,道:“你修煉的時候,那劍術神通滲人的緊。本真人向來都是處于熟睡之中,倒是不曾注意。”
想了一想,小鐵匠小臉居然有幾分鄭重,道:“即便只是通過打散重組、暗藏于新功法之中的妥協辦法,能夠躲過紀元更替存留后世,也是一件相當了不起的事情了。”
小鐵匠抓耳撓腮,想尋找一個準確的表達方式。
少頃,眼前一亮,小鐵匠道:“若是越衡宗現在的功法距離完道再倒退一倍,大約便是你所說的這兩道劍術的層次了。”
小鐵匠的表達還是頗為拗口,但是歸無咎微笑點頭,還是大致領會了其含義。
轉念又想到:那為求“劍格”傳下“空蘊念劍”的無名老道,竟敢于將此神通打破,留下一道種子再度長回。這個過程中絲毫不顧慮紀元更替。
很顯然,這初始版本的“空蘊念劍”,是一道完道級別的神通。
小鐵匠見歸無咎略一出神,再度凝視自己。略微一愕,終于意識到自己并未徹底回答歸無咎的問題。小手拍了拍腦袋,赧然道:“你說的不錯,確實有許多靈草,傳承于上一紀元。”
“但是萬物生靈,并非是遇到紀元更替就一定要徹底滅絕的。那等一切生靈同歸于寂,等待再次孕育,號稱‘界天命格之變’,比“紀元之變”又要高出一個層次,才是真正誰也逃脫不得。”
小鐵匠瞥了歸無咎一眼,小聲道:“若是九宗的道法門傳遍紫微大世界,那就相當于半次人造的‘界天命格之變’,動靜非同小可。”
歸無咎心中一動,本來驚奇。但是仔細一想,璇璣定化爐本是一位真君大能的就煉真寶。一位真君曾經所知的所有秘辛,此寶誕生靈智之后自然知曉,其實不足為奇。
小鐵匠又道:“這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豈可輕易越過?該當你亡的,總是要亡;不該你亡,想絕種也絕不了。”
歸無咎心念一轉,沉吟道:“按照璇璣真人的意思,這‘藍蓮子’就是屬于經歷紀元之變,本該滅絕,卻意外僥幸存活的靈植了?”
小鐵匠老氣橫秋的點點頭:“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
只是他圓圓胖胖的小臉故作老成,此言出口,反而顯得有幾分滑稽。
歸無咎微微一笑,道:“那么還請璇璣真人告知,這‘藍蓮子’有何玄妙?于我有何用處?”
小鐵匠大大咧咧的一揮手,道:“對你是沒什么用處的。”
見歸無咎臉色一黑,小鐵匠連忙補充道:“對你是沒有什么用處,但是對我有用處。既然對我有用處,那就是對你有用處。”
這一通話,語夾纏不清。
只是小鐵匠并未讓歸無咎打啞謎,續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只要尋到三種經歷紀元之衰、否極泰來的異寶。我就能從九煉混元真寶更進一步,達到前所未有的玄妙境界。”
說道此處,小鐵匠似乎有些得意,又有些陶醉,似乎那一日近在目前:“你身上所攜帶的破漏斗和破兜囊,雖然并非本命法寶,但是其經由外煉之法,所耗心血實在太多。到了今日,實際上是接近九煉混元真寶的存在。即便是本真人,也難以祭煉出什么名堂了。”
小鐵匠目光中有幾分狡黠,道:“但是如果本真人更進一步,那就完全不同了。到時候可以助你將那兜囊和漏斗再祭煉一次。你說,是不是有大用處?”
“到了那時,本真人距離徹底逍遙,便只有一步之遙了。”
歸無咎眼皮一跳。
小鐵匠先前一驚一乍,他也沒有太當回事。但是若是他此刻所言為實,那的確是一件極為關鍵的大事。
歸無咎緩緩道:“若璇璣真人果然立此奇功,今后只要歸無咎道途不絕,就有璇璣真人脫殼成道的那一日。”
小鐵匠聞言連忙噼里啪啦一通鼓掌,甚是歡喜。道:“你可不要忘了今日之言。”
歸無咎笑著點頭。
小鐵匠興致高漲,一刻也不愿拖延。拉著歸無咎繼續尋找接下來的十一種靈草異寶。
“藍蓮子”能夠躲過紀元劫運,很明顯是得到了黃陽小界氣機穩定的助力。既然有一,那就有可能有二。
果不其然,又一一查過五種靈植之后,小鐵匠對著一件名為“熊洋枝”的靈草連連拍手,歡喜不已。旋即將之完全收納,一株不留。
第二種跨越紀元、當亡不亡的靈草,就這樣輕易的尋到了。
歸無咎本來心中雖然懷著幾分希望,但還是做好準備,三種靈物,多半要等以后有緣進入其余小界,甚至是三生陰陽洞天本體之中,方才有望解決。
這“第二步”如此順利,卻讓人不敢置信。
莫非三種靈物,都能在這黃陽界中集齊不成?
只是有了得隴望蜀之心,事情就不那么順遂了。接下來五種靈植,都是平平無奇,與紀元之變毫不相涉。
轉眼間,田陌尾端,三十余種靈草已經檢索到了最后一種。
此物是一狹長的綠草,看似與尋常雜草無異。長葉低垂,露珠點滴,像是一柄歪斜矗立的拂塵。此靈草之名,正依其形,名為“綠拂塵”。
歸無咎斜睨小鐵匠一眼,暗暗稱奇。
先前見到“藍蓮子”、“熊洋枝”二靈草之時,小鐵匠手舞之,足蹈之,儼然處于醉酒之中。不須歸無咎吩咐,早已極麻利的將之收起。
而遇到其余并不合用的靈草,他卻是不屑一顧,看也不看就遠遠遁離。
只是現在,小鐵匠卻出乎預料的陷入猶疑之中。只見他雙目緊盯這“雜草”,把右手食指伸入口中吮吸,似乎摸不清此物底細的樣子。
歸無咎心中一動,笑道:“若是一時難斷,想來此物也是有幾分來歷的。不如將之一齊帶走便是。”
小鐵匠只覺言之有理。如此簡單的處理方案,自己為何猶豫了這許久?當即雙手一拍,便將這“綠拂塵”盡數收納進寶爐之中。
只是此物剛剛入得寶爐,小鐵匠登時做出一個夸張之極的嘔吐動作,一個噴嚏,吐出半個指甲蓋大小的小點。
草籽?
歸無咎眼明手快,一伸手將其撈起。
歸無咎手心一麻,一陣輕微的電流刺激的觸動傳來。伸開手掌一看,果然是一枚“綠拂塵”的種子。只是此物上密密麻麻,似乎有許多字跡。
凡民雕工,粒米之上能刻百字。這種籽雖小,字跡雖繁密,哪里能逃過歸無咎的眼力。
草籽上所刻,正是此物玄妙之處。不遇到特殊幻境,不足以激發出來。
陰陽道第一神藥,號稱玄妙應緣的“陰陽升降大藥”之主材。
此藥不治任何病癥,對修道中人也無直接藥效,而是一味“藥中之藥”,“治藥之藥”的奇藥。
凡是天下各色靈丹大藥,其藥效往往利弊兩分,難得十全十美。若要求全,可以與此“陰陽升降大藥”共服用之。
若如此做,原先那藥,利弊之間,必有大顛倒。
或者藥效有利之處強化數倍甚至數十倍,而藥物副作用降低到不足十分之一;也有可能將原先藥效變得微乎其微,而副作用提升十倍、數十倍。
若是一些副作用原本就不可輕忽的大藥,與此同服,服之即死,也是尋常。
到底是哪一種情況,就要看你的運道,敢不敢賭。
歸無咎腦海中回想起“二相三勻大藥”,心中一哂笑。想不到并未抱有太高期望的秘境一行,竟然給自己的道途提供了兩種解決方案。
雖然俱不完全,也可算是雙喜臨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