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化元心底驚訝,審視著眼前的不速之客。山水重樓形制精美,他早有留心。但先前卻錯認為西北二十三萬里外一家四等宗門“齊一門”的飛舟。
李化元心中飛速權衡,從利弊上說,神符門背后有蓮臺宗的影子,有人愿意出頭找他們麻煩,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但是如果自己行事失去了表面上的規矩,不免授人以柄。到時候蓮臺宗堂堂正正施壓過來,整個鐘華門都將處于被動。
利害盤算分明,李化元開口道:“容州五等宗門,各有山門治地。老夫身為鐘華派長老,也只能管轄這二十余萬里方圓內的事。如果老夫所料不錯,閣下宗門治所應當不在這片地域吧?閣下若要越地挑戰,請恕老夫無能為力。”
歸無咎笑道:“我所在的宗門自然不在此地。”
李化元心道果然。
歸無咎又道:“何況我之宗門,若爭奪一個五等名位,未免輕重顛倒。”
李化元心下忖度,看歸無咎談吐氣度和飛舟形制,指不定是三等宗門出身。這也是由于李化元對歸無咎年齡高低、修為精粗看不透徹的緣故,從寬高看一眼。
李化元沉吟道:“既然如此,今日比斗就此結束。閣下如果愿意到我們鐘華派沉寂山做客,本門上下歡迎之至。”
歸無咎道:“不忙。李長老誤會了。要挑戰神符門的,并非本人宗門,正是貴宗治下之人。”說完袖中手指指向黃木榮等五人。
李化元大感意外,黃木榮等五人卻相顧愕然,不明所以。
李化元精神一振,問道:“不知挑戰神符門的,是附近的哪一家門派?”黃木榮一時不解歸無咎所言何意。黃氏作為修仙世家,并無挑戰升降品會的資格。不過歸無咎既然開口,一切便由他做主。
歸無咎轉過頭來,對黃木榮道:“起個什么名字好?”
黃木榮茫然道:“什么名字?”
歸無咎道:“你們黃氏、石氏、宋氏本就是幻符門一脈三傳。既然石氏,宋氏能夠立起神符門的名號,你們黃氏自然也可以。只不過,你們是用幻符門的舊名呢,還是另立一個新的名號?”
黃氏五人這才明白歸無咎的打算。竟是要臨時成立一家宗門。
黃木榮年逾九旬,原本是個甚有主見之人。只是生死之爭實力為尊,黃木榮見到石天祥的兇威之后心頭也有些發憷,只把一切希望放在歸無咎身上。這等小事原本他隨意就拿了主意,這時卻一陣猶疑,推諉道:“一切上修決定便好。”
歸無咎一點頭,對李化元道:“春浮山黃氏是此地土著,那是人所共知的。今日黃氏拋卻修仙世家身份,成立一家宗門,就叫做…橫月門。由在下忝任橫月門客卿長老一職。本門對五品宗門神符門發起升降品會之爭,希望李長老裁正。”
李化元前前后后思慮了一遍,確認沒有什么疏漏,開口道:“可。但是請出示爭書,并加蓋本門印信。”
歸無咎袖手取出一卷空白卷軸及筆墨紙硯,拋給黃木榮。黃木榮已經省悟方才推諉之舉不甚妥當,這時不再多問,提筆書寫。這等應答往來的事務,對他來說信手拈來。
歸無咎淡然一笑,右手憑空托了一大塊尺許長短的蒼黃古木。動靜起合間,掌中元光流轉似乎化作無數透明刃芒削過。這利刃之光璀璨清冷,鋒毫攝人,古木碎屑紛紛揚揚落了一地。轉眼間似乎就成了一個印信模樣。
李化元眉頭微微一皺,這蒼黃古木分明是一種珍稀的八品靈材,卻在這青年元光之刃下宛若朽土。以自己接近靈形三重的修為雖同樣能做到,但未必能夠如此輕松寫意。
歸無咎面色不變,他并非喜好炫耀手段之人,如此高調行事,是他深思熟慮的策略。
黃木榮斗書填寫完畢,歸無咎取來蓋上印信,抬頭注視著石天祥。
石天祥身形短小,身披這極扎眼的“詫陽金甲”,顧盼自雄,一副老寇本色。他此時如鷹隼般的雙目打量著歸無咎,似乎要把眼前這人的底細徹底看穿。
這份僵持和沉默持續了足足一刻鐘。
石天祥臉色鐵青,幾乎能夠捕捉到其中筋肉翻滾。他嗓音沙啞,似是極為艱難的開口道:“恭喜…”說到此處,他突然發現這剛成立的橫月門門主為何人都未曾宣布。
“恭喜這位客卿長老。老夫今日力戰之下精力折損,已無余力與尊駕交手。五品宗門門號和千回峰道場,是你們橫月門的了。”
石天祥聲音極為低沉,似乎在借力抑制。不然的話,那股怒意就會不可遏制的從胸腔,從肺腑噴薄而出。
就在半個時辰之前,石天祥剛剛達到人生中最輝煌的頂點。可是現在,種種蛛絲馬跡卻迫使他卻作出這個看似匪夷所思的決定。盡管他雙眸中幾乎將要溢出的火光已經說明了他的真實態度,但這場理智和情感的交鋒終究理智占據了上風。
黃氏五人和李化元均是一驚,就連歸無咎也是微微變色,心中一嘆。
歸無咎眼前浮現出沖霄閣中諸位才情高絕的同門。眼前這老家伙赫然就是“相反”的存在,雖然論修為、論天資他遠不及越衡宗靈形境中的最弱者。但是這等紅塵中廝殺出來的人物倒也真有其獨特的敏銳和耐力。
起碼,無愧于梟雄之名。
歸無咎搖了搖頭道:“你說錯了。你并不需要與我交手。”
石天祥詫異道:“什么?”
歸無咎指了指黃木榮等人:“他們才是橫月派的人。在下雖然是橫月派客卿長老,但并沒有說過要親自出手。”
說完眼光朝著黃正德、黃正圖、黃正宏、黃正純四人一一看去,淡然道:“你們四人之前口口聲聲說要為黃氏復仇。現在機會來了。有愿意出手的么?”
黃正德等四人登時面如土色。
歸無咎目光清冷,宛如實質:“報仇的機會就在眼前,有沒有誰愿意上陣,將石天祥斬殺當場?”
黃正宏、黃正純二人面皮一抖,同時回避了歸無咎的眼神。黃正德雙腿一哆嗦,下意識的退后兩步。
黃正德此時只覺腦中漿糊翻騰,以他們真氣一二重的修為對上石天祥,與送死何異?顫聲道:“上修如果不出手,就憑咱們,怎么對付的了石天祥?”但他眼角一抬,捕捉到歸無咎似笑非笑的表情,忍不住心頭突地一聲,不敢多言。
石天祥面色由青到紅變了三變,突然哈哈大笑。
石天祥可謂是老奸巨猾、善于隱忍的人物,蟄伏出手,宛如靈貍捕鼠,毒蛇吐信。方才由于看不明白歸無咎的底細,他這才忍辱負重,謹慎決斷。甚至,如果出手的是黃木榮,石天祥都未必會接招。因為真氣七重境的修為,已經勉強能夠駕馭法器。說不定就有什么極厲害的外物等著自己。
可是---這年輕人竟然讓四個真氣一二重境的小子出手?此輩的修為,別說法器,就連法符也未必能夠使用一兩張吧?如果自己靈形境的修為不敢接受一個真氣一重境小子的挑戰,那么就算占了五等宗門名號和千回峰道場,神符門也算是名聲掃地了。
不,現在已經是名聲掃地了。
石天祥眼中,歸無咎面目逐漸可憎起來。難道自己真的看走了眼?這哪里是什么大有來頭的高人,分明是一個不知所謂的妄人!
石天祥長笑不絕,笑聲從狂放轉為肆意,肆意轉為憤怒。當著這十余家宗派的面,自己居然被一個來歷不明的妄人唬住了,這讓石天祥感到十分屈辱。但石天祥絕不會后悔自己的選擇,因為命只有一條!如果再來一次,在那等詭異的情形下,他依舊會作出退讓的選擇。這是一個梟雄的生存之道。
他眼中的兇光在黃正德等四人來回逡巡,如果這幾個小子敢于應戰,自己非得打斷他們四肢,讓他哀嚎三日三夜而死。
歸無咎讓黃正德、黃正圖等四人出手時,黃正圖一直神色復雜,臉色漲紅,處于天人交戰之中。他有心下場復仇,但眼前高臺上的血跡和坑洼有似乎在提醒著他,面臨的對手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就在石天祥狂笑作態時,黃正圖似乎被他的囂張氣焰所激怒,突然深吸了一口氣,上前道:“上修。正圖愿意,愿意,愿意上場。”他一連說了三聲愿意,牙齒似乎有些打顫。面龐之中,夾雜著三分興奮、三分緊張、三分恐懼,還有一分憤怒。
隨后他就伸出左腿,重重向前跨出一步。
可是由于心緒翻騰的緣故,黃正圖這一步卻似乎邁的有些大了,右腿又有些不聽使喚,只覺得膝彎之處完全失卻了力量支撐,突然就要軟倒在地。
就在黃正圖覺得極為窘迫的剎那間,只覺一股明潤潤、綿密密的光華宛如支架一般讓自己牢牢站住,并未倒地。
轉頭看去,歸無咎柔和的目光之中帶著幾分嘉許,淡然道:“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