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年輕尉官的質疑,皮埃爾不置可否,反過來將了一軍:“那么,是奧爾德·費爾特公布了貴軍在主力會戰中慘敗的消息。”
“當然沒有,費爾特少校還在竭力封鎖情報。可是綠谷鎮就這么大一點,哪有不漏風的墻?一個晚上,大伙就都知道從山那邊逃過來了一個‘巴托里中尉’。”
年輕尉官嘆了口氣:“不過,我還是想不通,你究竟從哪里找來這樣一個能騙過少校的家伙?”
“您見到了‘巴托里中尉’?”皮埃爾問。
“沒有。”年輕尉官有點不耐煩:“我不是說了,費爾特少校竭力想要封鎖消息。”
“那您為何認定‘巴托里中尉’是我派去的假貨?”
“為什么?”年輕尉官輕哼了一聲:“因為太真了,真到無法證偽——十九期?和少校差五期,和我們差三期,剛好不會產生任何交集。”
皮埃爾配合地充當著聆聽者,等待對方往下說。
“第五軍團的身份也很巧妙,就像是事前知道綠谷鎮里只有第六軍團的部隊一樣。”
皮埃爾點點頭,問:“還有嗎?”
年輕尉官干脆坐回大石上,徹底打開了話匣子:“少校派往楓石城的信使,沒有一個返回。楓石城方面應該發來的定期聯絡,至今也未送到。換句話說,只要走出綠谷,就全都是你們的地盤。既然你們能截斷綠谷與楓石城的通信線,又怎么漏過幾個筋疲力盡、狼狽不堪的潰兵呢?”
“疏忽是在所難免的。”
年輕尉官苦惱地抓了抓后腦,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不過我實在想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騙過的費爾特少校。你可以派人冒充逃兵,你可以派人冒充民夫,但你不可能派人冒充一個陸院出身的職業軍官。費爾特少校有無數種方法能夠鑒別真偽,可不知怎么地,他竟被你騙得團團轉。”
皮埃爾聳了聳肩:“或許我壓根沒有騙他。”
“算了吧!米切爾先生!都到這個份上了,你不如干脆坦誠一點。”年輕尉官站起身,審視著皮埃爾,目光如炬般明亮:“主力會戰真的有結果了嗎?你們真的贏了嗎?蒙塔涅學長真的帶領主力部隊離開了嗎?還是依然埋伏在綠谷外圍,等待全殲費爾特少校的戰機呢?”
在旁邊聽得滿頭霧水的瓦希卡終于按捺不住,生氣地叫道:“你這人真奇怪!什么真的假的?我們為什么要騙你?真的和你有什么關系?假的又和你有什么關系?別廢話了!走!到俘虜營里慢慢想去吧!”
年輕尉官根本不理睬瓦希卡,直勾勾看著皮埃爾。
皮埃爾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我的同僚說得沒錯,真的、假的,和您又有什么關系?”
皮埃爾同樣審視著年輕尉官:“您又是以什么立場在發問?”
年輕尉官盯著皮埃爾看了許久,仿佛在從后者的肢體語言細微處尋找蛛絲馬跡。
最后,他彎下腰,撐著額角,低低呻吟了一聲:“原來…原來班長真的打贏了決戰。”
下一秒,他又猛地昂起頭,表情復雜地看著皮埃爾,拳頭握緊又松開:“那就是我高估了你——米切爾先生,你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
話音剛落,皮埃爾和瓦希卡只聽見背后傳來隱約的馬蹄聲。瓦希卡轉過頭去,遠遠看到上游方向一名輕騎兵正在朝他們所在的位置疾馳而來。
年輕尉官不自覺變得急躁起來:“你們不僅讓費爾特少校得到了至關重要的軍情,還讓他趁機摸清了你們的虛實。費爾特少校已經意識到你們不過是一小撮孤軍作戰的輕騎兵,而鐵峰郡軍的主力根本不在綠谷——這等于是解除了懸在少校頭頂的利刃!”
皮埃爾不為所動,而瓦希卡只覺得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年輕尉官冷笑起來:“意思就是你們的牌打完了,現在輪到費爾特少校出牌。”
說話間,從上游方向過來的輕騎兵已經趕到幾人身旁。
輕騎兵滾鞍下馬,箭步來到皮埃爾身旁,耳語了幾句。皮埃爾沒說話,只是做了一個手勢,輕騎兵立即動身折返。
聽著蹄聲遠去,皮埃爾瞥了一眼目光中帶著些許挑釁意味的年輕尉官,又看向越發困惑的瓦希卡,淡淡地說:“綠谷的守軍出來了。”
“好哇。”瓦希卡一拍大腿,長舒一口氣:“終于說到我能聽懂的部分了。”
“動靜不小。”皮埃爾又瞥了一眼年輕尉官:“至少出動了兩個大隊,千把人,正朝下游來。”
瓦希卡“咦”了一聲,本能地環視四周,忽然一拍腦門,醒悟道:“那個什么少校,該不會是想把我們堵在這里,關門打狗?”
綠谷的地形整體看像豌豆,牛膝河兩岸的山岡如同豆莢,而包括綠谷鎮在內的一連串沿河定居點就是那一顆顆豆粒。
“豆粒”都是地勢最平坦、最適宜發展農業的區域。相對的,“豆粒”之間自然是那些破碎崎嶇、難以耕作的土地——同樣也難以通行。
只要控制住通往上下游的出口,那么每個定居點都是一座天然的囚籠。
“費爾特少校只負責關門。”年輕尉官不冷不熱地回答:“會不會挨打,要看你們。”
“你說誰是狗?!”瓦希卡在這種事情上總是反應神速。
皮埃爾示意瓦夏安靜,盯著年輕尉官,又問了一遍:“那您又站在哪一邊?”
“我都當俘虜了,這場戰爭跟我還有什么關系?”年輕尉官沒有正面回答,他抬手指向河谷另一端的出口:“我建議你們直接往下游去,雖然要繞遠路,但是很安全。費爾特少校沒有騎兵,追不上你們。”
瓦希卡后知后覺:“那個口子,原本應該是由你來堵吧?”
“瓦夏。”皮埃爾不再多言,抬手召集部下:“你帶兩帳人,護送這位…少尉閣下和其他俘虜往下游轉移。”
瓦希卡也不多問,干脆地點了頭,開始從集合過來的騎兵當中點選人員。
皮埃爾也開始給輕騎兵們布置任務,一時間年輕尉官還有其他俘虜反而被冷落下來。
年輕尉官困惑地觀察著鐵峰郡輕騎兵的行動,這一次輪到他后知后覺。
“你們…你…你該不會…”等到輕騎兵各自領命散去,年輕尉官才終于發現哪里不對勁,他驚得說話都磕磕絆絆:“你該不會是要迎戰?”
皮埃爾沒有理睬年輕尉官,轉身抓住鞍頭,踏鐙上馬。
“走吧。”瓦希卡拉住年輕尉官,故意把字眼咬得特別重:“閣下!”
年輕尉官掙脫了瓦希卡的胳膊,一個箭步抓住皮埃爾的戰馬的韁繩:“就憑你這點騎兵,也想吃掉六個大隊?!”
皮埃爾仍舊沒有理睬年輕尉官,他點了下頭,示意瓦希卡帶走后者。
“你這個家伙,是想送死嗎?”年輕尉官再次變得急躁:“我告訴你,你能截斷通訊線,是因為費爾特少校忌憚蒙塔涅學長的主力部隊。失去情報優勢,莫說是六個大隊,馬上要過來的兩個大隊你都吃不下。從費爾特少校得知主戰場消息那一刻開始,主動權就不在你們手上了。”
年輕尉官緊緊抓著韁繩,瞪起眼睛,語速又快又急:“你以為靠斷糧就能餓死費爾特少校?如果費爾特少校堅決撤退,就憑你這點輕騎兵不可能攔得住。你以為靠斷糧就能餓死費爾特少校?即使綠谷無糧,費爾特少校也可以從沿途的其他村鎮獲得補給。”
“少尉閣下。”皮埃爾禮貌地請求道:“請隨莫羅佐夫先生離開,他會確保你的安全。”
年輕尉官第一次認真打量皮埃爾·米切爾——這人和他差不多年紀,身高也相仿,但是只有仔細觀察,才能發現隱藏在平靜神情之下的戰火烙印。
當接觸到皮埃爾·米切爾那雙幽深的眼睛時,年輕尉官悚然一驚,下意識松開了韁繩:“你把綠谷到楓石城之間的村鎮也給毀掉了?”
“還沒有。”皮埃爾坦然回答:“但必要時會的。”
說罷,皮埃爾牽動韁繩、輕揮鞭條,眼看便要離去。
年輕尉官愣了一下,追了半步,又問:“既然如此,你還在這里和費爾特少校打什么?”
皮埃爾勒停戰馬,轉過身來,鄭重其事地告訴年輕尉官:“逃兵不是我派人假冒的,那個‘巴托里中尉’也不是——在此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有一點你說錯了,他們不是我‘漏’過去的,他們是‘我’放過去的。”
皮埃爾停頓了一秒,繼續道:“你還說錯了一件事。我不只有‘一點’騎兵,我有兩個中隊。雖然還是不多,但是對付奧爾德·費爾特手下那種貨色…綽綽有余。”
話音剛落,年輕尉官便望見一股白煙從丘陵的輪廓后方竄出,直插云霄。
很快,在河對岸的東南、西南方向,又接連有兩股黑煙升起。
“你還沒回答我。”年輕尉官不甘心地問:“為什么還要在這里和費爾特少校打一仗?”
皮埃爾的回答從遠處傳回:“因為只有獵物才會逃跑。”
皮埃爾策馬在已經蓄勢待發的鐵峰郡輕騎面前馳過:“讓他們知道,誰才是獵手!”
輕騎兵當中,有人大笑著“嗚嗷”了一聲。
隨即,百余名輕騎兵呼嘯著跟隨皮埃爾出擊。
“走吧。”瓦希卡拽了一下年輕尉官,攤上一個看俘虜的任務讓他有些悶悶不樂:“尉官老爺。”
“喂!我叫卡達爾!”年輕尉官突然沖出幾步,沖著騎兵們的背影大喊:“卡達爾·拉格雷!”
正午時分,在綠谷鎮高墻上翹首以盼的費爾特少校,見證了自己麾下最后一支有戰力的部隊的毀滅。
六天后。
三個衣衫襤褸、精神恍惚的議會軍士兵出現在楓石城西門。
無論人們向他們問什么,他們都只會回答一句話:
“狼騎兵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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