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門芊小聲問道:“珈藍天羅。你…”
歸無咎回過神來,微笑道:“沒什么。‘青羽夜鐘’的前世,恰好是我的一位故人。不想相別未久,今日在這里遇見。”
曼然低吟道:“
相隔如夢神不昧,
魂復通感法終圓。
一別遺音猶在耳,
萬里遙隔總是緣。”
南門芊和隗山宗諸位長老對望一眼,歸無咎此語,他們卻是完全不信。暗暗忖度,或許是青羽夜鐘和珈藍天羅的某一位故人有些相似,中有移情,故發出此言。
歸無咎心潮起伏。
原來天懸道上同樣走到頂點的阮文琴,就是秦夢霖的轉世之身。
按照魂珠牽引,秦夢霖本該復生于越衡宗治下四洲六海,但是最終卻連同越衡宗食道靈魚一起消失。
如今,她竟然出現在三生陰陽洞天的一處入口,又將功法修煉到如此高深境界。
她分明和自己一樣,走的是真寶金丹三法合一的路子。但是自己的金丹是“全珠”所化,而“阮文琴”卻是借助了“魂珠”之用;自己是合和本命法寶、道門功法、魔道功法三者于一體,而秦夢霖卻是以陰陽道的法門代替了魔功的位置。
將人從四洲六海劫走,又能夠修煉到這一步。除卻她資質超拔外,那背后之人的手段,同樣不可小覷。歸無咎以為,最頂尖的天玄上真也遠不能夠,就算是人劫道尊,沒有特殊法門也絕難做到。
甚至,這人手段,未必就比圣教顯道應元二位道尊差了。
除此之外,自己在荒海縱橫已久,卻并未發覺紫氣屏障之下,暗藏著陰陽洞天的出入口,而阮文琴卻利用此處橫渡荒海。
培養她成長的那人,極有可能是神道隱藏于今日的真正領袖。
歸無咎神馳于外,其實沒有注意到,隗山宗六位元嬰境長老,此刻頗有些躁動不安,相互間交頭接耳,進行著極為密集的神意交流。
頭頂“天幕”之中。
看著薛、田和來濁、墨拘四人驚詫的眼神,阮文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雙眼一瞇,笑容流淌,和坐在黑虎背上落落寡合的氣質見之判若霄壤。
歸無咎心中一動。
才絕九天反近人。
這才是歸無咎熟悉的氣質。只是,先前那空靈渺遠之意,仿佛不在這片天地中的間離感,卻深可玩味。
莫非是轉世本界,才有如此變化?
卻聽那薛姓男子道:“我等雖然位卑學淺,卻也知陰陽道秘法傳承,在元嬰境界之前和仙道功法并無不同。唯有元嬰境界之后,方才以一道法訣一本貫穿,另辟蹊徑。大人在金丹境中便掌握陰陽功訣,恐怕是開天辟地以來的第一人。”
阮文琴專心致志地將墨色圓珠收回丹田,這才道:“這不是琴兒自家修為所能做到,而是仰仗異寶,不足為奇。”
第一次以三法合一的手段實戰成功,阮文琴似乎很是滿意。自袖囊中取出一方錦帕鋪在地上,又取出美酒奇珍,招待四人。
眼看戰斗已然結束,隗山宗諸修卻愈發忍耐不住了。
先前和歸無咎答話的那位長老,上前一禮,試著問道:“敢問珈藍天羅大人。方才我等六人看青羽夜鐘大人所施展法訣,似乎和本宗陰陽法門有幾分相似…只是我等眼拙,恐怕未必能夠斷準。您與本宗執掌南門師兄交手,分辨二術,不知意下如何?”
此人名為東門宏,乃是除卻隗山宗執掌外,唯一一位元嬰后期修士。
歸無咎欣然點頭道:“你們所見不差。”
“南門宗主所使法門,正是和‘青羽夜鐘’同出一源。只是南門宗主所用,是將陰陽二字落實于‘道法精粗’這一具象;但是青羽夜鐘之陰陽法門,卻是以一切有利于己為陽,以一切不利于己為陰,總括勝負之機,可謂包羅萬有。”
“大約比較,貴派陰陽道法訣若說是一片樹葉,‘青羽夜鐘’所用之法門便是大樹的樹根。二者高下不可同日而語。”
歸無咎之言,雖然是據實而論,但卻是對隗山宗鎮派秘法的絕大貶損。可是這六位元嬰境長老不但不以為忤,反而一副歡喜不盡的樣子。
能夠和原本高不可攀的人物拉近關系,這是隗山宗諸修夢寐以求的事。
有朝一日,若是能夠靠攏青羽夜鐘之陰陽道正傳,即便是作為羽翼依附,能夠得到一絲半毫的好處,也是受用不盡的。
天幕之中,過了一陣。薛、田二人和來濁、墨拘略略飲宴,便即告辭。阮文琴也知勸留不住,起身相送。
相互道別之后,薛、田四人轉身遠遁,阮文琴乘著黑虎,獨自遠去。
一時間,這三分之一的天幕中。五人各自散去,只留下一片青蔥古木,異常幽寂,與上面那幅圖畫中水波肆虐、渺渺茫茫的荒海形成鮮明對比。
而下方三分之一的景象,九重樓依舊在骷髏高臺之中修煉如故,似乎也不值得再多加注意。
歸無咎心中暗思,當與隗山宗交涉,將近千年來三處天幕的照影石全部取來一觀,千年之前的文字記載也不可錯過。
而隗山宗六位元嬰修士,心思卻異常活絡起來。
剛才歸無咎言道“青羽夜鐘”是他的前世故人。他們都如同大風吹過耳,并未放在心上。現在一想,如果此言屬實的話…
如果能夠通過“珈藍天羅”尋到走出黃陽界的出口,再尋到“青羽夜鐘”所在勢力,那么黃陽界中隗山宗等宗門,等若認祖歸宗,即將迎來前所未有的轉折。
六位元嬰真人神意交流一番,依舊決定由東門宏出面,試試歸無咎的態度。
可是就在此時,突然生出變化。
下方三分之一的天幕中。九重樓振袖一彈,那萬千骷髏之中同時渡出一絲灰蒙蒙的氣息。
片刻之后,那灰蒙蒙的氣息就凝成一個人形。此人五官面貌都甚為平常,只是似乎由死向活,一種屬于生人的活力逐漸迸發出來。
終于,這霧氣所化人形睜開雙目,徹底由虛轉實,儼然一位元嬰初期修士。
九重樓猝然發動。只聽他怒喝一聲,黃陽界中登時如同天雷降下,轟鳴滾滾。
隨后九重樓身軀似乎突然消失不見,骷髏塔尖,一無所有。而那元嬰初期修士,似乎也顫了一顫,似乎平空消失一瞬,又重新出現。
可是包括歸無咎在內的所有人,無不感到:似乎有一種奇妙的氣息灌注進那元嬰初期修士的身軀之中。
此刻那身軀,光影交錯如沸,元氣離合相攪,正在證實這一判斷。
那元嬰初期修士的身軀,經過無窮形變之后,似乎有生機無窮的荒古力量在其中生根發芽,狂野生長。一瞬之后,這人身軀便如一個鼓脹的氣球,炸成碎片。
而九重樓卻毫發無損,電芒一劃,重新回到原地。
東門宏等六位長老,再度為之震動,似乎比見到阮文琴使出神道法訣時還要驚訝,一個個擠眉弄眼,如癡如醉。
這也是人之常情。你若是被天上掉下餡餅砸中一次,那自然歡喜雀躍;但若是短時間內被連續砸中兩次,那任是誰都要有幾分疑神疑鬼了。
歸無咎暗暗點頭,不出所料。這九重樓,同樣是修習了陰陽道法門。
此人法訣以宇宙生靈之生機勃發為陽,衰朽滅亡為陰。振我之陽,斥爾于陰,是一門著眼于生機旺盛便所向無敵的道法。
只是和阮文琴超然玄妙的終極法訣相。在得道之前,生老病死本就是一切生靈不可逆的過程,人人都暗含了這一破綻。因而九重樓這法訣,比之陰陽正法還是稍遜一籌。
但是這已經接近真諦的陰陽法門,似乎只是九重樓的手段之一,而非全部。
不過此人身上其余法門達到何等高度,卻又難說的很了。
東門宏忍不住言道:“敢問珈藍天羅大人,九重樓大人這…也是?”
歸無咎心中一動,笑著反問道:“莫非青羽夜鐘和九重樓,都是在今日第一次使出陰陽道法門么?”
歸無咎此言,無疑是承認了九重樓所用手段,正是陰陽道法門。東門宏等六人聞之無不喜形于色,連忙出聲應“是”。
歸無咎索性直言相告:“這‘天幕’所映照的三處,是一方極廣大的陰陽洞天的三處入口。這陰陽洞天,正是陰陽道正法傳承所在。”
“上古以前,黃陽界同樣是這處陰陽洞天的一部分,只是為一道神通所擊,包括此界在內的數十小界割裂開來,自成一體。”
紫海天、碧羅天、廣淵天是陰陽道正宗傳承的三個出口?
東門宏三人聞言,十二道目光齊刷刷的注視著歸無咎,目中包含無限期待。
方才親眼所見,青羽夜鐘、九重樓都是身負陰陽道傳承。
那么,珈藍天羅…
剛才六人商議,搭上珈藍天羅這條線,出界尋到青羽夜鐘背后的陰陽正傳,莫非…是在舍近求遠?
歸無咎回味自己之言語,心神一跳,同時意識到,自己似乎迎來了一個極好的機會!
當年在荒海隱藏身份周游幾家勢力之間,早已將歸無咎的應變功夫煉的爐火純青。
心念一轉,歸無咎立刻就設計出一套最完美的應對方案。
只見他微微一笑,毫不猶豫的出手。
“履塵劍”中機于元光顯化術的手段使出,一具沒有一絲破綻“歸無咎”分身出現在原地,纖微畢現,宛如真實。
以尋常元嬰真人的眼力,決計無法看破,這是一道法術法身!
瞬息之后,在東門宏等六位元嬰修士的視野中,歸無咎正身和不遠處的尾生丙辰,一齊消失!
摩羅力境。
六人還未來得及驚訝。歸無咎、尾生丙辰再度憑空出現,簡直好似從同一具身軀之中分列開來一般!
只是剎那之后,尾生丙辰倒飛而出。
而“歸無咎”原身回返,與“履塵劍”所化分身融為一體,似乎整個過程“原身”紋絲未動。
這巧用兩次顯化分身法和摩羅力境相結合,竟是完美模擬了“陰陽道”神通的運使狀態。
一陣寂靜之后。
東門宏等六人面上經歷了迷茫、了然、驚喜,和虔誠,一起跪伏在地,高呼道:“拜見珈藍天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