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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心頭好

  別說執政官兼副相范純仁主持沂州解試,就算是主持崖州解試,他也堅信他出的這份考題會原封不動的送到汴梁,進入宮中,放在小皇帝的案頭。時間不會超脫三天。而且圍觀者至少不下于三五人,比如說章惇、蔡卞、曾布等等。

  那么肉戲就來了。

  這份考題會給小皇帝什么訊號?

  小皇帝該如何處理老臣和新臣之間的關系?總的來說,范純仁認為保守派對于皇帝是有功勞的,而且還是大功勞。至少保守派將大宋王朝原原本本交到了小皇帝的手里。而且還是一個相對政局平穩,百姓富足的王朝。這就不得不說些功勞方面的事了。

  他總不能告訴小皇帝,自己多大的功勞吧?

  用成王和周公的故事能夠很好的詮釋這些年保守派對小皇帝的愛護之心,至少擁立皇帝的時候,大家都出力了。總不至于要干出卸磨殺驢的勾當吧?

  這時候最妥帖的不是邀功,而是講感情。

  沂州的考題就是——成王幼,不能蒞阼。周公相,踐阼而治。

  這句話出自《禮記·文王世子》。

  當年周公為了輔佐成王,自己的封地都沒有去管理。最后成王長大了親政了,還政于成王,功成身退。雖是叔侄,但又是君臣,君臣恪守禮義忠孝,皆大歡喜。這才是一個明君該做的事。也是提點小皇帝,不能太由著改革派胡來,冤冤相報何時了,要和諧,不要斗爭。

  范純仁相信小皇帝看到這句話,肯定會淚眼朦朧,感動的不能自己。而他的小算盤自然是打地啪啪響。別看保守派都是太皇太后的人,但太皇太后總該是小皇帝的親皇祖母吧?聽她老人家的,就是幫你、愛護你啊!

  這些年忍辱負重,豈是浪得虛名?

  這也是李逵說‘無恥’的原因,眼瞅著廟堂之上劍拔弩張,你堂堂三朝元老,竟然跪了?太沒節操了吧?

  我家師叔祖都準備上場搏殺了,您老作為戰友,竟然干起賣隊友的勾當。您老的良心難道真的就不會痛?

  同時這也是李云氣得半死的原因,說好了考題是——君子所,其無逸。這道出自《尚書》的題目,引申出來就是勤儉持家,以簡為政的道理。怎么一轉眼變成了君賢臣忠的戲碼,您老變得也太快了。可即便要變,告訴一聲啊!動不動就換題目,人與人之間,還有沒有最起碼的尊重和信任了?

  當然,什么考題對李逵來說都不是問題。

  不就是寫論嗎?

  議論文格式套上去,再不成,自己閉關琢磨一陣八股文。雖說八股文曾經飽受批判,但文章的格式非常有調理,暗含官府公文的條理之美。只要拿出來,不敢說驚為天人吧?至少能夠吸一波睛。

  “昔成王年幼,群臣居功,危如累卵,旦夕有覆滅之厄…”

  李逵在草稿上寫了起來。

  抬頭看不遠處的李云還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大宋的解試規模不比明清的鄉試,五六十,甚至七八十個縣的秀才同場競技,幾千人趕考,錄取一百多人。必須要一座規模宏大的貢院才能容納考試。

  大宋有的州治下只有兩個縣,大一點的就四五個縣,規模小的可憐。解試的規模相比縣試也大不了多少,州學就足以容納所有的考生。

  而且大宋對舉子選拔并不太重視。主要是沒有必要,各地都在送來參加省試的舉子,啥樣的沒有?

  真正有才華的,能力出眾的學子,那個不是在官辦頂級書院讀書,獲得推薦之后,直接升入太學深造?留在本地的學子,質量都不怎么樣。除了幾個特別的地區之外,大宋的解試也不過是一場官民同樂的聚會而已。

  比如說開封府解試,應天府解試,那是人腦子打出狗腦子的生死場,自然大為不同。

  好在這兩個地方的解試名額出奇的多,至少不會讓學子們有種不爭頭籌,就會名落孫山的擔憂。

  半場休息。

  范雙親邁開小短腿,偷偷摸摸地出現在考場。

  看到李云的書案上放著昨日一樣的吃食,頓時開心地瞇起眼睛,小碎步甩地飛快,下一刻就坐在了李云的對面。

  李云自喻為是個恩怨分明的漢子,瞪了一眼雙慶之后,就埋頭繼續吃飯。也不管雙慶的小爪子放在了他的醬肉上。

  可惜,心情糟糕之下,胃口不佳。吃不了那么多。再則,李云的午飯是按照李逵的標準做的,在吃飯上,他撐死也比不過李逵。剩下很多,烙餅,醬肉都剩了大半包。

  雙慶有種被幸福包裹的欣喜,對李云道:“云哥兒,你還吃嗎?不吃我帶走了。”

  “不行,你能吃,但不能帶走。”

  李云伸手攔住雙慶,憤怒的眼神中流露的無盡的憂傷。

  范雙慶年紀小,被李云的哀怨感染了,嚇地一激靈。心驚膽戰的也不敢造次,只好空著著飽嗝回去復命。來到考官房內,范純仁眼巴巴的等著他呢?見他兩手空空,不滿道:“怎么回事?”

  “老爺,您老傷了他們的心,以后混吃混喝恐怕難了,嗝…”

  聽雙慶回話,范純仁一開始還有點惴惴不安,傷誰也不要傷小孩子。李云的性格,也就是半大孩子一樣,很不成熟。自己無心傷了他,恐怕以后真的要尷尬了。只是他也很懊惱,原以為能夠吃上三天,沒想到吃了一天就斷頓了。

  更可氣的是,自己的從孫竟然吃飽了回來。

  不過有一個人他必須要重視,那就是李逵。比起李云來,李逵的心智更加成熟,雖然也很不靠譜,但是李逵的不靠譜不是源于心智,而是性格。在范純仁看來,李逵的心智已經成熟,而且手段能力都不錯,得罪這樣的人,對他來說并非是好事。

  他的人設標簽上有三個大字——老好人。

  什么是老好人,輕易不得罪人。即便是得罪人,也得罪能招惹得起的人。

  范純仁垂垂老矣,已經邁入老年,而李逵呢?如同朝陽般冉冉升起,不出意外的話,以后必然會光彩奪目。雖說這小子憊懶,但在他看來,十四歲的李逵,就能夠憑借一己之力,將整個潁州的大戶玩弄于股掌之間,這豈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

  連他,恐怕也做不到。

  擔心之余,范純仁問:“李逵如何?”

  “他吃飯,我搶不過他!”

  范雙慶說到這里,只有干瞪眼的份。

  李逵吃飯,就兩個動作,瞪眼,脖子粗,小半斤肉下去了;再瞪眼,脖子粗,半斤烙餅也下去了…范雙慶有時候感覺看李逵吃飯,自己就像是一只搖著尾巴,又奔又跳的小土狗,眼巴巴的看著李逵手里的肉,然后肉沒有了…好憂傷的感覺。

  不過范雙慶作為老爺子小跟班,眼力是有的,他認為李逵應該沒有受到影響:“您老就不用擔心了,他似乎已經做好了文章,下午謄卷之后就可交卷。”

  范純仁這才放下心來,撐了個懶腰,摸著饑腸轆轆的肚子,砸吧嘴嘟噥道:“我去嚴通判哪里看看需要幫忙嗎?”

  范雙慶看著自己家叔祖的背影頗為無奈,您老去了,嚴推官還能吃得下飯嗎?

  敢不敢吃飯都另說啊!

  且不說范純仁老爺子擺出他一副與人為善的笑容,騙吃騙喝去了。

  李云看著留下的大包食物,氣得牙癢癢,可是自己能拿范純仁老爺子怎么辦?人家妥妥的一品大員,雖說他老爺子的官職不是最高的,但是品級高啊!

  開府儀同三司的排場都擺弄了二十多年了,這大宋的官場,有哪個比他底氣足的存在。就算是章惇,面對范純仁老爺子,也只能唉聲嘆氣。

  倚老賣老的老頭子很可恨,尤其是混官場的,更是罪加一等。

  但面子,該給的時候,還得給。

  且不說別的,光說變法派,王安石并非是開拓者,真正的開拓者是范仲淹。那是范純仁老爺子的親爹。王安石的變法,大部分都是繼承了范仲淹變法的條陳,具體到辦法,也脫離不了范仲淹劃下的范疇。可以說,變法派中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范仲淹的徒子徒孫。

  變法派針對范純仁,就是欺師滅祖。

  而他呢?

  竟然走在保守派一起,可以說,他老人家在朝堂上是左右通吃,還真讓他成功了。

  李云氣惱,邊上的解千更氣人。

  他是練武出身,讀書不過是個擺設。至少對大宋的讀書人來說,他這種根本就不能算通曉文墨的讀書人。武人有一個毛病,就是存不住錢。尤其是沒有官做,家里的田產也不能當家作主的時候,更是經常囊中羞澀。

  解千就是這樣的光景。

  啃著炊餅,也就是俗稱的大白饅頭。蒸饅頭,熱的時候吃味道還是不錯的,可一旦放涼了之后,就干澀的下不了嘴。

  更氣人的是,李云就坐在他邊上,吃著香噴噴的肉,油汪汪的卷餅。

  大宋將所有的面食一概稱其為餅。有湯的叫湯餅,比如面條,面魚之類的主食;用籠屜蒸出來的,一律叫蒸餅,但是在大宋,因為需要避諱真宗皇帝的廟號,改成了炊餅,武大郎經營的其實就是饅頭店;還有一種叫烙餅,各種鏊子,隨便弄,大部分干巴巴的很沒有滋味,但卻能保存很長時間。只有加入油酥的面,烙出來的餅子才又香又好吃,軟硬適中。

  李云干脆不吃了,讓差役將肉和餅子送給了解氏兄弟。

  為什么不給別人呢?

  許是連李云都看出來,他和李逵在解試中同類只有兩個,解千,解萬兄弟倆。其他人都不能算是同類。

  解千正努力的啃著干巴巴的炊餅,嘴角滿是餅沫子,嗓子眼干的直瞪眼。他們兄弟兜里比臉都干凈,能吃上炊餅,已經算是不錯了。

  忽然間,見送來一包肉,頓時傻眼了。

  而考場上,也只有李逵兄弟吃上肉了。其他人要么不像李逵兄弟那么張揚,要么就是吃不起。可為什么李云送自己吃肉?

  想要用小恩小惠來拉攏自己?

  門都沒有,爺們也是有底線的漢子。

  香,真香。

  解千小心的嗅了嗅切成薄片的醬肉,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忍不住手指大動起來。再嘗一嘗餅子,又香又軟,絕對是加了酥油的餅子。解千和解萬兩兄弟感動的差點掉淚,他們多久沒有吃過這等美味的食物了?

  在李云看來,學渣是可愛的,尤其是比他還不如的學渣,尤其可愛。

  就像是解千和解萬這對兄弟,讓李云有種回憶過往不堪回首的歲月,感慨如今的美好。要是沒有這些綠葉的襯托,也突顯不出來如今自己的優秀。

  日子不如意,可還是得接著過。

  考試準備偏了,但是考試還得繼續。

  李云頭痛的捂著腦袋,想著君君臣臣的關系,好不容易下筆,腦袋又是空空如也。

  終于等到交卷的時候,李云用眼神刷刷的‘暗殺’范純仁,可惜老范三朝元老,什么場面沒有見過?還溫和的勉勵了兩句李云:“自古讀書勤為徑,這次沒考好,不要緊,只要知道知恥而后勇…日后學業有成,才有報答君王,為朝廷貢獻綿薄之力的機會。”

  李云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他只知道一件事,他是被騙了。關鍵是被騙之后,對面的老頭還笑著對他說:“努力一下,大宋王朝將來是你們的。”

  更氣人的是,出了考場大門,李逵還盯著他嘲諷:“小子,傻眼了吧!不聽二哥的話,吃大虧了吧?”

  李云發狠道:“二哥,我要報復!”

  “報復?”

  李逵睜大了眸子,隨即又冷笑起來:“他敢這么做,就不怕報復,你小子還是想著如何通過解釋吧?實在不行,就去參加武試,我估摸著你武試通過的機會很大。”

  “我…”

  自從投入蘇門之后,李云也看不起武人。不是說看不起武人,確切的說,是有了讀書人的優越感之后,一直把自己歸類為讀書人。自認為要比武人高那么一點點層次,尤其是參加科舉之后,他可是將自己定位在文武全才的高度。

  突然要靠賣力氣求功名,技術含量太低,心中還是難以接受。

  李云發狠的賭咒,一定要報仇。

  而且一定要讓范純仁知道錯了。可是讓李云想,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

  他琢磨起來,范純仁有什么心頭好?

  回到住處,他突然想到了在潁州的時候,似乎有一樣東西,能夠讓范純仁徹底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那是范純仁老爺子一輩子的最愛,心頭好。

  想到就去做,李云放下書也不看了,反正解試多半是涼了,一陣風似的沖出了劉府,去了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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