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我師出同門,為何你的策論會比我強?”
回去的路上,李云覺得師祖他老人家藏私了,要不然,為何差距會這么明顯?說起來,李云還自認為對李逵優勢明顯,他要比李逵早兩年蒙學。至少多學了兩本書。雖然這兩本書對士子來說什么用都沒有。
他會背《百家姓》、《千字文》的時候,李逵還不知道在那個旮旯里撒尿和泥玩呢?可為什么自己明明比李逵入學早,卻一直被李逵壓制?
這不正常。李云覺得自己一定是被蒙騙了。
在穎州和揚州,李逵幾乎是和他同吃同住,一起讀書。雖說李逵這廝總喜歡在他面前炫耀才智,但真要說真才實學,李云覺得自己也不差啊!
主要是不比李逵差。
李逵一看李云憋屈的反應,就知道這小子不服。
他是誰啊!
李逵,專治不服。
李逵瞪眼道:“你小子不學好,還敢抱怨?”
“沒有抱怨,而是覺得你我都是在師祖家里求學,平日里還是我老師授學的多。就算是策論,師祖也經常給我們開導。可為什么你能寫出言之有物的文章,而我不能?”李云越說越激動,給人一種理直氣壯的蠻橫感。
就像是都是腰纏萬貫的少年郎,兜里的錢也一樣,為何其中一個成了翩翩公子,人見人愛?為何另外一個成了傻缺?
這要是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李云說什么也過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李逵能讓他如意了?只見李逵雙眼微微瞇起,仿佛心情不錯道:“說起來,你我是師出同門,但是你自問自己努力了嗎?師祖交代下的功課,那一刻你是竭盡全力完成過?最后因為自己荒廢學業,卻找各種各樣的理由抱怨,這是大丈夫所為?”
李云程默了,他并不是像幾位師叔那樣的天才。但他在揚州的時候經常看到李逵被師叔晁補之,還有師叔李廌虐,幾位師叔也虐自己,讓他有種錯覺,自己和李逵是一個水準的讀書人。
可如今想來,李逵似乎不一樣,他好像比自己努力一丟丟。
當然,李逵并沒有想從努力上來打擊李云,這不符合他的做派:“再說你,不努力且罷了,還怨天尤人。其實剛才范老伯說你的策僅是中規中矩,其實更多的是給師祖面子,畢竟你在他老人家跟前讀書,真要是不堪入目,丟的臉也不是你的,而是師祖的臉面。這才給了這個看似普通的評價。你以為真的靠著真才實學,你就能通過縣試,解試,然后傻呼呼地去汴梁中進士?不努力的人,根本就沒有資格有這樣的夢想。”
頃刻間,李逵的形象一下子光輝起來,似乎他真的多努力似的。
他一直琢磨著走捷徑,怎么可能和其他讀書人那樣,用命去苦學?要不是走捷徑也需要體力,他也懶得去學啊!
四書五經對他來說,一定用都沒有。
可這話他不能說,說了就是打自己的臉。李逵仰起頭,自我感覺良好道:“李云…”
李云愣住了,他很少見到李逵如此認真的說話,遲疑了一會兒之后,選擇傾聽。
“李云,你不努力,就不應該去抱怨不公。而應該抱怨,為何自己不更努力一些。當你不所有人都努力之后就會發現一個道理…”
李逵說到這里,故意頓了頓,引李云上鉤。
李云果然期待的問:“二哥,你是說要是我夠努力,就會比別人都強?”
這小子這點心思,李逵能摸不透嗎?比別人比是假的,和他比倒是真的。李云這輩子的人生目標恐怕就是李逵了,武功比不上,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李逵這廝,天生神力,練武天賦極強。他如今在武力上超過李逵的想法沒有了,自己也不傻。
可是讀書,大家都不缺點什么,憑什么自己還要被死死的壓著?
他不服!
見李云終于忍不住下問,李逵呵呵笑出聲來:“然后你就會發現,努力了,自己就越自信,讓自己更強大,在關鍵的時候發揮出自己最高的水準,但結果是還會被無情毒打。因為努力有用的話,這個世界為何還要分三六九等?有時候天賦比努力更重要,努力者千千萬,但真正成功者幾何?至于失敗,你以后會習慣的。”
李云氣地冷哼一聲,扭頭就走。他暗暗發誓,一定要打到李逵。
解千和解萬有氣無力的跟在他們后面颼颼發抖。他們只知道李逵勇猛無敵,曾經打死過老虎,也大鬧過臨沂城。可是情報里從來沒有聽說過李逵是蘇門子弟,還是跟著大蘇學士跟前讀書的入室弟子中的翹楚。
要是李逵知道他們心中所想的話,一定會告訴他們,翹楚不是這么用的,至少不該用在他的身上。
李云的策論不好,主要是眼界不夠開闊。再加上蘇軾的策雖然很好,但僅僅是文辭上的華麗。真要是讓他老人家給君王分憂解難,他也抓瞎。
畢竟蘇軾在黃州之前,從來沒有關注過民生問題,都全身心出去浪了。等到坐牢之后被貶謫黃州,才開始深入百姓中去。但由于時代的局限,很多問題他看出來了,就是沒有解決的辦法。處理具體事物的能能力并不如蘇轍高明。
但蘇軾的論確實好,好到獨步天下的程度。
畢竟,論是以古喻今,更多的是警示作用。畢竟問題擺在明面上已經幾百年,甚至上千年了,有點學識的讀書人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但想要寫好論,必須要常年的打磨文字,這是水磨功夫,急不來,著急也沒用。
李云他跟著蘇軾讀書時間短不說,天分也不足。論的水平也就普通解試學子中的中上,還是在沂州這個小地方。放到天下,他連叫囂的資本都沒有。
事實上李逵也有這樣的問題,論的水平一般。比李云好一些,主要是他讀的書多一點。但真要說放在天下讀書人中間,也是要被天下士子淹沒的存在。但是他的策很好,這一點連蘇軾都很奇怪。仿佛李逵是長錯了地方的莊稼,突兀的出現在了自家的地里,讓蘇軾百思不得其解。
可即便李逵的論不好,在沂州也算是不錯的了。畢竟,在蘇軾跟前熏陶了兩年多,再要沒有點舞文弄墨的氣息,連他都不能原諒自己。
加上策上拔高,傲視沂州眾多土鱉士子,李逵的解元身份幾乎是穩定了。
三元及第第一步,他完成了。
可惜,李逵環顧周圍,連個可以炫耀的對象都沒有,無趣!
他能自甘墮落去解千和解萬跟前炫耀自己的傲人成績嗎?這倆人哪是什么正經的讀書人?
還以為能夠在武試之中,阻擊李逵,沒想到,一眨眼,李逵竟然被范相點為解元。
這武試多半不會參加了。
倒是解千、解萬有點可惜。
他們從出山那一刻起,就將李逵當成了自己解試道路上的最大對手。是他們獲取至高榮譽道路上的絆腳石。
讓人氣憤的是,李逵一直沒把他們當回事。
也難怪解千和解萬一直盯著李逵的武力值,要不是老虎不好逮,他們說不定也要去真刀真槍的逮一只老虎來試一試,是否人的拳頭真的能夠打死老虎。
可當他們遇到了李逵,近距離觀察之后,才發現,當初的想法是如此可笑。
州學。
閱卷房,嚴明離開考場跟著范純仁進入了房內。
在考試沒有結束的之前,考卷沒有收起來,閱卷房不過是考官休憩的地方而已。嚴明也是考官,身為通判,他即便主考官的身份混不到,但是副主考的身份在沂州境內沒有人敢和他搶。他也有進入閱卷房休息的權力。
不過,范純仁見嚴明跟著他進入閱卷房,頓時警惕的看向了嚴明。
“老夫要閉目養神一番,你先退下!”
嚴明心里有點好笑,范相還有護食的習慣。可是他也不敢嘲笑,只好低著頭,忍者心頭的好笑,將自己見范純仁的目的說出來:“范相,下官愚鈍,為官多年卻鮮有寸功。可恰逢李逵的策出現,讓下官又驚又愧,驚的是我朝人才輩出,年輕一輩驚才艷艷…”
“少吹捧,就說你的想法吧!”
范純仁平日也不會如此不近人情,但美食當前,遇到個熟人在面前搭話,就是不想走。總覺得對方的意圖很值得懷疑。
嚴明無奈,只好作揖道:“范相,下官懇請范相恩準,將李逵的試卷發往汴梁。”
“送去汴梁?”
范純仁猶豫了,李逵的策很有見地,似乎也有實現的可能,一旦真要是實現了,大宋的賦稅將上一個臺階。財政困紓的問題也將大大緩解。但這個小農莊經濟,似乎很容易被變法派竊取。遠的不說,就說《保甲法》吧,這還是王安石變法中的核心綱要,針對的大宋地方保護,訓練農兵,培養大批士兵補充軍隊。
結果就不說了,這《保甲法》很不靠譜,不僅僅沒有給大宋的軍隊輸送合格的士兵,反而一旦地方上受災叛亂,這幫訓練過的百姓仿佛成精了般難以對付。
久而久之,連王安石都對《保甲法》沒有了信心,同樣的法令還有《保馬法》更是引起無數的反抗。
但不管是什么法令,實施起來難度大,甚至副作用明顯,主要原因只有一個——窮。
百姓窮,稍微煽動幾下,就要鬧事。
可萬一百姓富足了呢?
還鬧的起來嗎?
范純仁陷入了猶豫之中,似乎嚴明也看出了范純仁的為難,開口解釋道:“范相,此策對朝廷有用,上報,僅是我等官員的本分。且不論是否誰用,用在哪里,都不是下官能左右的政令。”
不咸不淡的說完,嚴明心虛的低下腦袋。
他為什么要堅持上報朝廷?
還不是為了邀功?
在沂州這種地方,可以說任何官員都會戰戰兢兢。民風彪悍不說,動不動還鬧事。十萬人的叛亂都鬧出過兩次,還有什么事這幫刁民不敢干的?
嚴明在沂州做了一任三年通判,想要靠著政績升遷,這輩子都不指望了。可讓他換個地方繼續做通判,又有點心有不甘。而李逵的策無疑是個不錯的由頭。一旦他的聲音讓朝堂的大佬們聽到,自然會獲得更多的關注。等到這任官做完,吏部考核的時候,得個上等的考評,似乎也在情理之中。這樣一來,升官發財,豈不是簡單了?
對嚴明來說,他需要做的就是,提醒范相,據理力爭,將事情辦了。
反正范純仁等解試考完之后,也該走了。到時候就算是想要懲辦他也是鞭長莫及。
范純仁為官這么多年,能看不出嚴明心中打的是什么小算盤?
不過,他就算是看穿了也不說,不僅不說,還要表現出自己沒有預想到的樣子給予支持。保守派如今戰線收縮,可該有的試探還是要有。
蔡京自從知開封府之后,事事沖在前頭,儼然成了章惇豢養的惡犬,處處招惹是非。
要是換個人,范純仁也不擔心。可是蔡京能力極強,三日恢復新法,給人以大展宏圖沖鋒陷陣的架勢。
章惇自持身份,不大可能會和蘇轍,還有自己直接沖突。但是蔡京是個沒事都要找事的主。讓他繼續在東京,變數太大。
要是讓蔡京去研究李逵策里面的農莊問題,然后在大宋的地面上找個試點的地方,發配出去…嘎嘎嘎…這似乎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好辦法啊!
想到這里,范純仁當即決定,干了!老范決定還是讓蔡京去做扶貧官員更好一些,省的在京城給他們添堵。
心中決心已下,他正氣凜然道:“我范氏受朝廷大恩,無以為報,此時正是報銷朝廷洪恩的機會,怎么能錯過?老夫決定了,將李逵的策抄錄謄檔之后,立刻將副本發往尚書省和中書省。不僅如此,還要力爭派遣官員試用,如真是治世良方,陛下甚幸,大宋甚幸。”
嚴明氣地差點暴跳如雷,他不過是個六品的通判,哪有資格寫奏章發送去尚書省和中書省?
這兩家衙門的門往哪兒開他知道,可即便他親自去京城投書,也進不去啊!
沒想到范純仁,看似忠厚老實的一個厚道人,卻也會做出搶屬下的功勞。可恨,自己還以為范純仁好說話。
不過,范純仁真的是個厚道人,上一刻將嚴明打入深淵;下一刻,立刻救了他上來。笑道:“此事,就由老夫牽頭,你去擬訂奏章公文,聯名上報朝廷。”
“聯名?”
嚴明愣住了,幸福來的太快,以至于他還反應不過來。
“下官,何德何能,能與老大人并肩上奏?”自己的身份太低,和前任宰相,如今的副相一起聯名上奏,他哪有這個膽子和福分。
范純仁笑道:“要不你不要署名了。”
“下官,下官!”聽說不用他了,這功勞豈不是也沒有他的份了?嚴明頓時大急起來。
范純仁哈哈大笑起來:“老夫和你開個玩笑而已,來來,見者有份,老夫獎勵你個雞腿,吃完了去琢磨如何給寫奏章。”
嚴明離開閱卷房的時候,手里哭笑不得的拿著一個還略微燙手的雞腿。也就是范純仁童心未泯,能做出這等事來,換個朝堂上的大人物,根本就不會做出如此有失威儀的事。可嚴明卻心里熱乎乎的,就像是雞腿上冒著的熱氣,還有誘人的香味,勾起他無盡的食欲。
他試著吃了一口之后,雞肉的鮮嫩多汁頓時充滿了口中,然讓人無法自拔。
范純仁雖然決定上報朝廷,說白了,是給章惇看的。至于章惇是否會在意,他就不得而知了。當然,當前的首要之事還是找李逵,將策論上的問題原原本本的都列出來。
這奏章啊!
還是得自己寫,至于嚴明…就讓這傻小子先高興一陣再說。
改日,解試成績放榜。
只有排名前十的士子才有機會參加元祐九年的省試,至于排名在此之后的士子,也沒有結束這次沂州解試。
因為榜單邊上還貼了一份公告,沂州今年取士十五人,十人為解試文試成績定奪。落第的士子也不用灰心,還有機會參加武試。
沂州解試武試階段,錄取士子五人。
所有獲得解試通過的士子,都有資格參加省試。
考試的科目是:弓箭、刀槍棍棒(任取)、騎術,還有兵法。
公告剛貼出來,落第的士子頓時激動了起來,臨沂弓箭社人滿為患。對于大部分士子來說,刀槍棍棒不少人都會一點。畢竟沂州是武術之鄉,有練武的傳統。但是士子們讀書之后,沒有放下功夫的人很少,都是童子功,小時候練過。
至于騎術就更沒條件了,只有少數幾個人有過騎馬的經驗。大家都差不多。
兵法倒是不難,讀書人言論朝政,很少會忽略邊疆安全這等大問題。沒有兵法加持,高談闊論的時候,豈不是底氣不足?
唯獨可以短時間內練出來的,似乎就只有弓箭這一項。
于是臨沂成你出現了一股很邪門的場面。
一大群穿著士子素衣的讀書人,個個背著弓,腰間掛著箭壺,三五成群,不是在弓箭社里大呼小叫的穿街而過。
要么就是出現在沂州城外,成群結隊的在收獲完莊稼的田地邊,爭相往地里放狗碾小動物,射箭玩。
勞累一日,腰里別個耗子回城,立刻引來陣陣驚嘆,走起路來也神氣非凡。
而解千、解萬倆兄弟卻一臉不屑的從街面上回來,對這幫臨時抱佛腳的士子很是鄙夷:“軟的不成樣子的弓,箭出去都是飄的,還敢大言不慚的說要參加武試?豈不是不將我們兄弟不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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