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有些擔心,本部長…”蘭科·博伊爾猶豫不決地問,“叛軍如果拒絕交換俘虜,談判又該如何繼續?”
“沒關系,重點從來都不是‘交換’,而是‘順序’,”科尼利斯望著靜靜流淌的十箭河,傳說古代帕拉圖人的十個部落就是在此折箭盟誓。
“情況已經明了,”科尼利斯說,“在河谷村之戰中承受傷亡的,主要是蓋薩·阿多尼斯和斯庫爾·梅克倫的部隊。
“這兩個人是土生土長的帕拉圖人,但是政治上并不傾向于藍血派。如果操作得當,他們本來都是可以爭取的…不過說這些已經晚了。
“總而言之,對于叛軍中的本土派而言,河谷村之戰是一場皮洛士式勝利,嚴重改變了叛軍內部的力量對比。
“所以,他們急需克萊爾·羅納德這類可靠的帕拉圖籍軍官,以補充損失。
“而溫特斯·蒙塔涅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更傾向于優先交換他的維內塔同胞。
“這就是你的切入點。”
科尼利斯轉過身來,注視著蘭科·博伊爾,“叛軍從來都不是鐵板一塊,就像諸王堡大議事會里有聯省派和本土派,叛軍內部也能分成維內塔派與本土派。
“路線之爭,對于叛軍而言,就是房間里的大象。
“不必急于驚擾大象,那樣只會適得其反。但是,必須讓他們覺察到大象的存在。
“總而言之,假如叛軍已經意識到他們的內部存在著不同派系,你要引導他們進一步發現各派系的利益矛盾之處。
“假如叛軍不認為他們的內部有派系之爭,你就要把維內塔派和本土派的概念植入他們的頭腦——這就是你的使命。”
蘭科·博伊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沉吟片刻后,又問:“可是叛軍手里一樣既有我們的人,也有帕拉圖人。如果叛軍同意交換,我方優先換回誰?”
“我不是告訴過你?帕拉圖的仗,只有帕拉圖人能打贏,”科尼利斯毫不遲疑地回答,“盡你所能,誘導叛軍認為我更想要聯省軍官。然后,優先把紅薔薇的人交換回來。”
[當下]
“換?”蓋薩大聲嚷嚷,“換個屁!科尼利斯那個老滑頭派這個小滑頭過來,就是為了拖延時間!”
蓋薩把手中的報告,重重摔在桌上。
他站在桌前,雙手按住桌面,極具壓迫感地俯視著臨時最高軍事委員會的其他三位成員,氣勢洶洶地說:
“自己看!原本駐守在白樺堡、佩蘭堡、三岔河城的聯省部隊,已經統統撤回諸王堡了。
“你們想想,要是科尼利斯真的帶來一大批援軍,他們怎么可能放棄這些外圍據點?
“沒了這些外圍據點,聯省佬那套王八戰術還能玩得轉?明知是死路一條,他們為什么還要主動放棄外圍據點?”
“我敢拿我最后這半張好臉打賭!”蓋薩·阿多尼斯指著自己的右臉,聲色俱厲地說,“詹森·科尼利斯的那個什么狗屁南方面軍,絕對只是一個花架子!
“還四個軍團?諸王堡里能湊齊一個軍團,我都把我這半邊臉撕下來給他!
“所以那個老滑頭才會派這個小滑頭來,假惺惺地說什么交換俘虜、送返家屬,其實就是來拖延時間的!
“就現在!就我們說話的當口!諸王堡正在大興土木!正在緊鑼密鼓地加修工事!正在變得一天比一天更難打!”
蓋薩重重一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齒,橫眉怒目,“[激烈的粗口]!諸王堡這一仗,不能再拖了!不能了!
“咱們現在浪費的每一秒鐘,將來都得多拿一條命去填補!
“必須馬上、現在、立刻出兵!就算一口氣打不下來,也得干擾聯省佬的行動!把聯省佬關進城里!不能再讓他們光明正大地刨土!”
蓋薩的表情甚至變得猙獰,他又重重一拳砸在桌上:“等他們真他媽的修好王八殼,就全他媽的完了!”
拳頭對撞桌板的巨響消散后,會議室里一片寂靜,只能聽到蓋薩上校野獸般的喘息聲。
“您先冷靜一下,蓋薩上校,”馬加什·科爾溫打破沉默,鎮定自若地說,“您也講了,失去外圍據點的支撐,再堅固的城市,終究也只是一座孤城。而陷落,是孤城必然的命運。所以,只要我們穩扎穩打,諸王堡終究是屬于我們的…”
“孤城?”蓋薩上校打斷馬加什的話,咄咄逼人地問,“諸王堡背后可是燼流江!只要燼流江水不干,只要聯省人還在燼流江上,諸王堡就永遠不可能是孤城!你難道忘了老元帥是怎么守圭土城的了嗎?”
“聯省人能提供的援助也不是無窮無盡的,而且聯省人也不可能永遠占據燼流江,”馬加什中校不慌不忙地回應,“如果科尼利斯認為自己能復現老元帥的壯舉,那他只會死得非常難看。”
旋即,馬加什中校話鋒一轉,“而且,說句實話,我不相信蘭科·博伊爾,還有蘭科·博伊爾自稱能全權代表的詹森·科尼利斯。
“雖然他現在講得好聽,承諾被關押的軍官的安全,承諾我們的家眷親朋的安全,但是誰能保證,他們不會狗急跳墻?”
馬加什中校態度堅定地說:“所以,我認為,我們可以和他們先談一談。”
“談不耽誤打!打不耽誤談!”蓋薩暴躁地一揮手,“而且我告訴你,越打越好談!越談越不好打!你要談,那就邊打邊談!邊談邊打!”
馬加什中校無奈地笑了一下,扭頭看向斯庫爾上校。
一旁,陷入長考的斯庫爾上校回過神來,花了點時間整理情況,然后冷靜分析道:“邊打邊談、越打越好談,有一定道理。
“而且我認為,送還家屬是一種光明正大的詭計。
“哪怕諸王堡方面真如蘭科·博伊爾所承諾的,不附帶任何條件地送還各級軍官的家屬。一來一回,也能為他們爭取到很多時間。”
“所以,如果我們現在就出兵,”斯庫爾上校摩挲著下頜,語出驚人,“說不定能打詹森·科尼利斯一個措手不及。”
不過下一秒,斯庫爾上校又嚴謹地找補道:“但是也不能不考慮,詹森·科尼利斯是不是在故意誘導我們倉促進攻諸王堡,畢竟…總之,還需要搜集更多情報。”
馬加什·科爾溫中校啞然失笑,見沒能從斯庫爾上校處取得支持,他轉頭看向坐在對面的維內塔尉官,“你怎么看?蒙塔涅上尉?”
“斯庫爾上校說的很對,”同樣在低頭沉思的溫特斯·蒙塔涅,模棱兩可地回答,“需要更多的情報,才能做出準確判斷。”
溫特斯緊接著又說:“不過,比起諸王堡的情報,我認為更需要關注虹川方面的情況——‘西方面軍’的四個軍團真的已經開拔了嗎?還是諸王堡方面在虛張聲勢?虹川方面又有什么反應?”
溫特斯期待地看著三位校官:“您幾位的消息都比我靈通,不知道有沒有…”
“你關心阿爾帕德那個老鬼干嘛?”蓋薩瞪起眼睛。
“假如聯省人消滅了虹川軍政府,他們的下一個目標一定是我們,”溫特斯正色回答,“所以不能不關心。”
“等他們真滅了阿爾帕德那個老鬼再說!”蓋薩不耐煩地敲了一下桌子,“當務之急,是把眼前的‘南方面軍’解決,以后有的是時間研究北面的事情!”
“是的,”馬加什中校在旁幫腔,笑著說,“不用擔心阿爾帕德將軍,藍血派在江北行省深耕多年,沒那么容易對付。聯省人若是敢小瞧阿爾帕德將軍,說不定還要吃大虧。
“所以,趕在北岸戰事分出勝負之前,平定燼流江以南,才是我們的第一要務。”
斯庫爾上校聞言,緩緩點了下頭,對于馬加什中校的分析表示認可——只是分不清他究竟認可哪一句話。
“別廢話了!”蓋薩上校忍無可忍,一拍桌子,“投票表決吧!我真是受不了了!抽調部隊,即刻出兵諸王堡,誰贊同?”
無人舉手。
馬加什中校輕咳了一聲,“我還是建議,優先向北麓行省發展,請問有哪位支持?”
結果仍舊無人舉手。
“你們倆要干嘛?”蓋薩氣急敗壞地問斯庫爾和溫特斯,“串通好了?”
“我覺得,還是需要更多的情報…”斯庫爾眉頭緊鎖。
“我支持斯庫爾上校。”溫特斯的回答無比簡潔。
新帕拉圖共和國臨時最高軍事委員會的第一次正式投票表決,以一比二比三的尷尬結果收場。
如果約翰·杰士卡上校在場,一定會狂笑著在戰史上記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是與會者可沒有約翰·杰士卡上校那么好的心態。
所以會議不歡而散。
[傍晚]
“你…真的確定要這么辦嗎?”巴德嚴肅地問,眼中滿是關切之色。
“嗨,別煩他了,”安德烈一邊倒酒,一邊怏怏不樂地說,“他拿定主意的事情,什么時候改過心意?”
安德烈仰脖把酒倒進喉嚨里,擦了一把嘴,終究還是沒忍住,忿忿不平地一摔杯子,“[臟話]!”
“沒關系的,”溫特斯拍了拍安德烈的后背,安撫道,“這其實是最好的解決方案了——什么問題都解決了。”
安德烈悶哼了幾聲。
“學長,”溫特斯看向梅森學長,誠懇地問,“你覺得呢?”
“唉,別問我呀,”梅森像是碰到了燒紅的鐵板,連連擺手,“你覺得行就行,我…我沒意見的。”
“我想聽您的意見,”溫特斯堅持。
梅森面露苦惱之色,他猶豫片刻,咬著嘴唇,艱難地說,“這樣…確實…是目前來看…最好的解題方法。”
“有您這么說,”溫特斯長呼出一口氣,“我就放心了。”
送走了伙伴們之后,溫特斯和安娜一起收拾盤子。
“你覺得呢?”溫特斯輕聲問安娜,“親愛的。”
“你都做好決定了,還來問我?”安娜佯怒。
溫特斯拉住安娜的手,“我想知道你是怎樣想的。”
安娜抱住溫特斯,把額頭貼住后者的胸口,輕聲說,“其實,我很高興。”
“那可真是太好了,”溫特斯今晚第一次露出笑意。
昏暗的爐火、滾燙的懷抱、愛人的心跳…如果可以,溫特斯希望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但是突兀敲門聲中斷了兩人溫存時光。
“閣下,”夏爾聲音從門外傳入,“蓋薩上校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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