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遼國南院大王,手握重兵,竟然面對才兩萬人馬的宋軍,選擇退兵十五里。
為什么是十五里?
這個距離是宋軍哪怕是急行軍撤退,全部騎兵的遼軍在發現宋軍撤退后,也能在一個時辰之內追上且咬住宋軍。當然,這有個前提,遼軍不受宋軍騎兵的襲擾。
宋軍的騎兵數量不多,可是看著戰馬和騎士身上的裝備,耶律陳家奴也不得不哀嘆:“這就是牧民和武士的差距啊!”
大宋的騎兵金貴。
以前是數量少,大部分還不能算是騎兵,只能是騎馬的步兵。行軍速度不慢,但是真要是騎兵沖鋒,四條腿的駑馬受到驚嚇之后,別說對著敵人沖鋒了,不扭頭就跑已經給主子天大的面子了。不喂兩個豆餅,絕對不能撫平心頭的創傷。
這樣的騎兵,在宋軍內也不過是裝裝樣子的存在,甚至連樞密院都不會在意。因為拉出去和西夏和遼國的騎兵交戰,肯定是個死,只能留在大宋境內平叛。
真正能夠騎兵沖殺,士卒訓練足夠,戰馬優秀的騎兵,整個大宋也就兩三萬。雖說青塘境內已經開始訓練騎兵,但短期內無法送到戰場上。
正因為金貴,大宋鐵騎的待遇和裝備,無疑是最好的。
比騎兵待遇更好的軍隊不是沒有,只有天子御林軍之稱的上四軍,還有飛廉軍和禁衛軍,才能享受騎兵更好的待遇和裝備。
李云率領的騎兵,正是飛廉軍騎兵主力。
用一句不夸張的話來說,這是天子親衛,是大宋的門面。
騎兵甲,都是精鋼甲片,戰甲減輕了重量后,防護力更加出色,而精鋼這種戰略資源,尋常只是加在刀刃上的寶貝,如今大宋冶鐵術高速發展,已經不在當成金貴的戰略資源藏起來了;騎兵弩,是樞密院軍械司府庫之中,精挑細選出來的精品;而騎兵的戰刀,也是精鋼加入熟鐵反復捶打之后的鋼刀。
軍帳內,耶律陳家奴撫摸著繳獲而來的一柄大宋戰刀,手指在刀面上彈了一下,發出,錚——的清脆鳴聲。
忍不住贊道:“寶刀,真是寶刀。”
可他卻明白,這柄刀的主人,并非是大宋騎兵什么了不起的將軍。
而是一個普通的士卒。
一個士卒卻裝備如此好的武器,這讓耶律陳家奴擔憂之余,也愈發篤定,這確實是大遼皇帝一直在尋找,想要將其擒拿的大宋精銳,唯一讓他猜不透的是,李逵是否在這支騎兵之中。
按照尋常的做派,主帥肯定會和最精銳的軍隊在一起。可是耶律陳家奴卻猜不透,因為大宋的騎兵雖然裝備很好,好到讓他眼紅。可是這支騎兵想要一口氣,用極端的時間吞掉他的五千先頭部隊,恐怕還做不到。
這也和逃回來的士兵述說的用‘邪法’的宋軍有很大的出路。
騎兵沒有裝備火槍,畢竟騎兵用槍械很不方便,還不如用大刀片子砍殺來的爽利。
在大宋,也只有李逵才能統帥這么精銳的軍隊。
而在大宋軍營之內,李逵和軍中將領也開始籌備著這場大戰。
糧草非常充足,眼下遼軍后撤,還有一晚上的時間運送糧草進入大營。這些糧草足夠宋軍維持一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
唯一讓李逵擔憂的是李云。
也不是李云,確切的說是李云的騎兵。因為地形的原因,禁衛軍選擇了河溝以西,遼軍肯定會從西面而來,如果再將騎兵放在步兵身后,騎兵沒有了空間,很容易被遼軍堵死出路。而且騎兵作戰,需要空間和距離,沖擊不起來的騎兵,比步兵還不如。
“李云,你的騎兵要脫離本陣,如今我選的作戰地點,已經不適合將你的騎兵放進來。我擔心,你的騎兵在面對數倍之敵,是否能全身而退?”
騎兵對戰,哪怕是遼國的騎兵裝備不如宋軍。
但戰馬并不比宋軍差。
加上遼軍都是騎兵,足足六七萬人馬,是李云統帥騎兵數量的將近十倍,這樣一個對手真要是不管不顧,恐怕李云在作戰不利的情況下,想要脫離戰場也非常不容易。
李云沉吟了一陣,問李逵:“我能分兵嗎?”
“分兵?”李逵點頭道:“隨便你,但你的任務就是襲擾,分出遼軍主力一部分注意力,另外…”
李逵頓了頓,厲色道:“給我掐死從遼國析津府南下的所有信使。”
“放心,別說人和馬,就是蒼蠅,也不會從析津府飛入遼軍大營。”李云大概猜到了李逵的用意,僅僅是將析津府的哪位皇太孫給嚇破膽還不夠。
耶律延禧如今肯定不敢派遣大軍出城,要是再死上兩萬人馬,恐怕析津府都要守不住了。但如果耶律延禧和耶律洪基聯系上,肯定會孤注一擲。再說了,耶律延禧也沒有膽量反抗耶律洪基的命令,兩軍匯到一處,對于宋軍來說,情況都難了。
李逵就是三頭六臂,面對十幾萬遼軍,他也得避其鋒芒。
除非河北兩路的大宋援軍能夠緊隨其后,和禁衛軍兵合一處。但這個可能實在太小了。
仁多保忠或許想著立功,可能會尾隨遼軍。
但是安惇,確實不好說…
只有將躲在析津府的耶律延禧成了聾子,瞎子,不知道城外到底發生了什么,才能徹底將耶律延禧摁死在析津府。
因為,耶律延禧不能冒險,一旦析津府在他手里失守,他這個皇太孫將徹底和皇位無緣。
哪怕耶律洪基還是愿意給他這個孫子機會,但是遼國內部的反對聲音,也會讓他慎重對待。
宋軍大營之中,沉重的氣息籠罩在營地之上。
所有人都知道,大戰要來了。
涿州之戰。
析津府之戰。
這些戰斗都不如他們要面臨的這次大戰,這恐怕是奠定宋遼強弱的關鍵一戰。好在甭管是飛廉軍也好,禁衛軍也罷,前者已經是百戰之師,從金明寨一役之后,就已經歷來了出來,如今是大宋戰斗意志最強的軍隊。
而禁衛軍,通過兩次大戰之后,也擁有了精銳的氣息。
只不過這支軍隊成軍時間太短,缺乏沉淀。但只要再經歷一次高強度的大戰,也將脫胎換骨。
遼國中軍。
篝火星星點點的散落在營地之間。
一騎戰馬呼嘯而來,引起了守夜士兵的注意。
“什么人?”
“南院大王屬下部將蕭必可,奉命將緊急軍情送交陛下。”
“可有信物?”
“我有那院大王的令牌!”
等著——
很快,宮人引著蕭必可穿過到外圍的營地。五六萬大軍的營地,人在其中,到處都是帳篷,走一陣,腦袋就暈了。要是登高,居高臨下的俯瞰,倒是容易找。但是可能嗎?真要是沒有人帶路,根本就找不到遼國皇帝的營帳。尤其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
“臣蕭必可,拜見陛下。”
蕭必可單膝跪地將隨身攜帶的奏章舉過頭頂,耶律洪基身邊的內侍將他手中的奏章拿走。
沒過多久,耶律洪基呼哧、呼哧的發出沉重的喘氣聲,怒氣沖沖的問道:“陳家奴的兩萬多大軍,竟然被宋軍堵在了清河原?他干什么吃的?還折損了五千兵馬,如此膽小懦弱之輩,如何但得起我大遼南院大王的重任?”
蕭必可沒有經歷過和宋軍火器部隊交戰的經驗,但是他會琢磨啊!宋國并非是步兵,還有騎兵,為了他家大王脫掉干系,他認為自己應該說兩句給自家大王開脫:“先鋒和宋軍交戰的時候,宋軍有五六千騎兵襲擾我大軍,恐怕是我軍不查,陷入了宋軍的合圍之中。”
“大王命臣來之前,還讓臣帶來了繳獲宋軍的一套甲胄和武器。”
“呈上來。”
站在邊上的蕭常哥平靜道,能夠用步兵在野外攔截遼軍的騎兵,這支宋軍給蕭常哥非常不一樣的感覺。
首先是自信。
宋國的步兵還從來沒有過在平原上對抗草原騎兵的先例,但是他們卻遇上了這支步兵。
同時還是挑釁。
挑釁大遼皇帝的權威。
果然,耶律洪基的情緒被挑逗了起來,拔出他腰間的黃金腰刀,大吼道:“不知死活的賊子,朕誓必要將賊子首級砍下,讓宋人明白,在平原上,他們如同母羊般不堪一擊。”
“陛下,你看?”
蕭常哥發現了宋軍鎧甲的不同,隨即看向了皇帝耶律洪基。
這手感,還有敲擊的聲音,絕對是精品。耶律洪基嘴角露出一絲得意,道:“斬殺了一個宋軍的將軍,耶律陳家奴沒有讓朕失望。”
要是在平常,皇帝都這么說了,蕭必可要是戳穿皇帝的錯處,恐怕兇多吉少。可如今是戰爭時期,他要是隱瞞了宋軍的實力,到了戰場上,皇帝可能一怒之下將他殺了。
蕭必可急忙解釋道:“陛下,這不是宋軍將軍的鎧甲,而是普通的騎兵士卒的鎧甲。”
蕭必可不得不將當時南院大王率領的軍隊,在行軍過程中被宋軍騎兵襲擾的過程說了出來。宋軍騎兵士卒和校尉的裝備差不多,甚至連主將都混跡在軍中,要不是有帥旗辨別,根本就分不出宋軍之中的主將和士兵。
而襲擾過程之中,崇義軍收攏起來的潰兵,根本就不是宋軍的對手。雙方交手過程之中,非常吃虧。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崇義軍的士兵用的是皮甲。面對宋軍騎弩,毫無抵擋之力。甚至宋軍的戰刀能夠輕松斬破崇義軍的皮甲。導致耶律陳家奴不得不收攏全軍,用密集陣營才穩固住了陣營。
雙方在試探之中,各有傷亡。
但宋軍的傷亡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而遼的傷亡卻足足有兩千以上。
好在,遼軍也不是沒有任何收獲。
他們收獲了十幾套宋軍的鎧甲,還有武器。而這些鎧甲和武器的主人,都已經戰死。
聽聞宋軍的裝備如此夸張,耶律洪基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以前一直以為,宋國有錢,工匠也多。裝備比遼國要好一丟丟是理所當然的。
但遼國也不是叫花子,是世上財富僅次于宋國的強大帝國。雙方哪怕的國力上存在差距,但也不至于如此懸殊。
宋軍一只騎兵,所有的裝備都是遼國將校才能穿上的甲胄。這豈不是預示著,即便是皮室軍主力遇到了這支宋軍騎兵,雙方僅僅在武器護具上的懸殊,將直接導致宋軍在交戰之中占據絕對優勢。想到這個可能,讓耶律洪基打心眼里都不愿意相信這個事實。
“什么,宋人騎兵士卒都船上了魚鱗甲,他們不過了?”
“敗家玩意,怎能如此奢靡。趙煦太不可理喻,少年皇帝,竟然如此下重本投入騎兵,窮兵黷武,大宋長不了!”身為遼國皇帝,耶律洪基登基四十多年,幾乎沒有一年不打仗。可他想不到有生之年,會遇到個比他還敗家,還會折騰的同行。
當一個皇帝嫉妒另外一個皇帝的時候,這預示著這個皇帝統治下的帝國,已遠遠不如另外一個皇帝的帝國。
耶律洪基說什么也不會承認,他會嫉妒宋國的皇帝趙煦。
但心里泛酸的樣子,被他的臣子都已經看了去。
就像是鄰里之間,家產差不多,房子也差不多,一家務農,一家務農之外,還會打些零工。
可當雙方在可以互相看到的院子里開飯的時候,這家人歡天喜地的用卷餅卷起了大蔥,準備吃飯。
突然發現他鄰居家的卷餅里不僅有大蔥,還有紅燒肉。
他們還能心平氣和的一起吃飯嗎?
不能!
其實,也不能怪大宋。
主要是大宋在鋼鐵冶煉上的巨大突破,鐵監的小高爐一爐子、一爐子的鋼水往外流,這些鋼去用來做菜刀肯定是不可能的。
給軍隊換裝,成了最好的選擇。
而大宋一年軍費五六千萬貫,這么多錢,不花出去,肯定是樞密使李清臣的過錯。反正都要花錢,還不如打造新的武器。
不僅能夠讓鐵監的產能釋放,同時也能增加大宋的財富。
這是工業的力量。
農業創造財富,只能是讓糧食更多。
但是糧食更多,除了喂養豬羊,也沒其他的用處。糧食多了吃不完,反而會讓農夫種出來的糧食更便宜,引發農夫的破產。
可工業不一樣,工業能夠實實在在的增加一個國家的實力。
最容易體現的就是軍隊。
耶律洪基不想說話,他只想見識一下趙煦用錢堆積起來的軍隊到底是什么樣子?
而他也能夠確定,哪怕阻擋在耶律陳家奴面前的這支宋軍不是李逵指揮,李逵也必定會在析津府等著他。
當他的孫子耶律延禧已經從自立為帝的嫌疑名單上被去除之后,耶律洪基也不太著急趕回析津府。
至少,他還是能完全控制大遼的政權,他的帝位穩如泰山。
析津府。
城頭。
耶律延禧天天來城頭,就像是盼著早出打工的孩子,等待著家里的長輩收工回家。
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就是等不到他皇爺爺耶律洪基帶著大軍回來。
不過也不是什么收獲也沒有,他發現宋軍的大營空了。
這表面上應該是件好事。
析津府再也不用擔心被宋軍進攻了,畢竟宋軍表現出來的拆家能力,讓他有種不寒而栗的驚恐。
“燕王,大喜啊!城外的宋軍大營已經空了,你看宋軍走的匆忙,連糧食之類的都丟棄了大部。必然是陛下帶著大軍趕來了,燕王這是在陛下面前立功的大好機會,我等整頓軍馬尾隨其后,軍功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燕王耶律延禧的謀士蕭平建議出城。
可是耶律延禧根本就不想,出城容易,萬一在城外遇到了宋軍呢?
最多一兩天功夫他手上的兵馬就得全軍覆滅,一旦析津府的兵馬折損,豈不是析津府成了空城。留下老弱婦孺,還能頂什么用?
到時候行宮里的宮中嬪妃都讓宋人擄了去,大遼的臉不就丟盡了?
尤其是李逵率領的宋軍,并不像是謙謙君子那樣,燒殺擄掠的手段一點都比遼人攻打其他部落差,甚至在耶律延禧心目中,這幫古怪的宋人比遼人在耍橫上更有天賦,仿佛是天生的技能。畢竟,恐嚇敲詐的手段,耿直的遼人永遠也比不上宋軍。
耶律延禧虎著臉問:“萬一陛下沒有來,是宋軍故意引誘我軍出城呢?一旦城池有失,誰能當得起這個責任。不妥,不妥!”
“來人,派信使南下尋找陛下,將析津府此地之事悉數告訴陛下。”
耶律延禧學乖了,他可不想和宋軍死磕。或許天再冷一些,宋軍就該回去了。到時候,不戰而屈人之兵多好?
現在出城,這是拿自己的腦袋冒險。
至于派遣斥候和信使,這是因為他擔心大軍在城外不利,但是死一兩百斥候和信使,他不會心疼。
兩日后。
清河原,宋軍哨塔上的士兵看到視線勁頭,一條黑線似的越來越粗,拿著千里鏡看了一眼,頓時驚慌地大喊:“遼軍,遼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