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奧爾德·費爾特少校不知道“血狼”的傳說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血狼”的事跡還剩多少沒有講,但他已經意識到一件事——不能再讓面前的士兵繼續說下去。
因為哪怕把對方口中的故事擰干水分再對折兩次,“血狼”的戰果也依然令人望而生畏。
費爾特少校本來打算揭露對方所講述的故事的矛盾之處,再用幾句俏皮話緩解剛剛吃了一場敗仗的部下們對于敵人的恐懼。
畢竟,一個小兵能知道什么關于敵軍將領的重要情報?肯定是在某個臭氣熏天的小酒館里面,聽某個為了一杯麥酒愿意把褲子都當掉的醉漢信口胡說的。
然而環視四周,看到部下們的臉色,費爾特少校意識到:自己恐怕是弄巧成拙了。
“好啦!這個什么…狼之血的故事,難道是老太太的裹腳布嗎?怎么還沒完沒?”
費爾特少校揚聲打斷正在瓦解己方斗志的小兵,走上前,雙手抓住后者的肩膀,把后者提了起來:“看看你現在垂頭喪氣的模樣!你還是共和國的軍人嗎?給我站直了!”
說罷,費爾特少校親手給他還不知道姓名的小兵整理了衣領和紐扣,扯平后者肩膀的褶皺:“軍人要有軍人的儀表。我們是內德元帥親手建立的軍隊,可不是偽帝的奴隸兵!士兵,你叫什么?”
“馬修。”隸屬于楓石城大隊的瘦小士兵回答的聲音也很小。
直到此刻,費爾特少校才發現面前的“士兵”不過是個沒成年的半大小子,被煙灰和泥土覆蓋著的是一張稚氣未脫的臉。
“新墾地軍團的募兵官怎么會把小孩子也弄進軍隊?”費爾特忍不住想:“難道新墾地就沒有成年男人了嗎?”
然而眼下不是腹誹新墾地同行募兵政策的好時候,費爾特少校用力拍了拍小兵的肩膀,轉身掃視其他士兵,故作輕松地反問:
“不要用道聽途說的荒誕故事嚇唬自己!要是叛軍的頭目真有你說得那么厲害,那我們現在還能活著嗎?那他為什么不趕緊變身狼人、把我們都吃了?難道是嫌我的肉太老?”
有人笑了,有人沒笑,但是總比剛剛死氣沉沉的氣氛好了一點。
費爾特少校登上草垛,趁熱打鐵:“我知道大家在害怕什么——你們在害怕失敗!”
“沒錯,今天我們是吃了一場敗仗!”費爾特拿出了十二分的激情和口才:“但是在北面的巴澤瑙爾,薩內爾中校已經與第六軍團的主力部隊會合。困獸猶斗的叛軍會在他們面前灰飛煙滅。就像河流必將會匯入大海,眼下的失利只是暫時的,勝利終將屬于大議會、屬于第二共和國!”
幾名軍官率先鼓掌喝彩,谷倉里隨之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
費爾特少校示意眾人解散,隨即走下草垛。
內梅特少尉——第十大隊指揮官——第一時間走上前,眼神里滿是欽佩,語氣恭敬不已:“勝不驕、敗不餒,長官,您真乃大將之風。”
費爾特瞥了內梅特少尉一眼,他一向瞧這個喜歡逢迎上司的小學弟不太順眼,否則也不會把后者安排到第十大隊。
他壓著怒意,問:“我剛剛說的那些話,你信嗎?我信嗎?他們信嗎?能頂一頓飽餐嗎?”
內梅特少尉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白。
費爾特少校也意識到自己的脾氣有點失控,沒有再說更嚴厲的話:“當務之急是給大頭兵們弄口東西吃。讓你去搜集補給品,找到多少?”
內梅特少尉緊忙匯報:“‘清理射界’以前,我在附近的農民房子搜集到一些吃喝,不過…遠遠不夠讓所有人填飽肚子。我還找到一些面粉和麥子,谷倉里可能也有一些麥子。但是…但是手磨和炊具都在輜重馬車上,跟著輜重馬車一起丟了…”
費爾特少校的眉心不自覺地皺緊,他咬著指甲,轉身看向谷倉內部:
三個大隊加上一路收容的潰兵——至少一千五百名士兵擠在一個房頂下,許多人連個躺著休息的空間都沒有,只能瑟縮著抱膝而坐;
他們饑腸轆轆、疲憊不堪,腦子里塞滿傍晚那場慘敗和濃霧里的蹄聲,此刻還要為一捆干草、一塊干燥的平地而爭吵。
“沒有磨盤就去找磨盤,沒有炊具就去找炊具。”費爾特的目光咄咄逼人:“這個村莊的居民避難去了,但他們能把所有東西都帶走嗎?去找!”
“是。”內梅特少尉當即回答:“只要敵人輕騎兵撤退,我立刻就去找,我親自帶人去!”
看到內梅特少尉的表態,費爾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他點點頭,開始趕人:“還有別的事情嗎?”
“那個…”內梅特少尉神秘兮兮地湊近少校,壓低聲音說:“長官,從附近的農舍里找到的食物當中比較精細的…我已經給您…別嫌棄…”
費爾特少校對內梅特剛剛轉好一點的觀感,立刻變得更加糟糕,他虎著臉下令:“食物優先提供給傷員。”
內梅特還以為是少校不好意思:“您可以放心,不會有人知道的,我…”
但是費爾特少校用眼神制止了內梅特繼續往下說,后者識趣地閉上嘴,敬了個禮,灰溜溜地轉身走了。
費爾特盯著內梅特少尉的背影,空空如也的胃很不是時候地翻騰起來。
卡達爾少尉第二個找到少校,他抬手敬禮,直入主題地報告:“少校。射擊孔已經鑿好,但是彈藥很少,只有火槍手們隨身攜帶的那點;谷倉的圍欄也用木料臨時加固,或許可以給敵騎造成一點麻煩;屋頂我安排了士兵輪流守夜——不過看今晚的架勢,叛軍應該只是想要嚇唬我們,強攻最早也要明天。”
費爾特微微頷首,雖然他很欣賞這位部下今天的表現,但是他并沒有流露出過多贊許。
卡達爾少尉是費爾特少校在今日敗仗中的唯一收獲。費爾特原本同樣不喜歡孤高倨傲的卡達爾少尉——否則也不會把后者丟到指揮序列倒數第二的第九大隊長的位置上。
然而今天卡達爾少尉的表現很是亮眼,不僅在遇襲時高效收攏了自己的部隊,還幾次率領己方輕騎兵沖出方陣與敵人搏殺,在“維持大方陣的士氣”這樁關于生死存亡的事情上貢獻頗多。
“看來,只要有機會,鋒利的錐子總是會刺破口袋的。”費爾特少校心想:“雖然有點扎手。”
費爾特少校清了清嗓子,斷言道:“叛軍必定已經知曉我們遺失了所有補給,他們想讓我們整晚不得休息,妄圖用饑餓和疲倦壓垮我們。不過有一點你說得對,今晚我們是安全的。這棟石頭建筑很堅固,叛軍不會傻到撞上來。你也盡早休息吧,少尉。”
卡達爾少尉卻沒有挪動雙腿,他表情僵硬,很不習慣似地說:“您第一次領兵作戰,能將我們帶到這里已經是很難得的成就。此次戰敗是因為敵人實力太強,請您不必太自責。”
雖然知道少尉是在開解自己,但是費爾特少校的心里反而更加苦澀,他擺擺手:“吃敗仗就是吃敗仗,事后找借口沒意義。此次戰敗皆因我貪功冒進,日后提交報告我會承擔全部責任,不牽扯你們。不過,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明天怎么辦——至少得活到寫戰敗報告的時候,我們才有機會討論這一仗的得失。”
“這就是我要說的。”卡達爾少尉抿了一下嘴唇,眉宇間涌上一層陰霾:
“少校,我詢問了第七、第八大隊逃出來的潰兵,他們眾口一詞——伏擊他們的敵人以步兵為主,幾乎沒有騎兵。追擊我們的輕騎兵是從我們身后來的,不出意外的話,是騷擾了我們一路的老朋友。而伏擊我們的敵人…很可能是另一支部隊。”
“我當然知道伏擊我們的敵人是一支步兵部隊。”費爾特少校輕蔑一笑:“光靠那些騎著劣馬的黑衣輕騎兵,怎么可能把我的三個大隊吃得渣都不剩?一個大隊結陣而戰,他們都沒法打破,更不要說三個大隊!他們只會撞得頭破血流。”
卡達爾少尉眉心擰成了一個結,聲音不自覺變得有些消沉:“除去預先的準備工作,您不覺得敵人的戰機抓得非常之準嗎?兩翼伏兵的協同如臂使指。當時的濃煙可是遮天蔽日,我都不知道其他大隊的方位,敵人卻仿佛能看穿煙墻。他就像…他就像一流的劍手,我們是三流的,我們一有動作,他就知道我們要做什么,每一劍都打在我們的弱劍身上…”
費爾特少校有一點點不悅:“卡達爾少尉,沒必要妄自菲薄,也沒必要如此夸大敵人。”
卡達爾少尉低下頭,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他深吸一口氣,話鋒一轉:“少校,從兩個方向對三個大隊發起攻擊,想要維持這樣的攻擊寬度——根據我們的行軍隊列的長度判斷,敵軍至少——我是說至少——也要有兩個大隊的兵力。”
費爾特少校心算了一下,感覺兩個大隊的估計還是少了,但他沒說話,只是點點頭:“說明叛軍分兵了,這是好事。我們面前的敵人越多,薩內爾少校那里的勝算就越大。”
“您說得對,我也覺得叛軍應該是專門分出一支部隊把守后路。”卡達爾少尉咽下一口唾液,臉色變得有些古怪:“但是您有沒有考慮過…能調動超過兩個大隊的步兵、還能指揮一支配備赫德馬的輕騎兵部隊、同時還適合獨立作戰的叛軍,會是誰?”
費爾特少校的神情越聽越嚴肅,他將卡達爾少尉的描述與記憶中的情報對照,沉默很久才開口:“你該不會想說,我們今天遭遇的敵人是‘叛軍的叛軍’——鐵峰郡叛軍吧?也就是說鐵峰郡不僅讓叛軍過境,還主動加入了叛軍?甚至于說叛軍還大膽地讓他們單獨行動、為全軍把守后路?”
卡達爾少尉沒正面回答,只是繼續追問:“您還記得鐵峰郡叛軍的指揮官是誰嗎?”
“蒙塔涅,溫特斯·蒙塔涅。”說出這個名字以后,費爾特少校久久不發一言,經過一番掙扎之后,他才極不情愿地吐出那個稱呼:“狼之血。”
“我還要和您說一件事情。”卡達爾少尉仿佛經歷了比少校更痛苦的掙扎,他的臉幾乎要憋成豬肝色:“我我我…我認識溫特斯·蒙塔涅班長。”
“你認識?”費爾特少校驚掉下巴。
“蒙塔涅班長。”卡達爾少尉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是我的區隊長。”
費爾特少校抱起胳膊,若有所思。
卡達爾少尉語速飛快地補充,而且越說聲音越小:“我只知道陸軍學院里的溫特斯·蒙塔涅是誰,我不確定蒙塔涅區隊長和那個小兵口中的‘溫特斯·蒙塔涅’是不是一個人…更不知道他是不是…”
費爾特少校一言不發,僅用灼人的目光逼問著少尉。
卡達爾快要掉出眼淚:“血狼。”
當卡達爾在費爾特少校面前詳細交代記憶里關于溫特斯·蒙塔涅的一切的時候,在幾公里外的綠谷、在血河似的云層下方,另一場別開生面的“校友會”正在舉行。
“叫什么呀?”安德烈笑瞇瞇地問。
他赤裸上身、大剌剌地跨立。與此同時,兩名輔兵正齊心協力在他的腰腹捆上一圈一圈的布料。
布料捆得極緊,幾乎要勒進肉里。安德烈面帶微笑,仿佛沒有任何不適。
“伊姆雷。”被俘虜的第六軍團第六大隊的少尉大隊長小聲回答。少尉臉上的塵土和血漬還沒洗凈,也不敢抬頭直視學長:“報告,伊姆雷·基納。”
“沒聽說過你啊。”安德烈想了想,問:“騎兵科的?22期?”
伊姆雷垂著頭,擰著褲子兩側的條帶,低聲說:“炮兵科,22期。”
“那你今天可能遇不見熟人嘍。”安德烈頓時失去了興趣,遺憾地看了學弟一眼:“估計沒有多余的戰馬給你,你只能和步兵一起走路。千萬不要掉隊哦!普通俘虜掉隊可能沒人管,你的話,因為懂得太多…”
安德烈憐憫地拍了一下學弟的肩膀:“所以掉隊就會被宰掉。”
伊姆雷少尉想哭,又哭不出來。
萬幸,來找被俘軍官搞“親善活動”的只有安德烈·切里尼一人。
塞伯少校輩分比較高,不屑于主動找后輩搭話。溫特斯比較忙,暫時沒時間過來認人。
從腰部到肋骨都被輔兵用布料牢牢纏好以后,安德烈重新穿上軍服,向著部下們走去。
不單單是安德烈,綠谷所有的新軍騎兵都在進行同樣準備工作——用長達數米的布料捆扎腰腹。
這是溫特斯從赫德諸部帶回的“新技術”。借由布料產生的外力,騎手的脊柱、內臟被牢牢固定在原位,使騎手更能承受騎行的顛簸和撞擊。
對于短距離的沖鋒,這項準備工作可以說是多此一舉;但是對于長距離的奔襲,類似的準備工作就變得十分重要。
看到切里尼中尉過來,騎兵們紛紛放下手頭的工作,抬手敬禮。
安德烈漫不經心地點頭,一言不發地走到部下身邊,挨個檢查部下們腰上的布帶纏得是否牢固。
檢查圖林的時候,他扯了扯圖林腰間的布料——紋絲不動。
安德烈不置可否,繼續檢查圖林身旁的年輕人——松松垮垮,顯然沒用心。
安德烈二話不說,抬腿沖著圖林就是一腳。圖林自知理虧,也不敢躲,被踢得一個趔趄又立馬站直等第二下——騎兵們都是互相幫忙纏布帶的。
但是第二下沒有出現,圖林吃驚地看著安德烈伸手解開年輕人腰上的布帶,親手幫助后者做出擊前的準備。他愣了一下,然后緊忙上前幫忙。
“這個玩意如果不勒緊。”安德烈一邊動手,一邊不耐煩地說:“你的腰會被搞廢的!特別是這次的路可不太好走。”
年輕人喉結翻滾,低聲說:“是。”
“叫什么?”安德烈隨口問。
“亞歷山大。”年輕人重復了一遍全名:“亞里山大·尼古拉耶維奇。”
“好名字。”安德烈在布料的末端打上一個結,然后笑著在年輕人胸膛上錘了一拳:“別掉隊。”
“是。”年輕人重重地回答。他還想再說些什么,但是切里尼中尉已經去檢查下一個人了。
在安德烈、圖林、亞歷山大身后的農田里,數以千計的馬匹正在盡情享用出發前的最后一頓加餐。
綠谷的所有騾馬都被集中起來,不單是軍隊的牲口,還有平民的牲口。
即使不在征用之列的牛、羊、驢等牲畜,也統統被驅趕進牛膝河下游的森林——事實上壓根不用新軍動手,農民們自發地就將牲口、糧食都藏匿了起來。在過去的兩年里,他們已經學到很多。
至于新軍,為了保證騎兵部隊一人多馬,許多輕騎兵甚至不得不讓出坐騎,暫時作為步兵作戰;而配發給步兵的馱馬也早已被收回,一部分作為挽馬被梅森帶走,剩下的重新分配給騎兵作為備馬。
現在的鐵峰郡新軍已經事實上被分為三部分:
攜帶僅有的四門火炮和絕大部分輜重、提前出發的梅森分隊;
全員一人多馬的安德烈、塞伯分隊;
以及幾乎變為純步兵的蒙塔涅分隊。
在牛膝河北岸、銀雀山下,溫特斯在向全軍做最后的動員。他屹立在一塊巨石上,綠谷的火光照映出他的臉部線條,令他的臉龐忽明忽暗。
四個營的新軍士兵在溫特斯面前站成四個方陣,士兵們的面龐同樣隨著火光的變化忽明忽暗,但是他們的眼睛都是明亮的。
“戰士們。”溫特斯的聲音清晰而冷峻,直言不諱地告訴他的戰士們,聯軍目前所面臨的危局:
“由于偽政府援軍的抵達,我軍在南北兩個戰場都不再擁有兵力的優勢。你們今天所擊退的,只是敵軍的一小部分。在銀雀山的另一側,敵軍的主力部隊已經與博德上校所率領的主力部隊遭遇。”
“偽政府的計劃很簡單,他們的大軍如同一柄鉗子,從南北兩個方向朝我們襲來,妄圖將我們像碾死一只螞蟻那樣碾死在山與湖之間。”
“然而他們做錯了一件事——那就是小瞧了我們。他們南北對進的部署,給了我們內線作戰的優勢。”
“如今,我們已經掰斷了敵軍鐵鉗的一臂。只須再掰斷另一臂,這柄看起來無可阻擋的鐵鉗就會土崩瓦解。”
說到此處,溫特斯沉默了片刻,他看著正在仰視他的戰士們,把雅科布·格林為他草擬的講稿在腦海中撕得粉碎。
他不再講戰術、講策略、講兩軍之間的博弈、講那些幕僚們為他撰寫的華麗辭藻。
他注視著戰士們的眼睛,神情難過又堅定。
“你們今天剛剛贏得一場了不起的勝利。”他說:“你們本應享受勝利帶來的光榮和喜悅,你們有權痛飲、歡笑、歌唱。”
“但是不行,今晚,我必須再次帶領你們出發。因為在銀雀山另一側的蛇澤,還有另一場勝利需要你們去贏取。”
“如果不能贏得那場勝利,我們此刻的勝利就只是過眼云煙;如果不能贏得那場勝利,等待我們的只有注定的毀滅。”
溫特斯抬起手,指著還在熊熊燃燒的綠谷:
“為了那場勝利,我們將半個綠谷付之一炬。”
“為了那場勝利,我們還要焚毀剩下的半個綠谷。”
“為了那場勝利,我們讓本可以一網打盡的敵人從我們手邊溜走。”
“為了那場勝利,我們放棄了占領新墾地首府的機會。”
溫特斯緊緊攥住拳頭,吼聲穿云裂石、響徹云霄:
“因為那是一場關乎我們的生死存亡的勝利!”
“因為那是一場決定這片土地的歸屬的勝利!”
“因為那是一場可以給新墾地的一切苦難與戰爭畫上休止符的勝利!”
新軍的隊列鴉雀無聲,只能聽見木頭燃燒的“噼啪”和戰士們呼吸的聲響。
“跟隨我!”溫特斯最后望了綠谷一眼,下令出發:“去奪取它!”
[次日]
不知道是在半夜什么時候,谷倉外的馬蹄聲消失不見。
天一亮,伊達爾少尉就被費爾特少校催促著出發。于是少尉打著一面白旗,磨磨蹭蹭地騎馬往綠谷去了。
費爾特少校當然不打算投降,但是難得有一窺綠谷虛實的機會,他還是舍不得放棄。
費爾特部的殘兵敗將所在的無名小農莊,根本無力為他們提供補給。內梅特少尉帶人挖地三尺,也沒找出多少吃的。
整整兩年的動亂讓農民們都學得像松鼠一樣,四處打地洞、挖暗窖,誰也不會傻到再把糧食存放在家里。更不必說眼下正值青黃不接的時候,農民手里本來也沒有什么余糧。
雖然希望渺茫,但費爾特少校還想試試能不能爭取到“體面的休戰”。
如果不行,費爾特少校就只能使用備選方案——學院派軍官的好習慣——破釜沉舟、舍命一搏。
因此,就在費爾特少校望穿秋水,虔誠祈禱伊達爾少尉能夠平安返回的時候。內梅特少尉正在用所有找來的食物為士兵們準備最后一餐。
離開一個小時以后,伊達爾少尉回來了。
他給喜出望外的費爾特少校帶來了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
壞消息是他沒能見到他的蒙塔涅學長,自然也就沒能呈交“體面休戰”的請求書;
好消息是——綠谷鎮現在是空城一座,叛軍已經連夜撤走,一個都找不見了。
“他們…叛軍。”伊達爾少尉的神情中充滿了困惑:“甚至把俘虜都留了下來。”
“什么?”費爾特少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么?”
伊達爾重復了一遍:“第六、第七、第八大隊的俘虜現在就在綠谷,叛軍一個都沒有帶走。”
費爾特少校臉上的狂喜消失了,他嚴肅地問少尉:“你確定。”
“確定。”伊達爾點頭。
費爾特少校一言不發,直接命令內梅特將伊達爾控制起來,然后向綠谷重新派出了一批偵察兵。
“現在您看到了,我所說句句屬實。”伊達爾少尉面無表情,隨手一指:“我既沒撒謊,也沒被叛軍收買。”
“這…這…”費爾特少校也被叛軍的離奇舉動搞得糊涂了:“這到底是為什么?”
在兩人面前的鎮廣場,上千名俘虜正被治安官和城鎮民兵看管,等待被“接收”。
看到費爾特少校身上的校官制服,治安官激動得熱淚盈眶。
包括治安官在內,綠谷的執法者只有十幾人,哪里鎮壓得住上千俘虜?
為了避免“亂兵將綠谷洗劫一空”的慘劇發生,治安官把鎮子里所有男人都召集了起來,徹夜不休地看管著俘虜們,終于在曙光初現之后迎來了“曙光”。
“蒙塔涅閣下…不!叛黨蒙塔涅說。”治安官一把鼻涕一把淚:“把這些俘虜交給您就行,您知道怎么處理。”
“交給我?”費爾特少校目瞪口呆:“他真是這么說的?”
“我也不知道,是鎮長轉述給我的。”
“鎮長呢?”
“跑了。”治安官一指出鎮的道路:“害怕被您清算,卷著細軟跟叛匪一起跑了。”
費爾特少校瞇起眼睛:“叛匪去了哪里?”
治安官茫然無措:“不知道。”
費爾特少校勃然作色,他握住劍柄,厲聲喝問:“不知道?!包庇叛軍,我看你是想死!”
治安官愣了一下,一把抱住少校的靴子嚎啕大哭起來:“我是真不知道啊!叛匪根本就沒進過鎮子,我們也不敢到鎮子去看,就只知道他們走了。他們去了哪里,我真的不知道啊大人!”
費爾特少校無奈地看了治安官一眼:“召集鎮民,我要問話。把住在鎮外的農民也給我找來,叛軍不可能飛上天!肯定會留下蛛絲馬跡。”
治安官忙不迭地去敲鐘召集鎮民了。
“把被俘人員里的軍士、軍官都給我叫出來。”費爾特少校轉頭命令伊達爾少尉:“盡快恢復第六、第七、第八大隊建制。”
為了防止叛軍耍詭計,費爾特這次只帶了幾名隨員進入綠谷,大部隊還在谷外農莊的那座糧倉里堅守。他甚至不太想要放棄那座堅固的建筑,所以臨時起意,打算只用俘虜控制綠谷。
伊達爾少尉搖了下頭:“少校,叛軍把所有軍士、軍官都帶走了——我第一次進鎮子的時候就問過了。這里現在只有兵。”
“叛軍到底想干什么?”費爾特少校感覺腦子快要炸開:“想用這三個大隊的俘虜拖住我們,難道他們真的撤退了?”
“誰知道呢?”伊達爾少尉吹了聲口哨:“說不定是北邊的戰場分出勝負了,叛軍要逃跑。”
“那他干掉我們再逃跑,不是更安全?”
“誰知道蒙塔涅學長是怎么想的?”被懷疑過一次以后,伊達爾少尉對于少校的態度變得有點玩世不恭:“說不定他覺得那座谷倉太難打了,也可能是他趕時間。”
“他如果真要逃跑。”費爾特少校的腦子里面現在一團亂麻,他指著橫跨牛膝河的綠谷橋:“這橋總要拆掉吧?留著這座橋,方便我們過河嗎?”
伊達爾少尉不說話。
費爾特少校突然神經質地看向四周,警惕地問:“那個家伙該不會是想誘騙我們走出堅墻,再把我們一網打盡?”
伊達爾少尉聳了聳肩,無論費爾特少校說什么,他是一丁點意見也不發表。
“不行,谷外的據點不能棄守!”費爾特少校頭疼得不行,干脆快刀斬亂麻:“這三個大隊交給你,我再給你派軍官和士官來,你來指揮他們!先把綠谷給我仔細搜一遍,再確認城防沒有漏洞。”
伊達爾少尉抬手敬禮。
“對了。”費爾特少校的肚子在咕咕作響,他咬著牙吩咐:“別忘了找那個治安官討兩車吃的、喝的,盡快送往谷外據點!”
說罷,費爾特少校便要拍馬離開這個他認為處處殺機的地方。
“少校。”伊達爾少尉在后面叫住費爾特,輕飄飄地說:“您還不知道嗎?叛軍已經把綠谷的糧食刮光了。”
經過反復盤問、審訊、乃至親自檢查過道路上的車轍印和馬蹄印以后,費爾特少校終于確認叛軍的確撤出了綠谷鎮。
但是撤沒撤出“綠谷”,他不敢斷言。他麾下的軍官們也一致認為,叛軍輕易放棄一座設防城鎮,肯定是另有圖謀。
只不過這個“圖謀”究竟是誘出費爾特部的殘部之后一網打盡,還是故布疑陣掩護撤退,軍官們各執一詞。
可疑之處實在是太多了,費爾特少校也無法理清思緒。
最終,他決定選擇最穩妥的辦法——既然給他的命令是占領“綠谷—青銀山口”一線,截斷叛軍的后路,那他只要穩穩占住綠谷鎮即可。
畢竟,他還有更迫在眉睫的問題要解決——如何喂飽他的六個大隊的殘兵敗將。
于是乎,在銀雀山南麓這片飽經戰火摧殘的河谷,這場尚未得到正式命名的大會戰的南方分戰場的兩名指揮官最終作出了截然相反的抉擇。
與此同時,在銀雀山北麓。
博德上校得到的一份最糟糕的偵察報告:
他所正面遭遇的敵人,既不是戰前預估的“不到十個大隊”,也不是得到諸王堡援軍之后的“十二到十四個大隊”,而是整整十七個步兵大隊!還有上千名輕重騎兵!
薩內爾·安格曼是個瘋子,而克洛伊·托里爾比他更加瘋狂,除了留守的兩個大隊老弱病殘,整編新墾地軍團和新墾地派遣軍的所有士兵都被他們帶到了鏡湖郡。
此刻,就在博德上校和他的三郡聯軍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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