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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再造家國(十五)

  吉拉德·米切爾并不喜歡和陌生人共用一張餐桌,但他環顧四周,發現其他桌子都已經坐滿,于是便向金發男子點點頭。

  得到允許,金發男子頷首致謝,然后才在吉拉德斜對面側身落座。

  但是他卻沒有叫任何吃喝,而是筆直地端坐著,左手輕輕搭著劍柄,目光在偏廳中央的豎琴手和其他客人之間游弋。

  在喧鬧、臟亂的酒館里,他顯得格格不入。

  體態豐腴的酒館老板娘腰肢搖曳地走過來,引得沿途的酒客紛紛側目。她朝金發美男子拋了個媚眼,聲音黏到快要拉絲:“小弟弟,你想要點什么嗎?”

  “不。”金發男子抱起雙臂,側過視線,面無表情地回答:“謝謝。”

  “真的不要嗎?”

  金發男子堅決地回答:“什么都不需要。”

  “那好吧。”老板娘頗為失望,她瞟了一眼遠處的柜臺——酒館老板已經快要把柞木臺面攥出了水,然后輕輕彎下腰,故意露出半邊胸脯,向金發男子的耳朵吐出熱氣:“如果你想要什么的話,隨時可以來找我。”

  金發男子的臉頰,紅了。

  老板娘咯咯笑著,搖晃著曲線圓潤的臀部,又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過了好一會,老米切爾先生才從沖擊中恢復過來。

  他自嘲地搖了搖頭,笑著對餐桌另一側的后生打趣道:“原來這家店有女主人?我來了這么多天,每一次都是伙計招待我。”

  “不必妄自菲薄,老先生。”金發男子瞥了一眼同桌客人放在桌上的制帽,不卑不亢地回敬:“如果您愿意嘗試的話,我想那位胃口絕佳的女士,是不會拒絕一位強壯的杜薩克的。”

  吉拉德怔了一下,視線跟著金發男子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制帽上。

  老杜薩克爽朗地大笑起來,轉頭招呼伙計:“再拿個杯!再拿瓶酒——拿最好的來!”

  回過頭來,吉拉德笑著問面前的年輕人:“你也是杜薩克?那我們該一起喝一杯。”

  “感謝您的好意,但我不是杜薩克。”金發男子依舊是拒人千里的態度,他抿了一下嘴唇,雖然很難為情,但還是直率地回答:“我也沒錢買酒。”

  吉拉德越發覺得面前的年輕人有點意思。

  伙計很快送來新的杯子和酒,吉拉德親手斟上酒,主動放到年輕人面前:“那能不能給我這個老頭子一個機會,請伱喝杯酒?”

  盛情難卻,金發男子鄭重彎了下腰表示感謝,然后端起大號的木制酒杯,輕輕嗅了嗅。

  “太烈了?”吉拉德歉意地說:“新墾地的酒,外鄉人一般喝不習慣。”

  “不。”金發男子云淡風輕地回答:“不夠烈。”

  吉拉德啞然失笑,不自覺拿出了一些年長者的威嚴:“年輕人,可不要說大話。別看這間店破舊,但是他家的酒,在楓石城是最有勁的。”

  “在一些地方,人們已經可以從酒水中分離出極度純凈的‘酒精’。那種東西甚至不能直接飲用,必須要加水勾兌,否則喝了會死。”

  金發男子冷靜地陳述:“只有那種程度的酒,才配被稱為烈酒。像這種自然發酵的酒,哪怕也經過簡單的蒸餾,可終究還是不夠烈。”

  說罷,金發男子將酒館主人最得意的陳釀一飲而盡,然后神色如常地放下杯子。

  吉拉德忍不住拍桌叫好,他大笑著:“終于讓我在楓石城找到一個夠格的酒搭子了!真想跟你喝個盡興。”

  但是立刻,吉拉德的嘴角又耷拉下來,他遺憾又失落地說:“但是我今晚還得回家,不能喝太多。”

  “那就說明有人在等您。”金發男子聞言,神情變得有些落寞,他真誠地對老杜薩克說:“這是一件值得羨慕的事情,我很羨慕您,老先生。”

  “沒錯,的確是天大的幸運。”吉拉德被說中心事,也感慨了一句。

  但他很快又找回興致,一邊給年輕人倒酒,一邊笑著說:“可是少喝幾杯,還是沒啥問題的,頂多就是被埋怨幾句。”

  吉拉德好奇地問:“聽口音,你是北邊來的?”

  又一次因為口音暴露來歷,金發男子不由得嘆了口氣:“有這么明顯?”

  “不明顯,你的帕拉圖方言已經講得很好——比我還好。”吉拉德面帶笑意:“但我也是從北邊來的,聽你說話親切,所以才問你。”

  金發男子半瞇起眼睛,打量著老杜薩克:“我聽說過,三十年前曾有一批隸屬于禁衛軍的杜薩克,被內德·史密斯閣下俘虜以后,轉而向塞納斯聯盟宣誓效忠。戰后,他們被內德·史密斯閣下安置在…”

  “安置在新墾地。”吉拉德指著自己,大大方方地說:“沒錯,我就是其中一員。”

  吉拉德反問:“你也是軍人出身吧?”

  金發男子點頭。

  “貴族?”吉拉德又問。

  金發男子變得警惕,沉默片刻,他不情愿地點了下頭。

  “流亡者?”吉拉德繼續問。

  這一次,金發男子沒有回答。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老先生,您難道是想把女兒嫁給我嗎?”

  一提到斯佳麗,吉拉德十萬愁緒涌上心頭,不禁長長嘆氣:“唉,那也得她愿意才行。”

  金發男子聽到老杜薩克的話,拿起酒瓶給后者倒上半杯酒,又給自己倒上半杯:“您的女兒很幸運,能有您這樣的父親。”

  “你說錯了,年輕人。”吉拉德懷念地說:“對于父親來說,女兒才是主賜下的最珍貴的禮物。”

  金發男子的面龐不自覺浮現一絲苦笑:“或許,是這樣的。”

  “為每一位好父親。”吉拉德舉起酒杯。

  金發男子也舉起酒杯:“為每一位好父親。”

  兩人重重碰杯,然后痛快地飲盡。

  與此同時,琴手正唱到故事的高潮篇章,好像是關于主角與北境之王在陣前的殊死搏殺——吉拉德沒有認真聽。

  琴手唱得起勁,可是酒客們已經受不了他粗礪的大嗓門,紛紛起哄。

  然而聽眾越是起哄,琴手唱得越大聲。

  金發男子見狀,左手又默默搭在了劍柄上。

  吉拉德望著頭戴夸張大檐帽的琴手,不解地問面前的年輕人:“你的雇主?”

  “我的朋友。”金發男子回答。

  “那就對了。”吉拉德釋然:“我就說嘛,唱得那么難聽的琴師,怎么可能雇得起你這樣的好手。”

  先前如同堅冰一般冷靜的金發男子聽到這話,竟然流露出羞愧的神情。

  他赧然解釋:“其實…真正的歌手是另一個人。只不過,她今晚有地方住,所以出來賣藝的,就只剩我們兩個。”

  “那你更不要讓他再唱了。”吉拉德打量著四周不滿的酒客們:“再唱下去,不僅今晚的住宿費掙不出來,你還得賠桌椅錢。”

  酒客們的不滿因為琴手的無視而愈演愈烈,人們開始拍桌子、發出噓聲、嚷嚷著讓琴手滾蛋。

  還有人朝著琴手丟東西,都被后者靈巧地躲掉,同時琴聲還不間斷。

  “如果我能攔住他。”金發男子輕輕嘆氣:“我們也不至于淪落到要在街頭賣藝。”

  拍桌子的聲音從雜亂無章逐漸匯聚成整齊的悶響。

  “唱他媽什么呢?”有人在大罵:“真他媽難聽!”

  “滾下去!”有人在大喊。

  “揍他!”有人在大叫:“揍他媽的!”

  在震耳欲聾的混亂噪音中,從門口飄進來一段怯生生的公鴨嗓子聲:“齊格菲是誰?為啥唱他的事情?能不能唱點別的?”

  然而所有人都沒想到,就是這個幾乎被蓋住的聲音,竟然令琴手停了下來。

  琴手吸足氣,一聲大吼:“安靜!”

  震天動地的吼聲險些把房頂掀開,瞬間鎮住了剛剛還在起哄的酒客們。

  見周圍的人們都痛苦地捂住耳朵,琴手滿意地點點頭。

  他把帽子拿在手里,露出毛發略顯稀疏的腦袋,風度翩翩地向入口的方向欠身行禮,和顏悅色地問:“請問您想聽什么呢?”

  兩老一小三個男人站在酒館入口,剛剛說話的,正是其中年紀最小的半大小子。

  “我想聽血狼的故事。”半大小子鼓足勇氣,大聲回答:“我想聽《冥河之戰》!”

  酒客們聞言,紛紛起哄附和:“對!聽血狼的!”

  “呃。”這次輪到琴手陷入尷尬,他不好意思地說:“《冥河之戰》,我不會。”

  半大小子十分失望,又問:“那《血泥之戰》呢?”

  “血泥之戰也行。”酒客們又跟著起哄:“血泥之戰也行!”

  琴手更加不好意思:“對不起,《血泥之戰》我也不會。”

  “別人都會的東西,怎么就你什么都不會?”半大小子的眼神里已經帶上了三分鄙視,他抖了抖手中的小冊子:“那最新的?《虎口脫險》,你會嗎?”

  酒客們立刻來了興致。

  要知道,楓石城現在最流行的故事就是《虎口脫險》。

  這個原本刊載于《通訊》的故事,一經公布就大受歡迎。

  作為面向公眾的“告示”,每一期《通訊》都會張貼在新墾地各城市、村鎮的公告板上。

  最初發行的時候,因為經常會有人將《通訊》偷走,各地政府不得不派專人看守貼著《通訊》的公告板。

  但是隨著時間推移,新鮮感漸漸淡去,如今已經很少有人再去偷《通訊》。

  想要把《通訊》帶回家仔細看的人,大都改為現場抄錄,或者干脆買單獨刊印的小冊子。

  然而,自從《虎口脫險》在《通訊》上刊載,過去的“好日子”立刻又回來了。

  受限于紙張的尺寸,《虎口脫險》無法一次性在《通訊》上放出,不得不分章刊載。

  這下算是撓中了新墾地民眾的癢處,張貼在各地公告欄上的《通訊》,貼一張、丟一張,貼兩張、丟一對。

  甚至發生了“負責張貼《通訊》的傳令兵還沒到,幾伙想要偷《通訊》的人已經在公告板前大打出手”的令人哭笑不得的趣事。

  《通訊》的發行部門不得不緊急將《虎口脫險》從《通訊》中拿掉,改為單獨印刷。

  各地集市上的說書人們,最近已經不再講老掉牙的“馬扎爾諸王”的故事,紛紛轉頭開講《虎口脫險》。

  楓石城最有名的劇團也正在根據《虎口脫險》的故事,著手排練新的劇目。

  所以聽到半大小子問“能不能講《虎口脫險》”,酒客們立刻來了興致。

  然而,琴手又一次令眾人失望了:“您說的《虎口脫險》,我同樣不會。”

  “那你會什么?”酒客們憤怒了:“滾吧!滾出去!”

  勺子、叉子、酒杯、爛水果、帶著牙印的硬面包…又一次在酒館的屋頂下飛舞。

  “等等。”琴手一面抱著腦袋輾轉騰挪地閃躲,一面大喊:“我會講‘列那狐和母獅子’的故事。”

  一聽到母獅子,酒館迅速變得安靜下來。酒客們心領神會,不再吵鬧。

  “讓他講吧!”有人說。

  “講吧!”人群亂糟糟地發出聲音:“講吧。”

  門口的半大小子好奇地問身旁的中年人:“爸爸,列那狐的故事是什么?”

  面龐如花崗巖般剛硬的中年人,神情也有些不自然,他尷尬地說:“對你來說,有一點太早了。”

  “唉,馬季雅老哥。”另一個胖胖的中年人笑瞇瞇地說:“不早了,也該讓勞爾知道他該知道的事情了。”

  說罷,中年人看向半大小子,調侃道:“你不是想知道列那狐的故事嗎?咱們找個座位,聽一聽不就好了?”

  與此同時,琴手清了清嗓子,撩動魯特琴,表情夸張地講起了“列那狐和母獅子不得不說的故事”。

  金發男子轉過頭,捂住了臉,佯裝不認識琴手。

  吉拉德哈哈大笑。

  正當吉拉德想再給年輕人倒一杯酒的時候,一個討好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

  吉拉德抬起頭,發現剛剛站在門口的兩老一小三人組已經來到自己的桌邊。

  “老兄,其他地方都坐滿了。”胖胖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地問:“能讓我們跟您坐一張桌子嗎?”

  [然而在中世紀,原始版本列那狐的故事中有著非常多的18的情節,包括但不限于通///奸、強///暴、N//T//R等等]

  [今天的列那狐,之于原始版本的列那狐。就如同今日的格林童話,之于中世紀、文藝復興時期的人們,在爐火邊、酒館里講述的原始版本的黑暗童話]

  [聽眾們一聽到母獅子,立刻心領神會。則是因為從古典時代開始,母獅子就是性//欲的化身。古羅馬人認為母獅//淫蕩、公獅貞潔,豹子就是母獅給公獅帶綠帽子以后生下的私生子]

  [最開始母狼這個稱呼的出現,就是帶有一絲絲貶義的,因為那個時候軍隊之外的人們,雖然服從溫特斯,但并不真正尊敬溫特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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