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你應該知道,咱們沂州已經多年沒有通過解試而中進士的舉子吧?”
對于科舉,李逵是深入了解過的,一開口就讓捕頭李清覺得不簡單,這主要得益于李逵的身份,山里人,從走出大山的那一刻,身上就披著淳樸的外衣。
李清對此沒有異議:“總該有二三十年了吧?不過,這說明科舉很難吶!怎么在你嘴里就變得容易了呢?”
李清大為不解。
李逵笑道:“叔,你恐怕不知。沂州境內的學子中進士的人在最近幾年還是有的,并不是沒有。只是他們去京城安家了,少了在鄉間的宣傳,不被人知。他們之所以去京城,多半是因為太學。獲得了太學的入學資格之后,在太學之中潛心求學數年,下場一舉高中,這是大部分北方州府學子的出路。”
“沂州的舉子成功獲得解試資格之后,可以通過知州老爺推舉去太學繼續讀書。當然,也有人因為成名早,獲得舉薦進入太學。或因通過八行具備的評價,推薦進入太學上舍,但是這不是我等平民子弟該去想的美事。太學生之中,想要求官只能是上舍生,在考評之中獲得上中以上的評價,才能賜同進士出身,授官職。但是幾率比中進士都難,可以忽略不計。我們就不用去琢磨了。”
“為什么同樣一個人,在沂州的解試難以成就進士的榮耀,但是去太學就能辦到呢?”李逵話鋒一轉:“叔你知道嗎?在南方吳縣,每次會試都有人中進士,這樣州縣甚至還有幾個。”
“學子還是那個學子,可是去了太學就不一樣了。”李清雖不是聰慧之輩,但李逵說的都這么直白了,他還能轉不過彎來嗎?
李清驚嘆道:“是名師的原因,一定是這樣。”太學的老師都是進士出身的大儒,師傅能耐大,弟子自然也不會弱。
“沒錯。但你想過沒有,沒有名師,那些有天分的學子會選擇這么做?”在的李逵諄諄善誘的解釋之下,沂水縣捕頭李清開悟了。
他沒等李逵說出答案,就搶答道:“自然是拜訪名師,獲得學業進步。”
“沒錯,如果是名師,各地的名師如沒有進士身份,還敢稱自己是名師嗎?如果有進士身份,那么被他們看中的子弟獲得有功名的名師舉薦,進入太學難嗎?”
李逵加快了語氣,等于是逼著李清不假思索的回答:“易如反掌!”
“其實送錢也是可以的,但是要給到位,這可不是個小數,我等貧民就不要想了。”李逵輕聲道。
李清愣了一愣,他發現李逵雖然話糙理不糙,句句都在理。
“沒錯,就這么簡單。在地方上有才華,家里又有錢的學子們找到了進入舉業的正途。于是像我等州縣之中,留下的學子,要么是才能不足,要么就是家中窮困。這些人前者舉業無望之下會選擇經商,后者的選擇倒是多一點,比如說開館授蒙學,另外給人做掌柜管事,因為沒有本錢,經商的可能性不大。”
“然后就剩下我等志于學業的學子。每一科舉貢,州里入取舉子二三十人總該有吧?”
李清回憶道:“記得上一次好像是三十人,我聽前任大老爺提過這么一句。解試取前十,這倒是沒有變過。”
李逵說到這里,兩手一攤道:“叔,您看有才能的學子都去了太學,他們在京城就能獲得省試的資格。次一點的回到州中考取解試名額,解試的名額自然不能作假,必須要以文章來評定。高低必須讓其他學子心服口服。但不是還有二十個舉貢的名額呢?難道您覺得會很難嗎?這些名額中了,也沒有什么大用,既不能當官,也不能參加省試,盯著的人就不會那么多了。沂州有四個縣,任何一個縣都不能厚此薄彼吧?五個人的名額,該給吧?”
“我們就把想要中進士的讀書種子都給剔除了,剩下的就是我等的對手。”
“是這么個理兒。”
李清雖然還身處在迷霧之中,但有種快要霧氣散去的通暢。
他反問道:“可這么說來,一個縣只有五個名額,豈不是很難?”
“叔啊!你也忒老實了,一個縣雖然是五個名額,但是你也不想一想,我沂水縣有多少人,戶不足五千,口不足三萬,一戶殷實人家也最多培養一兩個學子,普通人家根本就無力培養。看似人很多,但是有志于求學的人家可不多。十不存一應該不過分吧?”
李逵瞥了一眼李清,他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了,這位同宗的捕頭這么還鬧不明白?
“二十存一才差不多。”
“才兩百來戶人家有心培養學子,但是有志于舉貢后通過解試,去京城搏一把的有多少?”
李清震驚了,他終于發現了一個大秘密,一個只有李逵這黑小子才看到的大秘密。很多人家送孩子去蒙學,更多的是希望孩子將來有一個體面的營生。一個識字的人經商,也會比一個文盲來的容易的多。
要是連鈔鹽券都看不懂,還指望成為大鹽商不成?
李清壓低聲音道:“十不存一!”
話一出口,連李清都覺得不敢相信,忍不住懷疑道:“真有這么低嗎?”
真要是按照李逵的說法,用排除法,一點點剔除之后,才發現舉貢的難度很低啊!低到什么程度?只要沒有傻呼呼的去想著參加解試,然后做夢那天高中狀元的美夢。腳踏實地,想著獲得一個舉貢的身份。在沂州,每一次舉貢開考的中舉幾率是四選一。
哥不要考二十人中的第一,只要考第五,就大功告成了。
考第一不簡單,但是考第五就容易多了。更何況競爭者才只有二十人啊!這簡直就是送上門的舉貢身份啊!
這么大的幾率,就連李清都覺得,他爹要是小時培養他,他說不定也是沂州的舉子了。
而李逵乘熱打鐵道:“叔,您老要是舉子身份,在衙門里做個押司沒什么難度吧?”
“太沒難度了。”說完他就愣住了,臉上滿是愕然和悔恨。
押司是吏,雖不入流,但要比捕頭可要風光的多,而且各種見不得光的收入也多,面子更大。不需要像捕頭那樣風里來雨里去,完不成任務被大老爺打一頓泄憤。就算是大老爺,面對縣衙里的幾位押司,甭管是刑房,還是工房,戶房,都禮遇有加,小日子不知道過的有多逍遙。
嘖嘖嘖。
李逵突然看向李云,緩緩地搖了搖頭,似乎在為李云的遭遇而可惜:“不過叔啊!可惜了云哥兒,一表人才,卻與功名失之交臂。可惜了!”
李清聽到這話,臉都綠了。他是三班的班頭之一,但不是役的身份,是縣令提拔的良民。自己也有保境安民的想法,才做了沂水縣的捕頭。但是捕快之子不能參加科舉是朝廷規定的,就算他不是役的身份,但如果兒子讀書,自然會大受影響。
沒想到以前讓他自傲的身份,竟然會害到兒子的吏員之路?
想到這里,他頓生悔恨之意,但李清也是個有決斷的人,咬著牙道:“回頭辭了這份賤業。”隨后低頭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李云,警告道:“回頭好好讀書,你要是考不上舉子,老子扒了你的皮!”
李云懵了,他傻傻的看了一眼老爹。心中的委屈瞬間漲成奔騰的大河:“我這是招誰惹誰了?”
他因為讀書不上進,才上了兩年蒙學就央求老爹準備后補個捕快的身份。他喜歡舞刀弄槍,自幼學武的李云雖然年紀不大,和李逵同齡,功夫在同齡人中著實不差。父親是很多孩子的崇拜者,他的理想就是和自己額父親李清一樣,成為沂水縣的保護神,做一個光榮的捕頭。
李云酷愛練武,但是對讀書卻是畏如蛇蝎,想到又要回到學堂,氣地差點暴走。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個黑小子李逵。李云在心中發誓:“李逵,小爺和你不同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