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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明臺返照正道心(上)

  良久,歸無咎緩慢走到洞府大門,一步邁入。

  隨手往養氣銅爐中投入一枚“靜魂香”,靜中養元,歸無咎紛紜復雜的心緒漸漸平定下來。

  回想這一日發生的種種事態,歸無咎突然意識到,自身的心性修持距離圓滿之境還有差距。

  這十二年種種修行經歷也在他心頭流淌而過。

  以自己的靈根品質,就算對玄理的領悟沒有絲毫阻滯,修行九元書所需要的時間也要比尋常弟子多出四五倍。旁人需要三年六個月,自己就需要將近十八年;而當初那人給自己的時間期限,是二十年。

  但是歸無咎未曾有氣餒之意,苦心孤詣、精勤不二,最終僅用十二年,便完成了真氣九重的全部修行,比預想的進度快了足足三分之一。

  隨著時間推移,歸無咎修行進度緩慢、似乎靈根品質頗低的情況為眾人所知。面對同門種種異樣眼色,腹誹狐疑,歸無咎始終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不過吾守吾常,吾修吾道爾,旁人何足道哉?頗有幾分窮困之中閑庭信步的意味。

  再后來,歸無咎道法深湛為眾人所知,為文晉元所宣揚,為周掌閣所推重,幾乎成為沖霄閣真氣境弟子的半個老師。至少表面上,贏得了大多數人的敬重。境遇變化,倨而后恭,歸無咎的清凈之心也并未因此起了一絲漣漪。

  因此,歸無咎一向以為:自己的心性修持算是極為不錯的。

  但經歷了這一整天的等候,歸無咎才知道大錯特錯。絕不是自己真的修到了一顆百折不回、萬變不窮的堅凝道心,而是那一枚牌符----就像一顆定心丸一樣,讓自己能夠足夠淡泊的面對那些小小榮辱罷了。

  至于那修行的勤苦,又算得了什么呢?昨日那倚仗了十二年的根本之物遽然失效,自己不免起了患得患失之念。

  歸無咎突然升起一種明悟:唯有在生死之間、得失之間無所畏懼,才是真正的道心圓融。

  大道之爭,道念之立,絕不是有幾分苦恒之心、堅持不懈就能夠成就的。否則,凡夫俗子中的農夫力役,十有八九都是吃苦耐勞的。莫非修道之人,心性連此輩也不如么?

  所謂道心,其實就是一種拷問,問你是否敢于賭上全部,去追尋那茫茫中的一絲機緣。

  修道之路,決不是等待別人施舍機會,而必須主動去爭取!自己雖然在真氣境滯留了十二年,但是相較于修道界的絕大多數修士,自己的進度依然領先。而十日之后的真傳銓選之會,也同樣是自己奮力一搏的舞臺。

  良機過后再難求,大道在前人必爭。

  悟通這一層,歸無咎似乎感到掩蔽靈臺的淡淡云霧逐漸消散了,低頭拾起那碎成兩截的牌符,隨手投入了銅爐中。隨著一道青色火苗竄起,漸漸化為灰燼。

  當務之急,是利用有限的時間,過了“返照”關。未過此關的靈形修士通常難以完全發揮自身潛力,爭奪三甲也就無從談起。

  歷來沖霄閣靈形弟子突破此關,采用的是“故境重游”之法。和真氣境弟子一道,重修九元書中自己曾經有所阻滯礙難的輪次。這番舉動等于站在了更高的山峰上回首走過的道路,對其中的曲直、利弊、得失自然能夠有了更清晰的認識。一旦節節貫通,靈形元光自然臻于馴熟之境。

  但是歸無咎卻并不打算采取此法。

  歸無咎在洞府正中央的水池邊洗了洗手,然后自一枚碧綠納物戒中取出筆墨紙硯鋪在石桌上。說是“紙”,其實是一道空白的卷軸,高約尺半,完全打開之后長度怕不有數丈,只是卷束大半,只打開三尺長短鋪滿桌面。

  服下丹藥,一邊研墨,一邊暗暗調息。

  半盞茶的功夫之后,歸無咎心神已至最為澄澈的狀態,深吸一口氣,提筆蘸墨。

  他身軀挺立如蒼松,提筆的右手腕力運轉,一鉤,一撇,銀鉤鐵劃,赫然是一個“九”字。輾轉延續,又是一個“元”字。白卷右側抬頭頓時浮現出兩個大字:----“九元”。

  這兩字之后,歸無咎陡然加快了書寫的速度,一行工整的小字隨即如行云流水般筆直浮現:“九元之道,無相無形,感于自然,而有動靜。”

  轉而一提袖,書寫到第二行:“虛生于有,有生于無,無為之始,有為之母。”如此每行四句,奮筆疾書。

  由于幼年經歷的原因,歸無咎書法甚佳,筆鋒醇和素雅中透出峻拔蒼郁,超然通脫中溢出昳麗諧美,若在俗世中,單憑這手字,也算是一方名家了,至少衣食無憂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不過奇怪的是,每寫四句,歸無咎便留下大段空白。作為“留白”也實在太多了些,于書道的謀篇布局而言,倒是有些不協調。

  轉眼間半個時辰過去,黑白交錯的小字布滿長卷,鋪在地上。看那長卷上最后一個段落,是“總訣”二字。其下文字卻并非四字成句的格式。字跡隨著歸無咎的筆鋒流淌而出:“太和所謂道,中涵沉浮、升降、動靜、相感之性,是生氤氳、相蕩、勝負、屈伸之始。其來也幾微易簡,其究也廣大堅固,是謂修真之基,成丹之祖。”

  最后這個“祖”字的一橫落定,歸無咎長舒一口氣,將筆放下。

  歸無咎用了半個時辰的功夫,將真氣境修行的功法九元書默寫出來。

  上下掃視片刻,歸無咎一攬袖,將筆墨俱收了。隨后仿佛變戲法似的,手中換持了一枝筷子粗細的袖珍小筆。石桌上原來的琴紋抄手硯也不見了,變成了一只小巧樸素的圓三足硯。

  硯臺中并非墨汁,而是鮮美刺目的大紅朱砂。

  歸無咎沉思片刻,細筆蘸紅。

  左手慢慢卷起手中長卷,直至長卷正中“丁火柔中,內性昭融,旺而不烈,衰而不窮”一行。歸無咎于正文右側的大片留白中以蚊蠅小字朱筆手書:“戊子,七月,陰某問:......”

  歸無咎自身修行雖緩,但那是卡在靈機運轉的速度上。對于道法領悟一環可謂至臻高妙,旁人萬難企及。這數年來為同門排疑決難,從來對答如流。但歸無咎并未以此自得,反而心中漸漸產生一個疑慮:他們,為何有如此疑問?

  按照常理來說,真氣境是漫漫修真途中的第一步,道術簡易,不涉玄機。縱觀各家各派的修行之法,無不是循規蹈矩的呼吸吐納、引導存思一流的功夫。對于道法理解上的知見障,至少也是金丹境以后的事情,絕不應該出現在這最基礎的環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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