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后悔,那是假的。
解千之前想著讓阮小二知難而退,才全力攻擊對方的丹田。一旦丹田重傷,普通人生死難料,武人的話,已經也將成為廢人。即便養幾年養好了,也大不如從前。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阮小二根本就沒有要躲避的意思,反而掄起樸刀奔著他的腦袋砍來。
之前想要躲避,還是可以做到的。
就是狼狽些。
會在地上打滾,弄得一身的土。
但至少,不會有性命之憂。
可現在,已經是退無可退的局面。解千沒想要重傷阮小二,只是比武而已。再說阮小二還是李逵今后身邊的小廝,既沒有深仇大恨,又沒有非要見生死的好處。他犯不著對阮小二下死手。
可阮小二卻并沒有要和他善罷甘休的樣子。
解千在心中絕望道:“也罷,也罷!”
他最后還是收力了,只能寄希望于阮小二在最后關頭將刀砍偏,或者收力的情況下,用刀面拍打,雖然還會很狼狽,受傷也不會太重。
可解千最終還是失望了,他從阮小二的眼神里看到了殺意,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個少年人,怎么會在眼神里流露出如此濃重的殺意?這簡直匪夷所思,難不成阮小二身負深仇大恨,還是他如此小小的年紀,已經有過殺人的行徑了?
眼瞅著解千就要橫死。
解萬空著手,想要幫忙也來不及了。
連李云都是滿臉驚容,卻也難以施加援手。
就在這時,李云感覺目光中出現了一團虛影,如同刮過一陣風般讓他觸不及防。下一刻,這團影子卻出現在了阮小二的身邊,一只大手抓住了阮小二的脖子,如同甩開空無一物的口袋,連人帶刀將阮小二仍了出去。
即便是阮小二在空中,他手中的長刀也按照原本的招式,在空中劃過半個圓,在解千的面前劃過。可以說,如果沒有李逵出手,解千死定了。
噗通,阮小二跌在地上,眼神中流露出的驚駭還有怨毒。
反倒是解千緊逼雙眼,他似乎已經認命了似的就等死神降臨。可讓他左等右等,都沒有感覺到疼痛,這才睜開眼睛。當他看到李逵,還有跌落在地上的阮小二的那一刻,他忍不住雙手摸著自己的脖子,心中一個勁的告訴自己:“沒死,我沒死!”
人雖沒死,但解千也被嚇得雙腿發軟,當知道自己沒事的那一刻,再也支撐不住自己,跌坐在了地上。
書院,畢竟是書院,無法教導出可以在戰場上大殺四方的猛將。
解千出自蒙山書院,從他進入書院的第一天開始,他的人生目標就只有一個,成為武進士,進入禁軍,當將軍。
即便解千的人生目標已經是武人之中的終極目標,賣與帝王家。打小練功,也沒敢懈怠,說不上好,但也不弱。可他身上的功夫多是用來戰場廝殺的手段,講究一個勢大力沉,變化并不多,卻常常是致命的招數。武器也相對沉重。
大宋的軍隊發展到如今,已經進入了一個怪圈,放棄戰斗反應,增加戰斗殺傷力。所以,就連士兵的樸刀的重量也是唐刀的幾倍重。對于讀書人來說,解氏兄弟是異類,但對于真正刀口舔血討生活的底層武人來說,解氏兄弟簡直就是活在了蜜罐里一樣,讓人羨慕。同時也缺乏對江湖廝殺的應對能力。畢竟,比武是比武,廝殺是廝殺,完全是兩個不同的路數。
可阮小二的生存環境顯然要險惡的多。
一個少年,卻要靠自己養活自己,還要他保護住兩個連忙都幫不上的兄弟。
這樣的生存環境,劍走偏鋒的極端情況太多了,以至于他的性格也朝著這方面走,直接導致他的出手更加的狠辣,不留余地,因為對于阮小二來說,他的人生沒有退路。
就像是在剛才,他根本就沒有想過給解千活路。
當然,當他感覺到解千似乎放棄重傷他的時候,內心也猶豫過,但也僅僅是一剎那的時間。
解千死了,對阮小二來說,恐怕他首先要想的是活命。
畢竟,解千武功不強,還有一個比他強太多的李云在邊上虎視眈眈。看到解千橫死,他能放過自己?
到時候對他來說,恐怕真的是一場魚死網破的生死之劫。
好在解千沒死,救下解千的人是李逵。阮小二甚至都不知道李逵什么時候出現在自己的身后,當他感覺到自己的脖子被抓住的那一刻,也感受到了死亡的臨近。就像是剛才解千感受到的一樣,讓他連生出恐懼的心思都來不及。
好在,解千被李逵救下了,李逵也沒有想過要殺人,至少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人。
大宋的法律之中,比武打斗殺人,僅僅是充軍和發配,并不會一命換一命。但阮小二是什么身份,一條賤命就換一個人的前程,說什么也不值當。
正當阮小二警惕的看向李逵,按照他的經驗,面對李逵這樣的對手,他基本上沒有反抗的余地,挨打倒是不怕,就怕李逵不依不饒。
尤其是李逵陰沉的如同烏云般的臉色,讓阮小二一陣后怕,不經意間,握緊了手中的鋼刀。李逵站在庭院中間,連看一眼阮小二的心思都沒有,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什么意思?
阮小二愣住了,走了,讓他去哪里?
還是讓他離開庭院?
阮小二遲疑的站起來,目光驚魂未定的看向李逵,想要開口詢問,也知道自己做的太過分,對方能夠放過他,已經是開恩了。可是他卻不明白李逵的意思,只好站在原地,小心的提防著周圍。
李逵突然吼道:“放下刀,滾出去。”
阮小二之前的緊張被李逵的怒罵頓時吹散的無影無蹤,反而心底的怒火騰地被點燃了,雙目圓睜的怒道:“為什么?他,他,還有他,都在欺負我,你難道不知道?就算是不知道,也是你授意,為什么最后卻要讓我承受?一樣都是人,就因為你有權有勢,卻讓我等窮人被你們欺負,這是何等的道理?”
“他們對你下過殺手嗎?”
“對你起過殺心嗎?”
“狼崽子一樣的東西,也配當人?”
“滾…”
面對李逵的質問,阮小二沉默了。確實如李逵所說,李云也好,解千和解萬也罷,最多只是存著讓他吃點苦頭的心思。根本就沒有想要他命的想法。但最終阮小二沒有控制自己的怒意,甚至將這股怒意變成了殺意。
自知理虧的阮小二將手中的長刀憤恨的仍在了地上,對李逵大聲道:“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說完,就跑出了院子。
解千大難不死,這會兒功夫已經緩過來了,但經歷了生死之后,臉色蒼白,要是運氣不好,會大病一場。武人平日里鍛煉,身體不會輕易得病,一旦生病,就是一場大病。
解千尷尬的開口道:“人杰,解某學藝不精,差點失手,也不會有此不快。要是你下場調教阮小二就不會如此了。”說完也是唏噓不已,他功夫不到家,被阮小二用搏命的招式限制住了施展的手段,就算是實力要比阮小二強一些,最后也差點死在阮小二的手上。
這種經歷,讓解千沮喪不已。
他不弱,但是面對比自己弱的對手,卻差點死在對方手里,這種失落的情緒,甚至會影響到他之后參加武舉的信心。
解千猶豫了一陣,對李逵道:“人杰,你也知道我們兄弟的本事不怎么樣,原想著去京城見見世面,如此想來卻簡單了。”
“大哥,你是想回家?”
“嗯,回家一趟,也該將我們通過解試的消息親口告訴家人。”
李逵點頭道:“也好。”
他明白,經歷過生死之后,如果沒有從死亡的陰影里走出來,這輩子恐怕就真的廢了。而此時此刻,解千心中恐怕最想要見的是父母了,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剛才李逵沒有出手,解千就將和家人此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李逵想了想,對解千問道:“解兄,準備什么時候啟程?”
“盡快,晌午就出城,明日可以趕到沂州境內,后日就能回家。”解千赫然道:“只是欠人杰的錢,恐怕只能等明年省試,去京城還你了。”
“不礙事。”李逵也知道解千尷尬,卻突然喊住了解千道:“解兄,我看你臉色蒼白,顯然是受了驚嚇。再加上舟車勞頓,恐怕會身染惡疾。我這里有藥酒,喝了能夠祛病灶,一并帶上。”
不一會兒的功夫,李逵拿出了一個蜂蠟封住的酒瓶子,并不大,估計一斤酒都放不了。李逵遞給解千的時候道:“這酒最是烈,但加入了不少藥材,對練武之人很有好處。”
“多謝人杰,就此別過,京城見!”
“京城見!”
李云也是依依不舍,他看著倆個好不容易要培養出來的小弟,就這么走了。臉上的失落可想而知。怨氣滿滿的對李逵道:“二哥,以后調教奴仆的事還是你親自動手吧?阮小二這樣的小子,桀驁不馴,再加上性格乖張,下手沒輕沒重,真要是傷了人,恐怕就是大亂子。”
李逵冷哼道:“不是我不想調教阮小二,而是我出手,怕忍不住…殺了他!”
他說這話并非是故意嚇人,而是阮小二用看仇人的目光怨毒的看向李逵,恐怕李逵到時候怒火上頭,下手真管不住自己。他如今被家族所累,即便想要不守規矩,也要守住自己的底線。李云本來就是個曾立志要懲惡揚善的候補捕頭,自然也有做人的底線。
他們有底線,但阮小二沒有。這才是讓李逵想要將阮小二身上的棱角磨掉的念頭出現,但是實施過程之中,卻出了大岔子。
當然,李逵也可以用關懷來感化阮小二,但阮小二配嗎?
再說阮小二,從李逵的住處離開之后,在街頭狂奔了起來。
不一會兒的功夫已經跑出了齊州城,等到周圍都是野地,沖著曠野大喊大叫起來。他也是一肚子的怨氣,自己只是性格不太好,不討人喜,卻要受欺負。這是何等的沒有天理。可是他面對李逵,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在他毫無反抗之力下,制住自己的命門。
抓著他的脖子,將自己摔了出去。
出手非常柔和,沒有讓他受重傷。
當時如果李逵下死后,阮小二甚至能夠想到,自己脖子被李逵的大手捏碎的聲音。
咔嚓。
也許就是一聲脆響,他就死在了李逵的手里。
面對這樣的對手,阮小二生不出一絲反抗的念頭,反抗也是死,還會死的更慘一些。可讓他想不到的是,李逵沒有動他,甚至連想要教訓他的心思都沒有,就被李逵趕了出來。等到喊的累了,餓了,阮小二這才發現,自己好像犯了大錯。
他是被李逵趕走了,自由了,李逵甚至連賣身的錢都沒問他要。
之前,阮小二可是賣身給了李家。
對李家來說,這或許是一筆小錢,但對阮小二來說,這是短期內他根本就那不出來的巨款。想著占了便宜的阮小二,突然愣住了。
他是自由了,但是小五和小七呢?
他倆個兄弟還在李家人的手里,這可怎么辦?
從地上跳起來,阮小二又發瘋似的朝著齊州城跑去,等到入城之后,天色就已經黑了下來。找到李林之前下榻的客棧,卻被店小二告知:“你說帶著一幫孩子的那人?”
“沒錯,人長的有些兇惡,還帶著武器,不修邊幅,也很高大。”阮小二急得滿頭大汗,連比劃帶解釋的說著。
店小二不不耐煩道:“你說的人我認識。”店小二頓了頓,看了一眼阮小二道:“你我也認識。”
阮小二突然揪住了店小二的衣襟,急切道:“人呢?我怎么沒找到人?”
“走了!”
店小二還以為阮小二是臨時出門玩高興了,忘了回來。對阮小二道:“你也不用擔心,只要找到主人家,說清楚,不會將你當成逃奴處理。”
“去那里了?”
店小二眼皮子往上瞟,輕慢道:“我怎么知道?”
阮小二恍惚間跌坐在地上,他發現自己和兩個弟弟失散了,才十三歲的阮小二傻眼了,他不知道該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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