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咎回到洞府之后,細閱瀛水上真所留玉簡。然后對黃采薇、云歸海留下一番交代。復又化作一道清光,往山門之外遁去。
歸無咎向瀛水上真請教的兩個問題,乃是行功之中經歷了那場“幻境”,除了明白空蘊念劍神通的淵源外,給他留下最深印象的兩幅畫面。
其中之一自然是“商乙成道”。歸無咎在那幻境之中清楚的感受到,道尊大能的成道飛升之地,是一處極為豐富的寶藏。
若是歷代道尊都在本門秘境之中完成飛升壯舉。那么時機恰當的話,歸無咎可以將觀摩此地和比試賭約相掛鉤,作為一項附加條件。
只是沒想到此路不通。所謂的“成道地”,竟然是什么十大秘地之首,古今以來唯有兩處暴露在人道文明的視野中。
但是回過神來細想,即便無有瀛水上真所言“根基不足的弟子觀覽反有大害,功行不得寸進”等托詞,這飛升之地,多半也是秘之不宣的。
為何?
想這本土文明,道尊大能嘗試飛升的成功率百不足一,除了極少數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頂尖人物,絕大多數道尊在決定飛升之時候不過是勉力一試罷了,誰敢說必定成功?
若是嘗試飛升失敗,讓本門弟子看到身為一界頂點的大能,門中的支撐、驕傲和信念,依舊無法走通最后一步,隕落天地劫力之下,這其中的消極影響,不可估量。不知要有多少弟子道心受損,甚至動搖門派根基。
因此這對于歸無咎大有裨益之事只能稍稍擱置,以待日后有緣。唯有先處置了第二件事。
第二個給歸無咎留下深刻印象的畫面,是那“紫氣飛濺”。
依照幻境之中的所見,最后第三、第五道尊的求道一戰,第三道尊空蘊念劍化形,元氣大傷后投入北方天淵之中。那一擊破天淵、“火星四濺”的場面,卻異常的奇妙。
其中妙處,以一例喻之。
尋常生靈野獸,若是在其身上斬下一塊肉來,脫離了一身精血的循環滋養,不必多久,即活力盡失,徹底腐朽。
但道冊之中卻有記載,有一種名為“棠山蛞蝓”的異種,體型龐大,身軀千丈。即便軀體碎裂肢解成無數片,每一碎裂肌體又可以成長為一個更小的蛞蝓個體,靈性自生,宛若分魂。
幻境之中所見,正與此相似。
那些紫氣火星,雖然飛濺四外,但是每一枚火星卻瞬息具備的新的“靈性”,在億萬里之外生根發芽。
既然其中一處是云中派積古峰。這不得不令歸無咎大感興趣。
遍觀云中派所留這道有關紫氣迷霧的玉簡,歸無咎在其中又尋到了一條極為重要的線索,解開了心中埋藏已久的一道疑惑。
作為一家傳承數十萬載的隱宗,山門之地如此逼仄,是絕對不合常理的。不用說天玄上真,就是以天人感應三境和元嬰后期修士的活動能力,這方圓數百里之地,幾乎等若龍困于淵,絲毫騰挪不得身軀。
在此地住上千余載乃至數千載,著實憋悶地很。
以此為代價,必當有非常之所得才是。
如果說所得到的便是紫云秘地包裹環繞帶來的絕對隱秘和安全,那歸無咎心中有些不以為然。
若是這一道紫云屏障的牢靠程度,能夠擋下多位天玄上真的聯手威脅,那么毫無疑問,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是眼下看來,這一道紫氣屏障雖然對離合境以下有絕對的拒止能力,故而有把握將神庭封心田、建王朝的擴張排擠在外。
但,終究太保守了一些,不是頂尖宗門的氣魄。
而瀛水上真所留的這道玉簡,卻把這個謎題解開。
原來,在云中派數十萬年前立派于此之時,那時的“紫氣”與今日可截然不同。
遷徙于此,開宗立派,命名云中。乃是創派道尊所做之事。
那時的“紫霧”,可是絕非迷亂二字這么簡單,而是一種極具侵略性的存在。
不用說天人感應三境,就是天玄上真,在這道紫氣中呆上幾日,也要大感不自在。
至于尋常低階修士,遭那紫氣一染,立刻四肢疲軟,心神荼毒,縱被及時救治也要道基大損。
其中威能。非今日可比。
按照玉簡之中的考評,此處紫氣云霧,以“蒼茫疏宕、彌原淹野;沖流沸漾,無物不侵。”十六個字做注。
這十六字乃是開派道尊金口玉言,可謂信而有征。
開派道尊創下基業不過五六百載,便不知所終。或許是獨自離開門派,尋找飛升道途。
到了十二天玄上真同出一世的興盛時代,那十二人聯手踏入紫氣迷霧之中,終于又建下四處秘境,并以一道陣法樞紐暫時控制紫氣流布。
如此一來,云中派立根基于此,就說得通了。
只是數十萬年來,這紫氣云霧性格漸漸平和,傷略之意大減,唯余迷亂之效。
能傷人的紫氣…
空蘊念劍經由天淵,出現在荒海…
歸無咎微微一笑。
飛遁片刻,歸無咎已經躍出山門,眼前所見正是一片含煙罩霧的彌彌紫氣,遮住半邊天光。
歸無咎毫不猶豫,縱身躍入其中。
這足以困住化神、步虛修士的紫霧,歸無咎還不至于熟視無睹。在身臨紫氣的一瞬間,只見他袖中一道光華,四四方方,若有如無,瞬間染遍其身。
在這紫霧之中雖茫茫然、昏昏然,無一物可見;但是歸無咎心中卻遙遙可感,有四處大小不一的方位,如黑夜之中的燭火,清晰可辨。
“云中正二”副印。
當年十二位天玄上真聯手開辟四處秘境。固然是因為各有其用,借助紫氣秘地深藏宗門機密。但其中有附帶另一層深意。
十二上真建立秘境之時,雖然其時紫氣的侵略之意依舊甚為強橫。但是列位天玄上真已經敏銳的感受到,此氣的烈性,比之云中派立派之時,已經輕微了少許。
那四處秘境的陣基,可以和特殊煉制的秘術心印遙遙相感。如此一來,通過錨定四大陣基的位置,即便入紫氣迷霧者目不能見,耳不能聞,神意不能相感,也能夠保證不至于迷失方位。
若是紫色云氣殺傷力持續衰減,有朝一日,云中派修士必定可以在其中暢通無阻,探索紫氣秘境中的一切奧秘。
十二上真堅信,祖師立下基業于此,那紫色秘境之中當是留下了一道緣法。
秘術心印一共煉制四道,其中一道自然融入了宗門大印之中,另外三道卻秘藏至今,直到萬余年前又煉入一枚于“云中正二”副印之中。
至于紫氣的侵略性終于消耗殆盡,實現于七萬年之前。
自那時起,便有三代云中派掌門,持宗門大印入境探索。終于,在瀛水上真這一代,還真的發現了一處奇異的存在。但是其中玄妙,瀛水上真鉆研數百載,也并未能夠窺破玄機。是否為開派祖師所留,更是難以斷言。
直到今日歸無咎主動提及,瀛水上真便將方位告知,任由歸無咎來試試運氣。
說來也巧,云中派在紫氣之中立下的四大秘境,宏觀來看呈現兩個短短的線條。若將這兩道線條延長,交匯之處恰好就是瀛水上真所發現那一處奇地。
反正眼前紫氣遮擋,無一物可見,也無甚風景可以觀覽。歸無咎索性取出一件上乘飛遁法寶藏身其中,只以所感陣基方位全速沖刺,倒也可以分出大半心神調息一番。
這飛遁的過程果然有幾分妙處。若非有四座陣基的方位時時刻刻矯正位置,這法寶飛舟必定要偏離方位。忽左忽右,忽上忽下,馳之愈速,離之愈遠。只怕數個時辰功夫,就要原路返回,鉆出層霧之外。
這道魔力,無論你是用心神操控飛舟,還是任其橫沖直撞,都完全無用。天上星斗并不可見,地下磁力亦徹底錯亂。
歸無咎好勝心起,暗想若有人同樣想到陣基相感推進、步步為營之法,又當如何?當即隨手以“八分定元符”配合三十六枚金針,一一拋撒而出,立定方位。
但那符箓一旦脫手,神意感應當即中斷,決然不然起到氣機勾連、錨定方位的作用。
歸無咎暗暗點頭,看來若非十二位天玄上真全力布下四座陣基礎,尋常的神意牽引勾連在紫氣之中是完全無效的。
這大概也算是霧氣侵蝕之力削弱甚至消失后,云中派依舊安穩不動的理由了。
兩道線條逐漸交匯。
不知幾日夜過去,歸無咎終于來到瀛水上真所言秘地。
收了飛舟,果然可見有一方圓數百丈的地界猶如世外桃源,紫氣雖彌漫內外、郁郁蒙蔽,卻唯繞開了這一片空地。
頭頂天光也由此穿透。只是此時天色恰晚,光線并不得直射而入,只是斜斜投在紫氣之上,仰頭一看,清霧藹藹,落日呈金。在通透的光芒中,浮空水氣宛若點點微塵,彌漫不休。
這空地正中,立有一物,紫光瑩瑩,宛如日晷豎置。寬約三人合抱,其中所繪形同古木年輪。一粒小指大小的圓柱,在其中轉動不休。
歸無咎又是欣喜,又是愕然。
依照“幻境”中所見的淵源,歸無咎心中隱約猜想,此次進來或許能夠看到什么和往昔見聞大有關聯的存在。或許窺破奧秘的機緣就在自己身上。
可是,眼前所見之物,不是“大有關聯”,而是“異曲同工”!
誠然,當日所見是平鋪在地,通體如金;今日所見卻是豎起,宛如挺直的日晷;
當日所見,是三十六枚浮子,今日所見,卻是一點星珠;
當日所見,每一周皆有三百六十刻度,今日所見,卻止有四方方位。
可是,一般的大小圓盤,一般的三十六圈年輪,一般的謎題考驗…
歸無咎微微一笑。手指一彈,撥動那圓盤正中心的小球,三十六次轉動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