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遙遠的圣王國。
已經再度進入深夜的朝堂安靜萬分。
本來應該已經在寢宮睡著的國王卻出現在了這里。
他的年齡不算老,卻也不年輕,至少眼神中那種疲憊的感覺很少出現在青年人的眼中。
他慢慢地走在朝堂里,沿著那些大臣們參拜唱名的時候分別站著的位置。
他看的清清楚楚——不管是眼前的真實,還是眼前的虛假。
富麗堂皇、工整的地磚?還是腐肉、觸手和血肉?
他是一個容器…
但是這也不是什么特例,他們圣王國的國王世世代代都是容器,是他們的祖宗、那位偉大的開國國王用來神降的容器。
痛苦嗎?自然。
想過抵抗命運嗎?自然。
為什么不?…為了更大的幸福。
在遙遠的過去,在分崩離析的黃金聯盟之中,有一部分人類窺探到了神明的真相。
他們一路西遷,躲開了神明的爪牙和神職人員的勢力范圍。
神明…偉大嗎?強大嗎?是。
但是,仁慈嗎?絕不!
祂們根本就是一顆顆定時炸彈,是一個個絕對會引來瘋狂末日的種子。但是祂們偏偏又無法被擊敗…
能夠擊敗神明的只有神明,于是開國國王制定了一系列的鐵律,讓國民將自己供奉為神。
是的,通過宗教的儀式,以近乎洗腦的方式,形成了一個宗教!而計劃也幾乎算是成功了——直到他們終于喚醒了先祖,實現了第一次神降的時候。
他們絕對不會承認那個身上已經開始生長水晶的人影是他們的先祖…先祖頑強的意志力,還有遠勘數百年的洞察力,在信仰的污染下潰不成軍。
他們失敗了。
除了獲得了一尊不斷失去人形乃至于人性的新神。
不死鳥,巨龍?都是骸骨!
都是骸骨!
哭泣?
無奈?
絕望?
本來試圖獲取神明之力,以此來作為人類的助力戰勝那些隨時可能發瘋的神明。
但是,在第一次神降之后,他們便發現這個計劃失敗了。
如果是你,你會怎么做呢?
無論怎樣都好,一個神明,即使是新誕生的,人造的,淺薄的信仰組成的神明,也是神明。
祂不分由說就控制了那些本來是他的子孫后代的身軀,開啟了神降。
并且強行要求那些大臣們上前來敘事、述職,就像他還活著的時候那樣。
該說這是不幸還是萬幸呢?
他們鑄就的神明,沒有瘋狂,要沒有殺人,更沒有產生什么不利影響;他只是像一個國王一樣…每天一次神降,上朝,處理政務。
甚至他處理的還不錯——畢竟是能夠想出造神這樣一個大膽計劃的時代奇人,即便成為了神明也依舊大膽和高瞻遠睹。
是的,到現在,他們的這個觸及神明逆鱗的大膽計劃還沒有被神明、被神系、被神庭所發現,他們都覺得幸運無比。
可是就算如此,就算如此,祂也不再是那個讓他們敬愛的先王。
從他的身上也被信仰的水晶所污染,從他的身上也逐漸放棄癲狂的黑氣之時,就已經宣告了他們的勢不兩立。
祂必將瘋狂,成為那些定時炸彈的一份子。
——本來,應該如此。
但是那些愚蠢的大臣們居然劫持來要挾王族,認為這是上天賜予他們的福分——他們擁有了一位永生不死的賢人王!
圣王國必將繁榮昌盛,重新書寫黃金聯盟的榮耀。
于是那些愚昧的大臣們在祂的帶領下,奪取了絕大部分的權力,讓每一代的王族都被迫自愿地走上那個“斷頭臺”,作為容器奉獻出他們的一生。
都是骸骨!
在朝堂之中看著蠕動著的血肉,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父親的一句話。
“如果不能有勇氣活下去的話,選擇死亡也未嘗不是一種勇敢。”
但是他明白,死亡或許比活著更可怕,作為祂的后代,自己一旦死亡就會徹底地失去自我,成為祂的一部分,無時無刻不引誘著后代站上那個“斷頭臺”。
“絕對不要,絕對不要變成那個樣子。”
只是突然,在房間里踱步的圣王國國王突然感覺自己走在一道不斷向下延伸的、深入到無盡黃沙和云霧深處的坡道上。
他回過神來,眼前卻只有一片虛實難辨的土黃。
只能前行——所有夢境或是神明相關的地方,只能前行。
這是所有和神明打交道留下來的唯一一個共同點。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突然感到周圍那種虛實難辨的詭異氣氛突然一掃而空,云霧散去,眼前豁然開朗。
一座屹立在黃沙中的城市出現在他的眼前。
那城市有著土黃色的外墻,高聳的城墻壁壘分明,箭塔與了望臺在碧藍的天空下顯得氣勢不凡,但不管是城墻上還是城門前,都看不到有任何守衛的身影。
而在看到這座沙漠之城的同時,一種詭異的腐爛氣息也飄進了他的鼻孔。
“哦…這里有一股臭味,”終于從癲狂中回過神來的男人皺著眉頭咕噥道,“好像什么東西腐爛掉了。”
“不,不對,我在哪?”
是夢境嗎?是噩夢和神明給他編制的幻境嗎?
他看到澄澈明亮的天空突然褪去色彩,灰白色的無邊混沌籠罩著整個世界,那些金碧輝煌的宮殿,優雅高聳的塔樓,珍奇夢幻的植物,全都在一片細碎的光點飄散中化為虛無。
隨后,黑白色的網格線覆蓋了城市大地,緊接著就連這黑白色的網格線也被無盡的迷霧吞沒。
這座沙漠之中的城邦,像是一座孤島…
懷著這樣的感慨,遲疑許久的男人終于還是踏入了被黃沙包圍的城邦。
一座座土黃色或灰白色的建筑物在街道兩旁佇立著,它們大多有著平坦的屋頂和帶有弧度的窗框,色彩艷麗的紅色或黃色布幔被懸掛在較高的房屋之間,橫跨在街道上方,被干燥的風吹的不斷舞動。
“這跟我國的小鎮是完全不同的風格…”他忍不住自言自語道。
同時,他悄然激活了意識深處遺留的魔法符文,嘗試溝通著設置在現實世界的、那種朝堂之中的獨屬于他先祖的那個宗教符文。
他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了那些符文,這說明他仍然在朝堂之內。
如此安靜的地方,他不說話,或許會瘋掉的。
但在他想繼續再開口說些什么的時候,視線中出現的一座建筑物卻讓他瞠目結舌。
一座明顯比周圍建筑更高大、更堂皇,由數十根淡金色雕塑立柱和石像拱衛的建筑物出現在黃沙遍布的街道盡頭。
“怎么會!”
神廟…宗教…神明!
不可能,絕對不會!處于國民強大的信仰力量的保護,身處圣王國最腹地的王都的他們,絕對不可能在遭遇其他的信仰之力的沖擊,即便是在夢里。
或許對于世人來說,神明的痕跡出現在夢境之中是一種祥瑞,可對于生來就被架上反抗神明大鍋上的圣王國的年輕的國王來說,神明的痕跡不啻于催命的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