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顧關山閉上了眼睛。

　　他又開始做夢了。

　　破損的晶體板、型號落后的人工義肢、被吸食過廢棄的針頭…這座垃圾場內到處都是無用的廢品，但其中依舊有數不清的拾荒者行色匆匆，撿起腳下可能會有用的垃圾。

　　“咳…咳…”

　　蘇正闕用胳膊捂住了嘴，兩縷刺眼的殷紅色順著臂彎處流下些許，滴落在了腳下的骯臟泥土上。

　　周遭的拾荒者轉過頭，又面色麻木的轉過頭，因為諸如蘇正闕這種身有傷勢的拾荒者在垃圾場內其實并不少見。

　　也許是因為與富人區垃圾場的拾荒者進行了爭斗，也許是因為為了填飽肚子而孤身前往垃圾場的深處，也許是因為不滿垃圾場管理員的回收價格被打了一頓…總而言之，D區能夠導致拾荒者們受傷或死去的因素太多太多。

　　也許活不了幾天。

　　拾荒者們如此想著，便又將寶貴的思考能力放在腳下——這根針管看起來能在老湯姆那里換點魂能碎片，但針尖處顯然帶著點癮君子的血跡。

　　如果被刺破皮膚，那么可憐的拾荒者將會在多重病癥的感染下掙扎著死去，那并不是一個好的歸宿。

　　所以，撿不撿呢？

　　目睹了遠處拾荒者在被刺破皮膚后哀嚎的慘狀后，蘇正闕拾取腳下廢品的動作更加小心翼翼。

　　夜空愈發的深邃，被云層籠罩的月亮依稀散發出微弱的光，以勉強照亮拾荒者們面前的道路。

　　又拾取了幾塊破舊的晶體板，蘇正闕謹慎的將其放在背后的軍用背包內，便準備離開這座垃圾場。

　　因為蘇正闕看到了遠處垃圾場大門上被激活的魂能節點的異常——雖然這塊如紐扣般大小的正八邊形魂能節點依舊散發著令人心安的赤紅色光輝，但偶爾閃爍的光芒已經說明了它的情況。

　　這塊魂能節點已經太老了。

　　“今天撿到什么了？”老山姆就靠在門口，胸口上別著枚極為微小，猶如米粒般的魂能節點，開口道：“讓我看看，五塊破舊的晶體板…兩塊空了的魂能水晶，小子，實力很不錯嘛？”

　　“僥幸找到的，垃圾山的最里面很少有拾荒者。”蘇正闕把軍用背包里面的廢品全部清空，接過了老山姆遞過來的紙幣：“三百？我記得你回收這些物品的價格是兩百來著。”

　　“因為我不想讓你那么快就死，畢竟敢于孤身前往垃圾山深處的拾荒者死一個就少一個。”垃圾場管理員老山姆笑了笑：“D7區有個醫生，以前在富人區任職過，按照你目前的積蓄應該能在他那撿條命回來。”

　　“謝謝。”

　　蘇正闕接過老山姆的三張紙幣。

　　客套對拾荒者來說是完全陌生的詞匯，這群在貧民窟長大的人類就像是野外的餓狼，從不會放棄擺在自己面前的食物。

　　“這群人，工作的熱情真是積極。”老山姆點起支煙，有意無意道：“如果來了影怪，可不能怪垃圾場的魂能節點有問題——他們工作的時間太長了。”

　　蘇正闕笑笑，轉頭和老山姆告別。

　　遠處馬路邊上的霓虹燈在黑夜下依舊璀璨恍若群星，寬敞整潔的路上，改裝賽車油門踩到最大引擎如怪獸般轟鳴。

　　這里是燈塔國。

　　蘇正闕并不出自這里，他在十四歲那年被人販子帶著離開了上京城，隨著許多或是倒霉或是有所求的人們來到了這座新紐盛頓。

　　五年的摸爬滾打，蘇正闕經歷過饑餓、嚴寒、酷暑、毆打、霸凌…所幸生命在嚴峻的環境下依然綻放出了絕美的花朵，蘇正闕還算是茁壯的成長到了現在。

　　并且，他正準備長出果實。

　　蘇正闕走在陰暗的小巷內，充斥著涂鴉圖案的墻壁在昏黃的燈光下搖曳著，仿佛擇人而噬的猛獸，數位面色頹廢的癮君子正靠在墻邊的垃圾桶旁，手臂上還插著不知幾手、剛剛被打光的針管。

　　“咳…咳…”

　　似乎是聽到了蘇正闕的咳嗽聲，這群衣著破爛的癮君子們猛地睜開眼睛——其中還有一位癮君子的老舊電子眼從眼眶中蹦了出來。

　　幾縷血從蘇正闕的口中淌出來，卻被他隨手擦掉，平靜的看向墻邊的那幾位癮君子：“有事？”

　　“沒事，沒事…”

　　癮君子們訕訕笑道。

　　癮君子們的反應并不奇怪，因為蘇正闕在貧民窟內算得上是出名，很少會有不要命的癮君子和流浪漢去找他的麻煩。

　　這當然不是因為蘇正闕長的太帥而令賭鬼癮君子們難以下手，畢竟這群連自己父母都想賣出去的渣滓們不會對任何人產生同情心——他們之所以對蘇正闕望而生畏，純粹是因為之前所有找過后者麻煩的人都在第二天變成了垃圾桶里的尸體。

　　無一例外。

　　蘇正闕繞過這群癮君子，皺著眉頭看了眼遠處被霓虹燈光照亮的街道，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

　　飛車黨們今天并沒有光顧這里，這對蘇正闕來說是個好消息——相比于只能用義肢作戰的癮君子與拾荒者，有著小口徑槍械的飛車黨已經能夠威脅到蘇正闕的生命了。

　　蘇正闕推開房門，一只肥大的橘貓撲面而來。

　　“別鬧，別鬧。”蘇正闕笑著推開了被他命名為“橘子”的大肥貓，無奈道：“拜你所賜，這養豬能手的稱號我暫時是摘不下來了。”

　　“喵？”

　　橘子疑惑的歪了歪頭。

　　蘇正闕把橘子安放好，走過狹小的客廳，熟練的翻開床頭的柜子，輸入密碼后，柜門應聲而開。

　　“噠！”

　　蘇正闕摸索片刻，從床頭柜中拿出一部型號古老的智能手機，點了數下屏幕，撥通了一個號碼。

　　“嘟…”

　　“嘟…”

　　“喂？”

　　手機的那邊，令人辨別不出男女的冰冷聲音最初疑惑了片刻，但很快，它便開口道：“原來是D5區的顧客…你的錢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咳…”蘇正闕捂住嘴，又是股殷紅色的血液從指縫間流出來。

　　“聽起來你現在的狀態并不怎么好，要我現在就去D5區為你注射靈魂碎片嗎？”那聲音平靜道。

　　“可以，如果你不怕影怪的話。”

　　蘇正闕道。

　　“我很快就到，希望你的身體能撐到那個時候。”那聲音掛斷了電話，似乎有一絲隱藏的很好的失望蘊藏在其中。

　　他在失望什么？

　　掛斷電話，蘇正闕珍重的把這部型號古老的智能手機鎖入床頭柜中，這是他在D5區除了橘子外最貴重的財產了。

　　“咳咳…咳咳…”

　　蘇正闕躺在床上，身軀因劇烈的咳嗽而開始顫抖，小股小股的血液逐漸浸透了部分床單，他傷的太重了。

　　柜子上的橘黃色肥貓臉上出現了擬人化的擔憂神色，它舔舐起顧關山那因為過度失血而有些慘白的嘴唇，焦急的喵喵直叫。

　　遠處的黑夜中傳來了陣陣拾荒者與流浪漢的慘叫聲，那是隨機誕生于黑暗中的影怪正在用餐。

　　“快一點啊…”

　　蘇正闕緩緩閉上了眼睛。

　　D5區的魂能節點處于半損壞的狀態已經很久了，但燈塔國的體系制度決定了官員們不會重視貧民窟的死活，所以蘇正闕只能把希望放在電話那頭的聲音上。

　　那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也是他回家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