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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抗稅

  以熱沃丹現有的倉儲,交足楓石城要求的定額綽綽有余。

  但是…

  “不交!媽的!一顆糧食都不交!”安德烈氣得大叫:“送一張紙過來,就想讓我們乖乖交糧交錢?下次他要命,是不是也得給他?”

  溫特斯擺弄著一柄小刀:“我看,即便交上糧食,亞當斯也照樣會出兵。”

  在拒不交糧這件事上,六人不需要討論就達成一致。

  不交糧容易,問題是接下來該如何?

  當下局勢堪稱內憂外患。

  外面,沃涅郡和白山郡,至少八個大隊的敵軍正在集結。

  里面,流民是隨時會爆炸的火藥桶,熱沃丹同樣暗流涌動。

  溫特斯對于北八鎮沒有任何掌控力,而他在南八鎮的影響力是基于莊園主階層的支持。

  平叛部隊一到,熱沃丹會再次夾道歡迎,南八鎮鄉紳們也將迅速匍匐在新墾地軍團腳邊。

  說到底,只有狼鎮百姓真心實意擁戴溫特斯。

  剩下的都是墻頭草,誰贏就跟誰走。

  奪取熱沃丹之戰,他們小魚吞大魚,吃的太撐。還沒來得及好好消化,軍團的拳頭就揮了過來。

  造成眼下局面的第二責任人,堂·胡安中尉漫不經心道:“我和中校不是沒有考慮。搬空倉庫,讓出熱沃丹,退回狼鎮。他想來,就讓他來嘛。”

  “他來就退,他不來就占住熱沃丹。這樣的話,最壞也不過是原計劃的結果。”第一責任人莫里茨中校也不著急。

  吃下去容易,吐出來難。

  好在幾人不至于被熱沃丹這種邊陲小城迷住眼睛。

  安德烈猛地拍桌,惡狠狠地說:“咱們占不住,也不給他們留!一把火燒光熱沃丹!糧食都帶走,我們退到狼鎮和黑水鎮!兩百公里赤地,補給線夠他受的!敢來就吃掉他們,咱們打進白山郡和沃涅郡去。”

  聽到這話,梅森學長笑不可抑:“犯不著這樣,楓石城這次沒有不惜代價消滅我們的意思。不僅不能退,還要打。打疼他們,應該能安穩到明年五月。”

  學長今天回來以后一直悶悶不樂,開會也心不在焉,這還是他第一次開懷大笑。

  安德烈被笑得氣惱:“您為什么這樣說?”

  “道理不是顯而易見?”梅森支著下巴,反問:“明年五月有什么?”

  “有什么?”安德烈追問。

  溫特斯已經想通梅森學長的意思:“麥熟!”

  “就這么簡單。”梅森理所當然地說:“我若是亞當斯將軍,絕不會在今年冬季大舉動兵。帕拉圖人打赫德人專挑冬天,是因為冬天荒原路好走,而且冬天是赫德人牧群最脆弱的季節。在帕拉圖境內,可正好相反。”

  見其他人都專心致志地聽著,梅森學長反而有點不好意思。

  他咽了口唾沫,解釋道:“冬季適合防御,不適合進攻。如果亞當斯將軍尚存理智,明年五月份才是他出兵的好時機。麥熟,補給壓力就小。我們棄城撤退,他們可以割我們的麥子。我們堅守不退,他們便把我們殲滅。

  我們的士兵缺乏訓練、士氣低下,亞當斯將軍的部隊同樣需要訓練。與其急匆匆來打我們,不如今冬整訓部隊,明年麥熟再出兵。亞當斯將軍財力、儲糧和兵力都遠勝我方,無論如何考慮,時間都在他那邊。”

  “就是這樣。”梅森學長一攤手,尷尬地笑了笑。

  會議室里很安靜。

  “說得好!”溫特斯拍桌,為學長喝彩。

  拍桌、敲杯、跺腳是陸院和軍隊常用的炒熱氣氛的方式,溫特斯手邊沒有酒杯,跺腳又有失體統,所以只能拍桌。

  巴德和堂·胡安第一時間響應,安德烈和莫里茨隨后跟上。

  幾個人把桌子拍得隆隆響,如同馬蹄聲一般急促。

  一樓的士兵和文員不明所以地看向二樓會議室,不知道的還以為軍官們在拆房子。

  “我們是陶罐,亞當斯是瓷瓶。”溫特斯有些傷感地引用一位前輩的教導:“瓷器不會和陶罐碰。”

  莫里茨垂下眼簾,輕輕嘆了口氣。

  “亞當斯那般精明的家伙,肯定不愿意咬牙把我們拼光。依我看,他是做兩算。若我們不堪一擊,他便順勢收復熱沃丹。若我們這陶罐確實有點硬,他就等到明年,搬出鐵錘來砸我們。今年冬季的動作,大不了當成演習。”

  溫特斯拍板定音:“不能讓出熱沃丹!”

  既然目的已經明確,接下來就是圍繞它制定作戰計劃。

  溫特斯搬出一幅還沒完工的大比例尺地圖,是他根據杰士卡中校的地圖集繪制而來。

  莫里茨中校突然想起什么,對溫特斯說道:“既然如此,有個人你得見一見。”

  “什么人?”

  “當然是來送信的人。”莫里茨中校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我把他抓過來了。”

  溫特斯去見那個新墾地軍團的信使。

  留在會議室的堂·胡安熱情地攬住梅森學長的肩膀:“前輩,咱們步炮不分家,以后應該多在一起喝酒。”

  梅森和溫特斯關系緊密,胡安也曾與溫特斯并肩作戰,而且還是溫特斯的直系前輩。

  但是堂·胡安和理查德·梅森之間是真的不熟。

  梅森是炮兵科出身,而胡安是步兵科出身,兩人只有一層校友的關系。

  再加上胡安天性別扭,懶得與別人親近,所以兩人稱不上有多要好。

  胡安突然這般熱情,令梅森很不適應,他連連點頭。

  胡安打趣道:“您不妨數數,他們仨都是騎兵科,騎兵一下子占住三票。我們步兵科和炮兵科必須團結起來,才能湊足三票與他們形成戰略均勢。”

  梅森又回到悶悶不樂的模樣,心不在焉地點頭。

  “您是遇到什么煩心事?我幫您分分憂?”

  “唉。”梅森臉上浮現出苦澀的笑容:“沒什么。”

  “怎么啦?說說看嘛。”

  “我今天抽空回了趟牧場。”

  “牧場?”胡安微微皺眉:“然后呢?”

  “該死的羅納德!”梅森的聲音都帶著顫抖,心里的悲痛和憤怒再也無法按捺,他拍桌大罵:“王八蛋!把我嘔心瀝血培育的種豬全都他媽給宰了!”

  在駐屯所的監獄里,溫特斯見到了新墾地軍團的信使。

  出乎他意料,來送信的竟然是一位校官。

  對方背靠著墻,正在打盹,仿佛他不是身處潮濕陰暗的監獄,只是家中客廳小憩。

  見到溫特斯過來,校官神色自若地打招呼:“日安,蒙塔涅上尉。”

  溫特斯沒見過對方,想來對方也不曾見過他。

  “又該如何稱呼您?”溫特斯反問。

  “施蒂貝爾·佐爾坦,少校。”施蒂貝爾少校笑著說:“就不用敬禮啦,不然我還得還禮。”

  溫特斯點頭。

  “軍團總部的公文,不知你收到沒有。”施蒂貝爾少校換成一個更舒服的坐姿。

  “收到了。”

  “收到就好,雖然不是親自交到你手里,我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了。”施蒂貝爾面帶微笑:“那你的答復又是什么呢?”

  溫特斯拖過椅子坐下,干脆地回答:“不交。”

  “蒙塔涅上尉。”施蒂貝爾少校拍了拍制褲上的灰塵,不緊不慢地問:“你是想當軍閥嗎?”

  “軍閥?軍閥要割據自立、盤剝人民、看機下注。我可不想成為軍閥。”溫特斯冷笑:“在新墾地,最大的軍閥不正是凱文·亞當斯?”

  牢房里的空氣都變冷三分。

  “無論如何,亞當斯將軍維持住了新墾地行省的秩序,他沒讓戰火燒到新墾地來。”施蒂貝爾嘆了口氣:“你覺得新墾地的人民很悲慘嗎?不妨去看看燼流江兩岸——那里曾是帕拉圖最富饒的土地,你就會知道什么是人間煉獄。”

  溫特斯沒有接話。

  “亞當斯將軍在招募流民開荒,他在讓事情朝好的方向發展。”施蒂貝爾少校冷峻地看著溫特斯:“交足定額,你想在鐵峰郡過家家,隨你。”

  “一粒麥子、一勺面粉,我都不會交。亞當斯將軍想要,讓他親自來取。”

  “亞當斯將軍把戰火擋在新墾地之外,而你卻想在新墾地燃起熊熊大火。”施蒂貝爾少校瞇起眼睛:“你知道你要殺死多少人嗎?亞當斯將軍迄今為止殺的人,甚至不會有你將來殺的零頭多。”

  “你不必和我說這些!不付出鮮血,就沒有勝利。你我都清楚這一點。”溫特斯直視少校的雙眼:“我的人若是不愿意為我而死,你們會知道的。我的人若是愿意為我而死,你們也會知道的。我倒是想問你,又有幾個人愿意為亞當斯將軍而死?”

  施蒂貝爾嗤笑一聲,嘆息道:“看來,我是沒法說服你。”

  溫特斯沒有說話,倏然,他的余光看到施蒂貝爾少校左手的拇指按住了無名指。

  溫特斯的身體就像被猛地投入冰水,全身寒毛豎起。

  他幾乎不經思考,瞬間進入施法狀態,全力發動裂解術,把所有的“魔力”都灌進施蒂貝爾少校的頭顱。

  “砰”的一聲,施蒂貝爾少校的顱骨被扯碎。

  鮮血和腦漿濺到溫特斯全身。

  守在外面的莫里茨聽到異響,沖進監牢。

  他眼前的景象異乎尋常慘烈:信使的頭骨被扯成幾瓣,耷拉在肩膀上。滑膩的大腦裸露出來,但是只剩下半個。死者的心臟還沒停止搏動,紅色漿液從動脈血管斷面一股一股往外涌。

  而溫特斯站在尸體面前,一動不動。

  “怎么了?”莫里茨皺眉走到尸體旁邊,著手檢查死者。

  “這個人。”溫特斯從臉頰上摘下一塊碎肉:“可能是施法者。”

  “怎么看出來的?”莫里茨摸向尸體上衣的暗袋,試圖找到施法材料。

  溫特斯擺出一個手勢——左手拇指按住無名指,給莫里茨中校看。

  他的手勢,是聯盟施法者的標準法術手勢。

  莫里茨停下動作,眉心擰得更緊。

  溫特斯已不再使用手勢施法,因他只用兩項法術作戰,沒必要加上手勢,他現在追求的是速度和爆發力。

  莫里茨中校更不需要手勢施法,他只用一門法術作戰。

  也許正是溫特斯這一點點的速度優勢,在剛剛救了他。

  然而他現在并不確定,對方究竟是不是施法者。

  莫里茨看穿溫特斯的想法,沉聲說:“用不著糾結,殺了就殺了。做得對,寧可錯殺,也不能給他機會。”

  亞當斯將軍注定收不到蒙塔涅上尉的答復。

  或許沒有答復,本身就是明確的答復。

  內戰,不僅沒有任何溫情可言,甚至比純粹的敵我廝殺更加殘酷。

  羅納德少校的告誡,飛快地被溫特斯驗證。

  雖然火已經燒到靴子邊,但是事情還得一樣一樣做。

  眼下的頭等大事是處理流民營地。

  就在軍團總部公文送達的第二天,城外的全部流民終于被全部甄別、登記,并根據出身地被分置在十六個小型營地里。

  巴德拿著厚厚的登記冊,突然問溫特斯和其他人:“你們知道什么是《末日審判書》嗎?”

  宗教方面的問題,向來是溫特斯的知識盲區。

  但即便是其他人,同樣不知道《末日審判書》是什么,只覺得聽起來很嚇人。

  “大約五百年前,有一位國王下令清查全國所有的莊園、工具、牲畜和人口數量,丈量全國所有的草地、牧場、農田、森林、魚塘面積并估算它們的價值。”

  巴德緩緩說道:“最后的結果匯編成一本書,便是所謂的《末日審判書》。它的真實名稱其實是《土地賦稅調查書》。但因為國王派出的清查官員如同末日審判般嚴厲而得名,所以人們稱它為《末日審判書》。”

  巴德講得很認真,堂·胡安和安德烈也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你們猜猜看,一本《末日審判書》,貴族們使用了多少年?”巴德又問。

  “一百年?”安德烈試探著問。

  “不,是五百年,直到現在帝國還在使用《末日審判書》。”巴德粗糙的手指摩挲著登記冊厚厚的書脊:“這就是我們的《末日審判書》。”

  耗費巨量時間和精力的統計結果顯示,熱沃丹城外的流民,總人數為人。

  其中十六歲以上的男性有6873人,占比31;

  十六歲以上的女性有8869人,占比40;

  十六歲以下的兒童有6431人,占比29。

  這一本冊子,就代表張嗷嗷待哺的嘴、代表個饑腸轆轆的胃。

  但是,它也代表雙能勞動的手。

  關鍵是要如何讓他們重新參與生產。

  “人口已經統計完畢。”溫特斯把小刀拍在桌上,自豪而興奮地宣布:“接下來就給他們發耕地!”

  “發地?”巴德合上書頁,眼神冰冷而堅定:“不發!一畝地也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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