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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半為同門半為師

  茫茫海天之間,孤峰峭拔,云霧繚繞。一百零八座大山回環陣列,成蒼龍之象。

  其中艮位之上,有一宏偉山巒,名為南屏山。

  一道瀑流從南屏山主峰碧云峰傾瀉而下,噴雪奔雷,騰空振蕩,如玉龍亂舞。聚成水流,沿著白蓮峰、墨煙峰、盤爐峰等一路南下,直至第七峰紫霧峰方止,匯成方圓千丈的一泓深碧如黛。

  現在正是卯時三刻,旭日初升,水面上亦泛起點點清光,滉漾不定。湖心深處隱隱約約有飛鳥棲息,只是為茫茫霧氣所阻,看不得分明。唯有斷斷續續的清亮鶴唳,與長喙啄水之聲昭示著它們的存在。

  湖邊是一片半圓形宏闊道場,森嚴寧謐。此時隱隱約約可見近百個人影面向東方,盤膝而坐。若有深明道法之士,一眼便能看出天地間的靈機正在產生極其微妙的變化,眼前這些人實在服氣餐霞,吐故納新,煉化天地精氣。

  原始經有云:一氣冥運,萬物化生。

  自上古以來,各家各派的修真法門如同天上繁星,不可勝計。

  但修煉到練氣駐形的圓滿之境---金丹境之前,服食天地靈氣都是修煉的最重要環節之一,所差者不過是法門精粗不一,高下有別。

  越衡宗沖霄閣弟子邁過“淬凡四關”之后所修煉的九元書,由直指大道的根本經典通靈顯化真形圖演化而來,堪稱真氣境修行的至善法門。

  修習這一功法者,要求每隔十四日,朝陽初升之時,采取一元之氣在這十四日內徐徐煉化。如果過關,即為一轉輪,十四日后依照生克變化,陰陽五行之次第,煉化第二道元氣。如道法的領悟有所偏差,或心境有所錯亂,或氣機不能相續,行功未成,則要多費上十四日功夫,重新來過。待天干之數一一遍歷,歷時一百四十天,十轉輪首尾相續,可以突破一重真氣之境。

  如果每一步都未曾行差踏錯,歷時三年零六個月,便可令一名邁過“淬凡四關”、初踏仙途的修行者,修煉完真氣九重,進而準備沖擊靈形境界。這種以最快速度步入靈形的天才,又稱為“小自在境”修士。

  失敗的輪次愈少,自然意味著道法愈純,領悟愈透。突破靈形境界后根基也就愈佳。

  沖霄閣弟子靈根卓異,悟性也大都超凡,領悟這九元書的道法當然也不算困難。再者即便道法理解有未能盡圓之處,只要勇猛精進,多半也能夠勉強破關。因此多數弟子只偶爾在有限的幾個的轉輪內偶遭挫折。

  由古至今,十之六七的沖霄閣弟子均是能夠把失敗重修的輪次控制在十二次之內,用四年不到的時間完成真氣九重的修行。即便偶有受挫較多的,失敗的輪次也不會超過三分之一,歷時五載得以完功。至于那所向披靡、以“小自在境”完成修行的卓異人物,也并不罕見。

  半個時辰之后,天光遙遙,交映左右,隨著“鐺”的一聲悠遠鐘聲映徹山谷,眾弟子皆從入定中醒來,昭示著今日的行功時間宣告結束。

  道場上的身影一個個長身而起,由靜而動,錯落有致,只是均在道場中轉悠,并不離去。

  按照往日,行功時間一到,眾位弟子各自自便。要么趕著回洞府修煉,要么鉆研道冊,交流心得,要不漫步山水,陶冶道心。更有關系要好的三三兩兩小聚一番,聯絡感情。只是今天不知何故,眾人只在近處走動,卻并不脫離道場范圍。

  片刻功夫,道場中的人物漸漸分開,分成兩撥。

  約莫二十余人匯成零散一片,這一群人看似年紀未滿雙十,有男有女,稀稀落落,有的相互致意攀談,有的默然獨立,有的悠悠漫步。

  這一群人雖然表面看去互動交流還算頻繁,但是卻給人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每一個人都像畫卷中的一座山峰,構成一個崢嶸的個體,與自己以外的其他人保持著廣漠的距離。

  另一撥人人數稍多,約莫三十余人,面貌明顯要稚嫩一些,大約十六七歲上下。只見他們當中十余個圍成一個半圓,將一人拱立當中。另有十余人三三兩兩站在周圍,目光注視著這小圈子。看似來倒有些像茶館里聽評書的架勢,只是那正中的“說書先生”也太年輕了些,赫然是個清秀俊逸、器宇軒昂的青年。

  只聽得一個聲音道:“請教歸師兄:師弟我行功時,無論哪一轉輪,前三日道心通明,物我兩忘;再三日淡漠枯寂,不得圓滿;再三日外緣內擾,紛紜不定;最后二日心游萬仞,難以復歸于靜。雖然屢次僥幸強行破關,但終究是道法有所偏差的征兆。如此下去指不定哪一道關口就要跌一跤。望師兄有以教我。”

  說話的是一個眉目清明、鼻梁貫挺的素袍少年,這人面相極佳,若行走于坊市中不知有多少待字閨中的少女為之傾心。只是他一開口聲音卻顯得軟嫩,頗有些稚氣未脫的樣子。

  此刻他正站在的內圈的位置,被他稱作“歸師兄”的顯然正是這位眾人圍在正中的青年。

  那歸師兄聞言笑道:“并不礙事。墨師弟深明行功時藏虛守空之理,只是用力過猛,犯了過猶不及的忌諱。須知真意往來無間斷,知而不守是功夫。無法之法,是謂真法;不空之空,是謂真空。倘若用意過甚,守空反成守拙。領會到這一重要旨,必定能首尾無礙,一以貫之。”

  這“墨師弟”面露感激之色,拱手一禮,不再說話,顯然是在慢慢消化。

  又有一位身材挺拔、面色白皙的少年問道:“請問歸師兄,師弟我自今日起的十四日,行的是真氣境第七重的庚金輪的功法。以往第四、五、六重境界時,每次均堅定己心,凝聚無儔銳氣斬破此關。小弟自問心法無差,但不知為何歷次破關竟有愈來愈難之感。若不尋得癥結,恐怕今次未必能夠順利過關。”

  這次“歸師兄”尚未開口,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道:“什么未必能夠順利過關,明明是一定不能過關。今年二月你的第六重庚金輪轉到了第十四日子夜方才險險成功,誰又不知道了?若果真是每層境界愈來愈難,你這次有一成的把握能夠一次成功嗎?”說罷圍觀眾人中響起一陣輕笑。

  開口的是一個意態閑舒、輕輕把玩手中玉佩的圓臉少年。

  提問的白面少年聽他譏諷,卻似乎并不生氣,只是一笑作為回應。顯然他們關系甚佳,并非真的語出刻薄,只是損友之間挖苦搶白罷了。從始至終,這白面少年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圍在正中的歸師兄。

  歸師兄低頭思索片刻,道:“庚金帶煞,剛健為最。寧師弟以一股銳氣迎之,道理上是不錯的。只是法不外求,道不遠人;遠取諸物,近取諸身。所謂銳氣者,當是靜心默念,體察自身靈明自性中的一點剛健之意,充實壯大。一味鼓勇直進,恐怕有其名而悖其實。”

  這白面少年顯然就是“寧師弟”了,聞言之后似乎有些愣神,好像這答案頗出他意料之外。

  墨師弟、寧師弟二人之后,不斷又有人向那圍在正中的“歸師兄”發問。所問的問題都是修道中的種種疑難。那歸師兄來者不拒,一一決疑,少有窒礙。如非在場之人均口稱其為“師兄”,這場景不免讓人誤以為是師生聚會,傳道授業。

  突然,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道:“無咎師兄,我腰腿酸軟,頭暈眼花,金星亂冒,你說是九元書哪里練錯了?”

  “腰腿酸軟,頭暈眼花......”歸無咎一沉吟,隨即回過神來,抬首笑道:“謝師妹破境過關無往不利,九元書自然是不會練錯的。師妹未曾領會怕是食貨書中“衣食足則知禮”一章。想必是閑得無聊無人作弄,才到師兄這里無理取鬧。”此語說完,四下里笑聲不斷。

  問話的儼然是一個眉似新月、聘婷秀雅的少女。身著一襲黑衣,卻收不住渾身上下躍躍欲試的好動氣息,她翻了翻白眼,柔聲道:“師兄嘴上可真是刻薄。師妹我只是看歸師兄今天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呢。所以開個小小玩笑罷了。”

  說起來,這歸無咎在沖霄閣眾弟子眼中算是一個奇人。

  沖霄閣弟子一旦入門,四載過“淬凡”,至多五載過真氣九重,定能進階靈形,準備沖擊“真元銓選大會”,一爭那真傳弟子之位。

  而這歸無咎,在進入沖霄閣前便因為意外機緣突破的“淬凡四關”,等若在起跑線上就領先了別人四年時間。可是他在真氣境中卻一連蹉跎一十二載,似乎至今尚未破境。和他同時入閣的那一批同門,修行最慢的也已經離開三載了。

  九元書練了十二年,破了越衡宗立派三十六萬載的一大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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