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十枚豎直的水珠中,最下面那枚忽然破裂開來,化作一汪清水。這清水并不外流,轉瞬間就和底下的玉盤水乳交融,化作盤身的一部分。在場之人眼光何等犀利,均已看出這玉盤略微變大了半分。
經此一變,上面九枚水珠頓時成了空中樓閣,往下墜落。就在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當口,九子連珠穩穩站定在玉盤上,沒有倒塌,更未破碎。
喬修廣低喝一聲“好”。余者除了韓太康面上溢出笑容之外,都默然不語。
其他人的“疊珠法”均是提前減速,輕輕貼在下方的水珠上,所差別者不過是提前量的多少。就這一點差別,已經能夠分出高下。
而成不銘的這枚玉珠卻是實打實的“撞”了上去,通過力量的傳導將最下方一枚水珠擊破,同時落下的九枚玉珠還要保持完好。這其中難度差別不啻于霄壤,顯然成不銘力量運用已經到了妙絕毫巔的境地。
更神妙的是,底部這枚化成流水的水珠,恰好與韓太康制作的玉盤相互融合,說明這散亂的水勢依然在成不銘的掌控之下。大多數人自忖易地而處,決計無法做到如此程度。
這一下算是給場上之人出了難題了。未上場的還有八人。稍稍遲疑了半刻鐘的功夫,竟然有三人同時站了起來。
這三人對望一眼,都有些意外。
三人分別是喬修廣、寧素塵,和一名淡灰羽袍、名為封明城的弟子。
封明城在沖霄閣靈形弟子中修為不算最頂尖,為人也算練達坦然。他起身本是想自承不及,無須出手再試。
喬修廣也是心高氣傲之人,卻不肯就此罷手,仔細琢磨了成不銘的手法,暗忖自己勉力一試,有很大把握能夠做到。于是他在心中推演了幾遍,決意出手。見封明城、寧素塵二人同時起身,倒是一驚。
其余弟子也是心頭訝異,喬修廣、寧素塵也就罷了,這封明城在眾人中實力雖還算不錯,但如果說也能復制這一手,那是決計難以相信的。
封明城見眾人臉色,已知產生誤會。正要開口解釋,寧素塵搶先道:“成師兄出手的早了。小妹絕無輕視諸位師兄之意,但據實而論,成師兄的手段并非人人可以企及。”
眾人均點頭。寧素塵之言很公允,并不算對在場之人的貶低。
寧素塵續道:“這最后一次樂游會,總要人人都露一手才算圓滿。成師兄雖然算是出了難題,但也不是無法可想。”
喬修廣道:“愿聞寧師妹高見。”
寧素塵微笑道:“演法如作詩,或二句一轉韻,或四句一轉韻,或八句一轉韻,或一韻到底,百句不易。成師兄方才露的這一手,可謂一韻之高潮,正到了轉折時。小妹不才,討個便宜,領了這轉韻的第一句。”說罷皓腕一翻,纖纖素手中凝出一枚水珠。
在場之人都看她如何施為,只見寧素塵一反常態,并非將這水珠投向空中。而是反手一拍,一股絕強力道施展出來,如同機弩石炮一樣,將手中水球朝著玉盤發射出去。
眾人不解她所為何意,照這份聲勢,這水球擊打在玉盤上,怕不是要將其擊成粉碎。難道這寧素塵要毀了此題,另起爐灶?這可算不上什么高明主意。
只聽“砰”的一聲脆響,眼前所見,仍然是一方圓盤,圓盤邊緣立著四枚水珠,正中心九珠穿成一串,疊床架屋。和寧素塵出手之前,似乎毫無變化。這時候“波”的一聲,幽明湖中泛起三尺多高的水花,似乎有人將石子投入水中。
審玄永當即贊道:“寧師妹這一韻轉的好。”未下場的五六人更是對寧素塵露出和善笑意。
原來寧素塵這一擊,乃是擊向這一串九珠中的第三珠。將此珠擊落盤外落入湖中的同時,自己凝成的這枚水珠瞬間靜止,取代了原先那枚玉珠的位置。由于速度極快,此珠上方五珠、下面二珠都很是安穩,沒有半分搖晃墜落的痕跡。
赫然是一著“李代桃僵”。
平心而論,寧素塵展露的手段,比之成不銘的“隔物傳功”固然稍有不如,卻在之前“珠上疊珠”的手法之上。另一方面,對自身信心不足的馮天星等人早已提前出手了,拖延到現在的這八人,無不有幾分斤兩,想要復制寧素塵的技法,不算困難。
寧素塵及時拋出的這個臺階很是巧妙,化解難題,任誰也挑不出毛病。
當下未出場的八人依次一一出手。這九連珠以“李代桃僵”之法試之,除了最上和最下兩珠難度稍易之外,其余七珠均是難度相當。唯有輪到容常治出手時,他青色面容中隱約有幾分不悅之意。他自忖很有把握復制成不銘的手段,卻被寧素塵攪了局。
眼見所有人均已出手完畢,寧素塵突然道:“歸師兄既已成就靈形,可有興趣出手一試?”
她這一張口,所有人都是大感興趣的看著歸無咎。
歸無咎往常應邀前來,因為自身只是真氣境修為的緣故,只是旁觀,并不出手。現在既然進階靈形境,自然也當參與其中。
歸無咎言笑道:“不必了。”
眾人心道“果然如此”,如果歸無咎現在下場,那么至少也是復制寧素塵的“李代桃僵”手法,以他剛剛踏入靈形境的修為來看,著實有些強人所難。
不過歸無咎續道:“這樂游會由韓師弟開頭,由歸某收蓬,倒也并不無不可。”說完大袖一卷,吸起一道水流。
先成球形,再變為蓋,和韓太康所做的玉盤一般大小。“砰”地一聲,往那玉盤上一壓,將十四枚玉珠瞬間擊的粉碎,緊接著如一副金鐃相合,并未溢出一星半點水珠。然后卷成一個水球,彈回幽明湖中。
在場之人無不意外,以歸無咎并未突破“返照”一關的修為,能做到這一步,也算很不容易。此人靈形元光之純粹,大在預料之上。
這一番小會,眾人對同門的實力都有了一份更清晰的認識。為整理收獲計,陸續告辭而去。過了一刻,道場諸人一走而空,僅剩下一大一小兩個人影。
正是歸無咎與木愔璃。
木愔璃方才看這一群人演示法術,津津有味。只是她與這些“師兄師姐”沒有半點交情,所以心中雖然覺得神奇之極,也并不拍手呼喊。
歸無咎笑問道:“木師妹是現下就要回府么?為兄本打算趁閑一游,日暮方歸。你如果著急回府,我先用法器載你回去。”
木愔璃雙手亂搖道:“不用。這里風景很好,比寨子里好多了。我就跟著師兄,快到天黑時再一起回去就是了。”
歸無咎詫異道:“寨子?周掌閣如此在意木師妹,我還以為木師妹是本派哪一大家的后裔。”
木愔璃一嘟嘴道:“才不是。我是被一條怪魚帶到這里來的。還有,周老頭哪里照顧我了?只不過聽那怪魚大叔的話而已,就像木笙叔叔聽爹的話一樣。”
歸無咎驀地轉過頭來,上下打量著這小丫頭,驚訝道:“怪魚?我猜木師妹加入越衡宗的機緣,就在這怪魚上吧?”
木愔璃對他的反應吃了一驚,疑惑道:“怎么?莫非歸師兄知道這怪魚嗎?”
歸無咎神態微妙,點頭嘆息道:“也算是進入越衡宗的緣由吧。”
木愔璃卻是不信之色,那怪魚大叔明明說被這魚兒尋到的人萬中無一。怎么會恰巧歸師兄也是如此?瞇著雙眼偷剽了歸無咎一眼,問道:“歸師兄是被什么樣的怪魚帶到門中來的?”
歸無咎笑著反問道:“木師妹呢?”
木愔璃撇了撇嘴,狡黠道:“歸師兄你先說。”
歸無咎頓了頓,盯著木愔璃的臉龐,緩慢的道:“一條兩寸長的小金魚。”
看著木愔璃瞪大眼睛,雙手捂著小嘴的模樣,歸無咎心下了然。
木愔璃又道:“我是在睡覺的時候稀里糊涂就被帶到天上來啦。歸師兄你呢?”
歸無咎面露回憶之色,輕輕道:“算是差不多吧。”
二人邊說邊走,轉眼間來到了道場外的湖邊。此時霧氣早散,風翳凈盡,澄徹如洗。山樹倒影和灑落的陽光交融,如映碧流丹,燁燁浮動。
又過了一陣。
木愔璃看歸無咎似乎有些神色郁郁,試探著問道:“歸師兄是不是想起家人了?愔璃也想。可是怪魚大叔說,已經托信給了族里親眷,爹爹和族人們知道了我得到了大機緣,雖然會想念愔璃,但是心里更會為愔璃高興。只要愔璃成了仙人,我們整個巨御族都會有好運氣。”
歸無咎又聽木愔璃講到“怪魚大叔”,不由問道:“愔璃你說的怪魚大叔是誰?”
木愔璃小手比劃道:“那把我帶過來的小金魚,會聽他的話,鉆進他的袖子里,所以我這么叫他。怪魚大叔很特別,很.....”
木愔璃皺著眉頭,鼓起腮幫子,似乎想找一個合適的詞匯,想來想去卻憋不出來。
“大!”
木愔璃大喊一聲,倒讓歸無咎吃了一驚。
木愔璃吐了吐舌頭,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解釋道:“我是說,怪魚大叔很大。好像比這山都大。”
看著歸無咎臉上的笑意,木愔璃連忙又道:“不是真的比山大,其實你們大人都差不多大,就是感覺比山還要大。”
歸無咎嗤笑道:“大?或許是個大騙子也說不定。”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青山綠水間愈走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