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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不稀罕

  哈——

  聲音從豁開的大嘴里發出,要是站的高一點,居高臨下的俯視,甚至能夠看到嘴巴深處的咽喉。

  堂堂一國宰相,卻笑的像只蛤蟆。

  可是,范純仁并沒有想笑,他想哭。

  他很想告訴李逵:“謝謝你如此看得起老夫,可是老夫做不到啊!”

  “小子,說什么胡話呢?老夫不過是宰相,怎么能給你進士的身份?”范純仁氣鼓鼓道:“大宋的天下,只有皇帝才有資格賜予國人進士身份。就連太皇太后都沒有這份權力,你小子可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李逵眼前一亮,期待道:“老大人難道是先舉薦小子,然后求皇上給小子一個賜進士出身的身份?”

  “想都不要想。”范純仁一腦門子黑線,他哪里曉得李逵對于進士的身份,有著如此匪夷所思的執著。

  在李逵看來,大宋對科舉中的進士,還有皇帝賜予的進士都算是進士。不會區分高低。唯獨就是,皇帝賜予的進士,沒有同年。少了同科進士的幫襯。

  范純仁是真的很看好李逵,在他看來,李逵擅長的不是舞文弄墨,更不是吟詩作詞,而是做具體事務。這樣的官員,在大宋的科舉制度下,并不多見。就比如說查賬吧,李逵就表現的很好。但是讓他吟詩作詞,就算了吧!

  對于學問一道,范純仁還是有自信的,但是和蘇軾去比,他就多少有點底氣不足。

  而李逵這小子呢?

  連蘇軾教導起來都頭痛不已的家伙,你還真以為考中進士那么容易啊!

  范純仁拉著李逵,苦口婆心道:“小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當官了,你可以免除徭役,可以拿朝廷的俸祿,還能光大門楣,多好的好事,求都求不來,你小子怎么就一個勁的要去考科舉呢?”

  “您老不也是進士?”

  李逵覺得老范這老頭子有點壞,自己是進士,還鼓動他不要去考進士。這豈不是明著坑他嗎?誰不知道在大宋,沒有進士的身份,和有進士身份差別有多大?

  “我!”范純仁指了指自己,突然笑道:“沒錯,老夫也是進士。可入官場的時候并不是進士,這進士的身份是后來考的,你也可以這樣做啊!”

  隨即,他開始對李逵現身說法,從自己如何恩蔭成了縣令,然后三年一遷,六年之后,熬資歷變成了通判,期間一直參加科舉,然后很幸運的做官快十年之后,科舉之中考中了進士,然后平步青云。前后加起來,他考進士考了十幾年。原本想要說考進士多么不容易。可說著說著,仿佛像是在炫耀。

  這段經歷,讓人聽著就生氣。

  并不是每一個高官的子弟,恩蔭的時候,都能當上縣令的。

  很多科舉中了進士的士子,除非特別優秀的二甲,一甲進士,才有機會剛授官就當縣令。很多科舉中進士之后的官員,需要在汴梁觀政一年或者干脆丟去太學學習一兩年,教授三年,縣丞三年,七八年之后,才能得到縣令的官職。除非是三鼎甲,二甲之中被皇帝重視的人才,才有機會在短時期內出任京畿縣的縣令,或者通判之職,然后步步高升。

  范純仁是恩蔭,就能當上縣令,本來就起點要比大部分的進士高了很多。

  就算是蘇軾和蘇轍,當年中了進士之后,還不是去太學了?

  李逵琢磨了一陣,覺得有點不值當,當官對他來說并沒有想象的那么有吸引力。畢竟,小的不能再小的芝麻官而已,做起來也沒勁。加上頭頂上都是爺,他氣性大,萬一頂撞了上司。

  沒有進士身份,上司不給面子的時候,打板子都有可能。

  可要是不入流的縣令之類的小人物想要打他板子,他能忍?

  沒個進士身份,太憋屈,這官不做也罷!

  萬一一氣之下,和上司理論的時候,弄死了上司…還不得去造反?

  李逵皺眉想了一陣,搖頭道:“沒進士身份,我不當官。”

  “你這小子,怎么就這么死心眼呢?先當官,再中科舉,不僅不耽誤你什么事,還能熬資歷。等你中了進士,升遷要比同僚快多了,你就沒想明白這其中的妙處?”范純仁氣地差點翻白眼,就連李云在邊上都嫉妒的喘氣。

  他在邊上眼巴巴的看著,不好明說,李逵不要,俺要啊!

  “你就不想一想,老夫的面子豁出去,會給你帶來多大的好處?”范純仁氣極而笑:“你才十幾歲,老夫舉薦你的話,至少是八品官的身份。”

  “能當縣丞嗎?”

  “不能!”范純仁搖頭道:“縣丞乃國才儲備,輕易不授予。”

  “那當什么官?”

  范純仁有點后悔,他發現李逵這廝執著是執著,可是執著到了缺心眼的地步,就讓他難辦了。縣丞,你也不傻泡尿照照鏡子,你這樣的年紀,當縣丞,一個縣幾萬百姓可就倒大霉了。

  范純仁捋著胡須,沉吟道:“三司使下的倉令,不小了,運氣好,能做七品官呢。”

  倉令?

  李逵埋汰的瞅著范純仁,心說:你是宰相哎,就這么點魄力?

  “這不過是個章目倉頭,我不干。”

  李逵一聽就不樂意了,賈道全就是個倉監,似乎比倉令要差一點,可也差不了多少,要不是這廝心狠手辣,是個官都能欺負他。

  范純仁覺得李逵這家伙有點耿直過頭了,倉令怎么了?

  他哥哥當年恩蔭做官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倉令,很好了。

  李云見老范面子被撅了,愣在當場,覺得自己有義務幫老頭一把,挺著胸脯站在范純仁面前,大言不慚道:“老伯,別生氣。李逵嫌棄官小,我不嫌棄!”

  你嫌棄!

  范純仁恨不得一腳踹死李云,不過他吃過李云的炸魚,有道是吃人嘴短,老頭琢磨了一陣,對李云道:“老夫在樞密院還有點關系,做個卒將如何?”

  “卒將?”李云覺得范純仁這老頭太給面子了,一開口就是將軍,討好道:“這該是個將軍吧?老伯,幾品官吶?”

  沒等范純仁開口,李逵卻張嘴道:“沒品。”

  “怎么可能,老伯是個體面人,怎么會故意編造個將軍來搪塞我?”被李逵騙的多了,李云對李逵的信任度大大降低,尤其是在平時,李逵一直欺負他沒見過世面。如今還欺負他對大宋的官職不了解,故意讓他放棄當將軍的機會。

  范純仁是個正直的人,他覺得繼續欺騙李云,心中有犯罪的嫌疑,只好實話實說:“那個…李逵說的沒錯,這不算是將軍,也沒有品級。軍中五人為伍,五伍為兩,四兩為卒…能指揮一百士兵,在軍中也算是不錯的起不了。”

  范純仁覺得自己有點傷害了李云,伸了伸手,可惜李云根本就沒有搭理他,轉身落寞的離開了。

  李逵也跟著走了。

  他本來就對范純仁的舉薦不感興趣,這位別看如今是宰相。可是等到官家親政,要不了多久就涼了。受他舉薦的官員,恐怕一個都不會落著好。他可不想為了一個不入流的倉令,而成為朝堂不久之后清掃的對象。

  不過,這些話可不能明著對范純仁說,說了,就是掀桌子,讓大家都下不來臺。

  招攬不成的范純仁,把怨氣都撒在了高孝立的頭上。

  “京城的消息到了?”面對高孝立,別說他了,就是高公繪,高公紀兩兄弟,范純仁都不見得給面子。反正之前他是樞相,這倆兄弟都是武勛,算起來是他下屬。上官怎么可能給下屬面子?對高孝立這個高家的旁支,更是一點好臉色都沒有。

  高孝立唯唯諾諾道:“到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心里頭連高家的嫡系都恨上了。平日里要錢的時候,把他當兄弟,如今落難了,恨不能往他身上砸石頭,這還是人嗎?

  范純仁放下手中的書卷,算是正眼看了一眼高孝立,道:“你準備怎么辦?”

  “死傷者,每戶一百貫,相爺看如何?”高孝立一陣心痛,他不僅要給高家莊的人撫恤,還要給賈家莊的人撫恤,這讓他去哪兒說理去。要是賈道全的人馬當時攻破了高家莊,他全家都要遭殃。他恨不得賈家莊的人死絕,也不想出這份錢。一進一出,幾萬貫啊!難道他的錢就不是錢?

  可是勢比人強,誰讓范純仁來了呢?

  范純仁點了點頭,應允道:“可以。”

  “另外還有…”

  范純仁的語氣不容質疑,反倒是高孝立愣住了,還有?

  沒有了,好不好?

  可是范純仁指著一份統計數據,對高孝立道:“從元佑元年算起,你高家名下的產業都吐出來。”

  “相爺,這是我高家辛苦攢下的家業啊!”

  “你不想給,我把你帶去京城。你親自去給太皇太后說說,你這家產怎么來的?”范純仁說是帶,可高孝立明白,他恐怕是要以囚犯的身份去京城了。但是讓他一下子拿出這么大一筆產業,如何讓他甘心?

  遲疑了很久,高孝立這才開口道:“相爺,容我回去想一想。”

  “三天,三天后老夫啟程回京,你要是還不舍得,就干脆讓太皇太后和你說去。”范純仁說完,門口的小廝雙慶高聲道:“送客!”

  出了衙門,高孝立對著潁州衙門恨得牙癢癢,偷偷罵道:“呸,落井下石的老東西。”

  高孝立面對范純仁大氣不敢出,可是當他聽到范純仁給他劃出的道之后,頓時炸了。當然不是當場不給范純仁面子,而是回去之后,在家里大罵范純仁不是東西。

  眼瞅著靠自己是不成了,高家主家也指望不上,不得已,將潁州當地的鄉紳都組織起來。

  只要潁州的大戶都和范純仁作對,到時候,就算范純仁是宰相,他總不至于將潁州城所有的大戶都拉取京城,投入大牢吧?

  這日,高府。

  高孝立忍痛將兒子從京城帶來的藝伎舞伎拿出來,招待潁州城內大大小小的人物。

  范純仁不僅僅是針對他,連潁州城內其他大戶也逃不掉。

  看著院子里坐滿了人,高孝立頓時有了底氣,拿起酒杯憑空敬酒道:“諸位能來,高某不勝榮幸,滿飲此杯,干。”

  “干。”

  連干了兩萬酒之后,高孝立覺得差不多了,這才開口道:“范相的意思大家都知道了吧?”

  潁州大戶有一個算一個,每個人都愁眉苦臉不已,朱老爺也是潁州的大戶,家產雖不如高孝立,但是潁州土生土長的人,家族延續一百多年了,朝中也有人。不過朱老爺一開口,就慫了:“高兄,如今這局面,我等誠意再大,相爺恐怕也不滿意啊!”

  “沒錯,出錢出糧都不成,簡直就是逼死人了。”

  “相爺的意思我知道了,讓我等吐出元佑元年之后的各家收益。”

  “各家的家產都在田產之上,也拿不出多少錢啊!”

  “相爺的目標就是田產,諸位…你們看看,這可能嗎?”

  朱老爺直勾勾的盯著酒盞,隨后咬牙道:“高兄,我等以前都是以你為馬首是瞻,如今也是如此。你說說,到底出多少錢去京城走關系,我們湊一湊,連高兄那一份都給了。讓我等吐出田產,恕難從命。”

  高孝立聞聽,頓時一喜,對朱老爺道:“朱兄,你胞弟不是在京城為官嗎?是否有辦法讓相爺轉變心意?”

  原本還氣勢如虹的朱老爺聽了高孝立的話,頓時驚恐不已,心說:“你老姑奶奶是太皇太后,我兄弟不過是六品京官,他難道還能和當朝相爺過不去?你到底是咋想的,難不成想要我朱家當炮灰不成?”

  高孝立假意為為難道:“諸位你們也知道,我老姑奶奶雖然貴為太皇太后,可是她老人家不能干預朝政啊!這有礙于她老人家的名聲。”

  朱老爺氣瘋了,一甩袖子道:“太皇太后要名聲,難道我兄弟連命都不要了嗎?”

  硬懟當朝宰相的后果,大家都知道。

  氣急敗壞的朱老爺,已經不想和高孝立有任何的瓜葛,氣鼓鼓的離開。

  其他人見狀,也推辭著離開了高宅。很快,高孝立發現自己在潁州城內的影響力大大降低,已經沒有人再去找他商議地方上的事了。

  三日后,高孝立無奈,流著淚將這些年積攢的地契送到了州衙門。他不僅僅是破財,而且還是差點破家。高家一半多的產業,都拿了出來,足足有兩百多頃土地。

  不僅如此,一旦失去這些土地,高家莊的莊丁,至少要跑掉一半以上。

  此事過后,高家再也不復當初的盛況。

  跌跌撞撞地走出州衙門之后,高孝立站在街頭,揚天長嘆:“高家在我手里落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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