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也開一個儒學宗廷?
這是要分裂儒學嗎?
不對,儒學本來就不統一啊!
儒學又不是國家,從來就是學派林立,各講一套。根本不存在天下儒門遵從一人號令的事兒!
而儒學宗廷一旦出現兩個及以上,那么宗廷的神圣性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如果宗廷不再神圣,那么趙楷的大義名分就得減半打折了。
趙桓和崇政殿內的幾個大儒的眼睛都亮了,忽閃忽閃的看著有些木訥的李侗。
不過李侗并不是為了壞趙楷的事兒才提出另立儒廷的,在歷史上他學成之后就回家當地主,關門做學問。在家里宅了四十多年,也沒想過要出仕當什么大官。
他就是一個純粹的儒家學者。
他提出要另立儒廷的原因,其實是因為他認為趙楷所選擇的儒學路線太片面、太繁瑣,也太高端,還不一定能直指大道,好像也很難教化人心。
李侗在眾人的注視下,侃侃而道起來:“以天策將軍的所作所為來看,他多半是伊川先生的門徒。因而強調格物致知和萬物皆有理,認為只要深入探究萬物,就能得到其中的理。如果能得萬物之理,就能得到大道。
而且天策將軍和魏國公鵬舉先生還一起總結出了一些格物窮理的方法......可見他們二人都是伊川門下的高人。”
額,他把岳飛也當成了伊川門人、理學大儒了......不過通過研究火炮得出了一些格物之法的岳飛,的確對伊川先生程頤之學大有助益,說是理學大儒倒也沒錯。
所以這個岳子他是做定了!
實際上,伊川先生程頤和后來的朱熹,他們二人學問的核心,并不是“存天理、滅人欲”,而僅僅是“存天理”。
滅人欲僅僅是存天理的手段之一。
而要存天理,首先要明天理,而明天理,就得格物窮理......也就是要學好數理化!而要學好數理化,就要適當滅掉一點人欲。
所以這個“存天理、滅人欲”說得通俗一點,就是教導小孩好好讀書,學好數理化,考上北大清華——這叫存天理!
而為了用功讀書,就得少玩游戲,不看東洋動作片,也別整天把心思用在早戀和吃喝玩樂之上——這就叫滅人欲!
如果再往深一點說,你一大科學家要搞科學研究去明天理,那也得適當的滅掉一些人欲......因為許多明天理的項目不是很賺錢啊!沒有錢怎么滿足無窮無盡的人欲呢?
如果心中只有“人欲”,那就沒有辦法靜下心明天理了......就去賺大錢、賺快錢滿足自己的人欲了!而人欲有盡頭嗎?
好像也沒有,錢也不嫌多。如果不能適當滅掉一點,搞到最后就只有人欲,沒有天理,說不定還會傷天害理!
不過理學的“存天理、滅人欲”有一個很大的缺陷,就是不會存天理,只會滅人欲!
這就不行了!
這就等于一家長只知道管住孩子貪玩的人欲,卻不讓他去上學......一文盲再乖,也考不進北大清華啊!
而這個理學格物格了幾百年,連毛都沒格出一個,這說明他們根本不會格物啊!
不會格物,就剩下滅人欲裝道德君子,而且不僅自己裝,還強迫別人裝,這就讓人討厭了。
而且,滅人欲只是存天理的手段,而格物明天理不是人人都干的。這是少數精英的責任,大部分人沒那么聰明。
同時,大部分人也沒有會影響到存天理的大大的人欲可以滅......只有剝削階級才有很多人欲,勞動人民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哪有那么多人欲可以滅?
所以不會存天理,同時又將滅人欲擴大化、絕對化,那就相當反動了!
而岳飛在趙楷的啟發下,不僅格炮有成,而且還總結出了“簡單歸納法”和“假說演繹法”。
這兩個方法,再加上趙楷提出的“實證研究法”,理學就有了一些格物明理的理論工具。
也就是說,理學現在會一點格物了。雖然只會一點,但已經入門了。
而入了格物之門的理學,大興已是必然!
但是走上了格物窮理之路的理學,已經出了“高端化”和“精英化”的苗頭。
畢竟格物這事兒本來就高端很小眾啊,不是面向大部分人的!
而趙楷雖然意識到了儒學出現了“脫離群眾”的問題,也想通過“大辦學堂”和“禮下窮人”的辦法擴大儒家的基礎。
但是受制于理學格物路線的高端,又出于照顧府兵集團以鞏固自身統治的需要,趙楷的“大辦學堂”主要是為府兵子弟辦學......真正的目的還是培養軍事精英用于殖民戰爭,同時避免府兵集團腐朽墮落。
而“禮下窮人”又依附于辦學,所以必然會演變為禮下府兵。
這樣的路線執行下去,二三十年后也許會有二百萬接受過良好教育(相對中世紀而言),擁有理學精神和強健體魄的府兵和軍府丁余。
雖然很厲害,足以維持趙楷的王朝,也許還能持續對外輸出武力,對內慢慢改造社會。
但是大宋全國有多少人口?二百萬人只占多大的比例?
李侗自己就是二程的再傳門人,不僅精通尹川先生的學問,也深知明道先生的學問。當然也知道兩位程先生的學問有何利弊?
二程兄弟雖然被人合在一起奉為理學宗師,但他們倆的學問其實是兩條路線。弟弟尹川先生程頤是“數理化”理學,哥哥明道先生程顥的學問則是偏重本心,認為萬物本屬一體,只要把本心修好了,自覺達到與萬物一體,就能明天理、存天理了,因此不大注重外在的知識,也就是不注重格物致知了。
李侗本是楊時的弟子,而楊時是程頤的弟子,他自然是傾向于格物致知的。
但是參加完了第一次儒門大會后,他已經發現了理學的弊端。
李侗侃侃而道:“雖然天策將軍學究天人,已經找尋到了格物致知的門徑,還想以此道教化世人。但是格物之道非常艱難,在下閉門格物十余年,但未嘗窮盡一理,可見其難!萬物之理何其多?怎么可能一一格盡?
而明道先生當日也正因為知道格物之難,才偏重本心而忽視外知。如果本心可以達到與萬物一體,自然就能明理存理了。而修心才是世人明理存理的辦法啊!”
這大約就是心學的路線!講究內心成圣。用后來的心學宗師陸九淵的話說,是一門“簡易工夫”,不管怎么說,總比窮盡萬物之理要簡單吧?
后世內心成圣的大儒有不少,而窮盡萬物之理的外星人有沒有還很難說......
而且內心成圣的事情很難證偽,你到底“圣不圣”的,只有你自己知道,別人怎么搞得明白?
而窮盡萬物之理這事兒就容易證偽了,搞個可控核聚變的發電站來點個燈泡,造個光速宇宙飛船來送個快遞。
如果真的要讓儒學往宗教的路上靠一靠,修心肯定比格物更好。
“延平先生的意思是以明道先生的學問為主,開創一個儒家南宗?”李清照已經明白李侗的意思了,不過她自己其實是“理學路線”上的人,所以多少有點抵觸。
李侗點點頭道:“天策將軍想要大興儒學以教化世人,但是卻選了曲高和寡的格物致知,是必然不會成功的。而明道先生的學問如果可以發揚光大,才是真正可以教化億萬斯民之法啊!”
“延平先生的明道門人?”李清照有些不解,據她所知,李侗還是很認真的在格物的。
李侗笑道:“易安居士差矣,兩位先生的學問殊途同歸,并不是針鋒相對的。在下可以既格物致知,又修行本心。”
這個辦法比較好......萬一格物失敗,還有內心成圣的路線。
他頓了頓,又道:“但是對天下生民而言,成圣之路只有修行本心一徒,格物致知是不可能的。”
這個說法肯定是對的!
“對對對!”耿南仲拍著大腿笑道,“天策將軍連這個道理都不懂,還敢妄稱儒家學宗,真是讓人笑掉大牙啊!官家,您不如以吳國王之名,召開儒門大會,并且指出天策將軍之謬,然后再宣布修心成圣之道。這樣天策將軍就很難竊據儒學宗師之名了!”
呂本中也道:“耿相公說的對......天策將軍想要以儒廷號令儒學,以儒學教化生民的想法是對的,但是他的做法卻錯了。這就是官家您的機會啊!”
邵溥連連點頭,“官家,您現在只要登高一呼,召開儒門大會,提出修心成圣,您就是名垂青史的巨儒了!”
巨儒......比大儒還要大的儒!
趙桓當然動心了,于是就點點頭道:“也罷,朕也是精通學問的!現在就讓天下人看看朕的學問......朕要召集天下鴻儒,兩個月后,不,一個月后,就匯集江都,共商振興儒學,再議共建儒宗之事!”
江都?為什么是江都 崇政殿內的大儒們馬上就覺出不對勁兒了......你這還是要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