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被幕府方面稱為“良人驅逐”的運動,不僅僅在廣島,也將在日本各地發生。
當然,所謂“良人驅逐”這只是在眷戀土地的士大夫、貴族們的視野中看到的情景。
在普通民眾,或者思想進步的士紳眼中,事情就完全不一樣了。
作為一個擁有姓氏的倭人,宮崎長兵衛是鄉士之子。
他的父親在兩年前死于肺炎,之后長兵衛隨著母親在廣島城中居住。
在長兵衛的記憶中,這個世界是非常殘酷的。
侵占父親遺產的叔伯,敲骨吸髓的糧食商人,趾高氣揚的西洋人,庸碌無為的領主藩臣,甚至是母親花光積蓄將自己送去學習的寺廟,里面的那些娶妻生子的法師也同樣道貌岸然。
這是一個沒有希望的世界,永遠死氣沉沉的。
尤其是這幾個月里發生的戰亂更讓本不富裕的宮崎一家雪上加霜。
直到某一天,又有一群從未見過的外鄉人進入了廣島城。
宮崎長兵衛小心翼翼地從窗戶的縫隙向往張望。
這些外鄉人顯然不是倭人,但也與之前進城的法蘭西人截然不同。
這些被稱作明人的外鄉人,身穿整齊而體面的軍服,腳下踏著黑色的靴子,身后背著一桿極長的步槍。
和大多數同齡的孩子一樣,長兵衛還是從凈琉璃戲劇《國姓爺合戰》中聽說過大明這個詞語。
他只知道大明距離日本不遠,是一個很大的國家,除此之外,了解的并不算多。
與法國人和幕府的士兵不同,這些大明的軍人似乎對于入侵平民的住宅沒有什么興趣。
反而將趁亂打劫的不良份子迅速擊斃,出手狠辣而毫不拖泥帶水。
長兵衛就親眼看見,一個因為高利貸而好幾次上門威脅過母親的不良,被一個高大的外鄉人直接一個挺刺便殺死了。
這種簡潔的劍術是長兵衛從未見過的。
但就是這么一群兇狠的人,在空曠的街道上卻會主動排列成隊伍,規規矩矩地走路。
如果是同樣戰斗力的武士大人,此時恐怕早就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挎刀而行了。
正是因為好奇這些大明軍人為什么會走得那么有節律,令人賞心悅目,長兵衛將身子探出了窗外,希望看得更加清楚。
而這一舉動,改變了他的一生。
明軍中的頭目忽然對著自己招手,并用自己聽不懂的話喊叫,長兵衛害怕極了。
母親拼命地將他保護起來。
但是沒用。
幾個高大的大明士兵輕而易舉地將自己捉了起來,送到了頭目的邊上。
然而想象中可怕的事情并沒有發生,明軍頭領只是微笑著遞來了一枚糖果。
“大白免”
這三個字長兵衛在寺廟中學過,但連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他就不知道了。
不過當這顆白白的糖果被放進嘴中之后,它是什么已經不重要了。
前所未有的甜蜜驅散了心中的害怕,長兵衛抬起頭,看著廣場上被掛起的日月旗幟,他第一次希望,這面旗幟能永遠掛下去。
第二天一早,長兵衛是被一陣密集的槍聲驚醒的。
外出打水的母親驚慌失措地跑回了屋子,用門栓將大門鎖住。
“媽媽,發生了什么事了?”長兵衛問道。
“噓!”
婦人豎起一根手指,小聲道,“不要發出聲音,那些明國武士在殺人!”
婦人沒有向長兵衛隱瞞什么,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兒子很聰明,早就過了聽童話的年紀。
“他們在殺誰?三島大人不是說,這些是來自王道樂土的天兵天將,是富貴陛下的皇軍,是來保護我們的嗎?”
“傻孩子…這世界上哪有王道樂土…至于…媽媽也不太清楚,不過據說小林老板和小泉大人被肅反委員會的人帶走了…”
“那是好事啊!”
長兵衛揮舞拳頭,“如果當時不是小林藥店賣假藥,父親大人恐怕就不會死了!還有那個小泉,之前派浪人來逼迫母親大人償還高利貸的,就是這個家伙吧!”
“雖說如此…”
婦人將兒子摟在懷中,搖頭道,“可是,我聽別人說,明人是為了斂財來到日本的,等他們搶完了富人,就輪到我們了。”
說著說著,婦人嗚嗚流下了淚水。
“母親,這是誰說的?三島大人不是說,有誰說皇軍的壞話,就要向他揭發嗎?”
長兵衛從母親的懷中掙扎出來,“而且大明是來幫助我們建設王道樂土的,捐獻一點財產也是應該的啊!而且,我們還有財產嗎?”
“對哦,我們已經是窮光蛋了!”
婦人以拳擊掌,頓時精神了起來,“而且我們不用還高利貸了,真是太好了!”
“對了,媽媽還在床底下藏了一點下關白米,今天中午給你做粥影湯吧!”婦人高興地起身去翻找白米。
長兵衛也舔了舔舌頭。
那可是下關來的白米,雖然每次母親大人都只放一小撮米,但那粥影湯可真是美味啊!
僅次于“大白免”奶糖!
“找到了!”婦人高興地說道。
篤篤篤 就在這時候,房門忽然被敲響了。
可能是這扇木門年久失修,也可能是來人力氣有點大,房門居然連同門栓一起整個倒了。
屋子外是一手架著一份文件,一手愣愣地維持著敲門姿勢的熊黑,屋子里是來不及將那一小袋白米藏起來的婦人。
“請不要搶我的白米…”婦人將米袋子死死攥著手里,一臉緊張地看著突然出現的黑大個。
“陳米?”熊黑皺了皺眉頭。、
雖然語言不通,但面前婦人的動作還是很好理解的。
熊黑一陣無語。
就這小娘們手里這種陳米,放在鳳都都是拿來喂雞的。
而且作為殷人,熊黑并沒有白米情節,與其吃白米,他更愛吃南瓜玉米餅,當然了,烤肉才是追吼的!
總之,熊黑心道這破玩意不夠自己吃幾口,我搶這玩意兒干嘛啊!
“熊哥,出啥事兒了?”
這時候,同樣夾著文件的趙喜柱跑了過來。
熊黑是趙喜柱的老領導了,當年在新黃河炮擊戰中還救過他一命。
雖然現在兩人都是團級干部,但熊黑還是老大哥,趙喜柱還是小老弟。
所有一看到趙喜柱出現,自覺破壞民財違反了軍紀的熊黑連忙道:“喜柱,你不是會說幾句倭話嗎,這里交給你了,我去下一家,賠多少錢我回頭還你!”
說完,他便一溜煙跑了。
趙喜柱從教坊司學來的那幾句的磕磕絆絆的日語根本靠不住。
好在宮崎長兵衛識字,有了漢字這個交流工具,事情的來龍去脈終于搞清楚了。
趙喜柱從口袋里摸出了五毛錢,遞給婦人:“錢滴,修門滴干活!”
也不管她聽不聽得懂吧,趙喜柱又從文件夾中摸出了一張橙黃色的紙張遞給了她。
長兵衛連忙向母親解釋道:“母親大人,這是皇軍頒發的良民證,我們只要把這個掛在門口,就能…咦…他看了看文件,說咱們不止是良民,您還是抗法義士!”
長兵衛道:“這位大人說了,根據契卡的排查,母親大人您曾在兩個月前的初五,向法國鬼子丟過雞蛋?”
“啊?那個黑乎乎的家伙也是法國人嗎?”
婦人捂著嘴巴,一臉不可思議,“而且這事你們怎么知道?”
要知道雞蛋可不便宜,是用來給長兵衛補身子的,要不是正好壞了,那天她可舍不得扔。
經過翻譯,趙喜柱解釋道:“當時你是為了試圖幫助一個被法籍印度士兵強暴的老奶奶吧?”
“是,不過我也沒有幫上什么忙,最終還是被那個黑乎乎的家伙得逞了,我因為害怕提前逃走了…”婦人難過地說道。
“也幸虧如此,你才沒有遭到這個阿三的報復。”
趙喜柱點點頭,補充道,“現在那位老夫人已經加入我們契卡了,是她向我們講述了你的義舉!”
趙喜柱將紙質的良民證收了回來,換上了一塊白口鐵的匾額,上面刻著一雙大手握住一只公雞脖子的標志,標志下面刻著‘抗法義士,擁明模范’八個大字。
“擁有‘抗法義士’的稱號,你們家以后每個月能領到一個罐頭,這可是皇帝陛下的大恩啊!”
趙喜柱也沒詳細多說,反正到時候這對母子吃到紅燒肉罐頭或者蜜糖罐頭之后,自然知道這東西有多了不起。
想了想,他又道,“還有,明天是安佐神社拆除,改建為擁明勇士墓的日子,你和你的孩子如果有時間的話,可以來參加一下,到時候會有免費的午餐。”
“哦對了!”
趙喜柱蹲了下來,摸摸宮崎長兵衛的腦袋,道:“小孩,你滴三國滴喜歡?”
“三國?”
長兵衛眼睛一亮,“我喜歡三國,我喜歡小喬!”
三國他可太喜歡啦!
三國演義的故事在日本可謂家喻戶曉,人氣也是極高。
“小喬?東吳滴不要,蜀漢滴正統!”趙喜柱板著臉糾正道,“我們要給關云長修廟!”
拆除全日本的神社和一大部分廟宇,這是朱富貴親自定下的平倭策之一。
因為按照日本人的說法,天皇是天照大神的后裔,是存活于世間的神,而神社和寺廟就是這套理論的最積極的鼓吹者。
大明要廢除天皇,自然要鏟除這種理論。
除了像下關赤間神宮那樣,拆除原有神像,改為供奉真正的天皇——昭烈天皇(朱有財)之外,還準備修建一批關帝廟。
據朱富貴所知,日本人癡迷三國,關羽在日本人氣極高,在神戶和橫濱都有自發修建的關帝廟。
大明完全可以順水推舟,把神社全部改成關帝廟。
既可以扭轉人心,又可以宣揚關羽的忠義,可謂一舉兩得。
要知道,關羽的忠義,可是對于正統大義的忠義,而論正統,說實話,亞洲狗王我大明,還真沒怕過誰!
“關云長嗎?關云長也很了不起啊!”
長兵衛一臉激動地保證道,“趙大人您放心,每天我一定會和母親一起來給關老爺磕頭的!”
最新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