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皮埃爾的聲音,溫特斯立刻坐了起來。
他本想直接請小獅子入帳,但是眼部的腫痛提醒他,“目前”不是一個接見使者的好時機。
于是溫特斯清了清嗓子,低沉地回復:“請亞哈奇閣下,先在客帳休息,稍后我會去拜訪。”
“是!”皮埃爾隔著氈布應答,然后他冷淡的嗓音再次響起,“這邊請,亞哈奇閣下。”
帳外,某人十分不滿地“哼”了一聲,靴子重重踩進泥水里的動靜隨即傳入帳內,并且越來越遠。
溫特斯松了一口氣。
沒曾想,就在溫特斯考慮要不要先去找一頂頭盔、再去見小獅子時,先前遠離的腳步聲突然急速折返。
下一秒,小獅子直接撞開門簾,闖進偏帳,他生氣地大叫:
“怎么?赫斯塔斯!你氈帳里藏女人了還是怎么了?見你一面怎么就這么麻煩?”
話音未落,小獅子已經看到溫特斯臉上的淤青。
小獅子先是愣了半秒,然后指著溫特斯的臉,放肆地大笑起來。
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就差在地上打滾了。
被小獅子擺了一道的皮埃爾也追入偏帳。
皮埃爾先是飛快地朝血狼敬了禮,然后一把拽住小獅子的衣袖和肩膀,強行將后者往外拖。
他語氣中的怒意根本壓不住:“亞哈奇閣下!這——邊——請!”
溫特斯朝皮埃爾擺了擺手。
得到新指示的皮埃爾,不情不愿地放開了小獅子,他咬著牙,再次向血狼敬禮,轉身要走。
“皮埃爾,你留下。”溫特斯叫住皮埃爾,隨后托腮看向樂不可支的某人,耐心地等對方笑過癮,方才從容不迫地說:
“傷疤是戰士的勛章,小獅子,別忘記這一點。”
小獅子意猶未盡地擦著口水,故作驚奇地問:“那么,赫斯塔斯,又是哪位英勇的武士,給你掛上了一塊這么大的勛章?”
“怎么?”溫特斯談笑自若,“想替我送一枚勛章回去?”
“當然不是,我只是想給那位勇士奉上一杯酒。”小獅子狡黠一笑:“畢竟,我又不是我姐姐,我才不會心疼你這個家伙。”
溫特斯瞬間啞火。
偏帳內的氣氛也變得有點尷尬。
“干嘛還站著?找地方坐——哦,沒有坐的地方。”溫特斯恍然大悟,吩咐皮埃爾:“搬兩個馬扎來。”
皮埃爾敬了個禮,一溜煙退出了偏帳。
帳內暫時只剩下溫特斯和小獅子,而后者一副等著被提問的模樣。
“你的哥哥姐姐可還好?”溫特斯厚著臉皮問。
小獅子裝糊涂:“哥哥還是姐姐?”
“哥哥和姐姐。”溫特斯惜字如金。
小獅子故意兜圈子,拖著長長的尾音回答:“都很好。”
“都好就好。”溫特斯笑了笑,忽然意有所指地反問:“那你呢?”
“我?”小獅子一怔,這下輪到他一臉困惑:“我怎么了?我不是就在你面前?你看,我不是很好嗎?”
“白獅唯一的弟弟,赤河部唯一的繼承人,不留在老營守灶,反倒三天兩頭往我這里——也就是帕拉圖人的地盤——跑。”溫特斯仔細端詳著小獅子:“我怎能不問問你,是否還好?”
小獅子硬挺了一會,但最終還是泄了氣。
他走到行軍床前,推了推溫特斯,讓后者給自己騰出一點地方,然后大剌剌地坐到后者身旁。
“不用擔心,我來你這,反倒遂了某些人的心。”小獅子伸出雙腿,一邊摘著褲子上的草棍,一邊滿不在乎地說:
“赤河部里呵,有的那顏額,就盼著我哥哥的兒子趕快能拉動弓,盼著我趕快消失。我不在老營,他們倒高興呢。”
“你在赤河部,地位無比顯赫,偏偏又是一個后來者。有的人,因為你的歸來而地位下降。他們抵觸你,很正常。”溫特斯微微皺眉:“關鍵是你哥哥,你哥哥是怎么想的?”
小獅子沉默半晌,臉上浮現一縷苦笑:“我本想告訴你,我哥哥絕對不會有那種想法,但是…現在…唉,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
白獅的身影在溫特斯的腦海里浮現,他默默與腦海中的白獅對話,卻沒能得到任何可信的結果。
畢竟,就連小獅子不確定白獅在想什么,一個外人又如何曉得?
溫特斯只能安慰小獅子:“你也不必想太多,大荒原上,血親永遠不嫌多。”
小獅子“嗯”了一聲。
溫特斯沉吟片刻,又問:“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小獅子聞言皺起眉頭,他苦思冥想了一會,直挺挺向后倒去,斜躺在行軍床上,把溫特斯擠得只剩下一小塊地方坐。
小獅子透過天窗仰望天空,干笑了幾聲,說:“我說我什么都不想要,你信嗎?”
“信。”溫特斯風淡云輕地回答。
“謝謝你,但…”小獅子又嘆了口氣,他喃喃道:“其實,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想要。
“在島上的時候,我最想要的就是回家,回到草原,回到我哥哥身邊。
“現在,我得到想要的東西了,但是我卻發現,我又開始想念荒原之外的世界了。
“當然,我不是想回島上做奴隸。我想要船,就是我和姐姐回草原時坐的那種大船。
“我想要一艘那樣的船,然后乘著它,去到一切能去的地方。
“馬群、牛羊、氈帳、牧場、奴仆…我并不想要這些東西,所以那些那顏防著我、瞞著我、敵視我,讓我覺得好笑。
“不過我想要的東西,他們不會明白。所以這些話,只能和你說一說。”
“其實。”溫特斯轉身拍了拍小獅子的肩膀:“我也有過和你一樣的想法。不過,可能是因為船對我來說不新鮮,所以我想要一匹馬,騎著它,去到一切沒人去過的地方。”
“哦?”小獅子來了興致,一骨碌坐了起來。
可是,他只坐起來一下,立刻又躺了回去,自言自語:“對的,你肯定又要說,現在你已經沒有這種可笑、天真、蠢笨的念頭了。”
“不。”溫特斯平靜地說:“我現在依然會想,如果我能帶著強運探索世界的邊疆,該有多棒。”
偏帳內沉寂下來,兩個人靜靜坐在行軍床上,各懷心事。
逐漸靠近的腳步聲打破了沉默,皮埃爾的聲音從帳外傳來:“閣下,我把馬扎拿來了。”
“進!”
皮埃爾掀開門簾走進來,左手提著一個馬扎。
“怎么只拿了一個?”溫特斯挑眉。
“我站著旁聽就行。”皮埃爾回答。
溫特斯不容反駁地下令:“再去拿一個。”
皮埃爾得到命令,放下馬扎,再次離開偏帳。
溫特斯利落地起身,振作精神,拂手點燃了帳內的油燈。
“該談正事了。”溫特斯直視小獅子:“亞哈奇閣下。”
小獅子也坐了起來,他拍了拍臉頰,打起精神:“沒錯,什么狗屁夢想,都滾一邊去吧,該說正事了。”
“我已經看過貨單。”溫特斯面無表情地說:“貴方的胃口可是夠大的。”
小獅子笑著聳聳肩:“往來一次這么費時費事,肯定要多帶些東西嘛。”
“很不幸,但我也必須誠實地告訴你,我手上沒有那么多的存貨和你交換。”
“這件事,不用你告訴我,我們也知道。”小獅子依舊是笑吟吟的。
“那么,請問…”溫特斯的眼神越來越銳利:“白獅想要讓我們拿什么付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