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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流亡(1)

  “聽說前幾日居然當著眾人的面,犯書生氣了?卻是不多見。”

  現在這喂錢莊找來六個賬房后,各自都會負責上一攤事情,同時也逐漸有儲戶過來支取銀錢了,是以這六人分作兩半,三人負責存,另三人負責取。

  不忙的時候就摘出來一兩個輪換,摘出來的那幾個人就會做些賬目統計、收錄等等事情。

  晉陽、石頭,算是閑下來了。

  此時的晉陽立在大堂待客用的桌案旁,抱著雙臂看著鋪子里的情況,同時嘴巴上埋汰趙微兩句。

  “身為書生,總該犯些書生氣,不然會嚇到對手。”

  “嗤——”

  晉陽用滿是蘊含笑意的不屑神色,飛了趙微一個白眼。

  這幾日以來,他們幾人清閑下來后,就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或者做些別的事情,比如如何應對目前的局面。

  晉陽是比較害怕儲戶蜂擁而至的,趙微則是對這種事情不甚在意,執意只留二成,其余全部拿出去購糧。

  當然了,二人的爭執,沒什么結果,畢竟晉陽才是東家。

  “取個銀錢!隊伍排得恁也長了!莫非是爾等有意拖延,實則早已將我等銀錢挪用他途了!”

  后世這類事情著實少有,畢竟沒有二百五敢到銀行門口叫囂,為什么我排隊拿號要等這么久。

  然而現在…五大三粗、膀大腰圓,正是電視劇上那種刻意來找茬的一類人。

  只見此人滿臉的橫肉,目露兇光,但是舉止規規矩矩的,并未有什么出格的舉動,眼睛還時不時的往王凱那個方向瞟上一瞟。

  王凱微微睜開半閉的眼睛,冷笑一聲,再一次閉上了。

  不過排在他前方或者后方的人,都有些懼怕,刻意與他拉開的一段距離,使他顯得有些孤零零的。

  一旁的小伙計湊上前去,躬著身子賠著笑臉,讓他稍安勿躁,還奉上了一些點心瓜果。

  于是場面就有些滑稽了,一個人用最兇狠的表情跟語氣,說著不懷好意的話,但是肢體上格外的守規矩。

  趙微搖了搖頭:“有王叔在此,何懼擠兌。”

  “若是他們未曾搗亂,他也不會出手啊,屆時錢莊無錢讓他們取可如何是好?”

  “…排隊加放緩辦理速度即可,至于大金額的支取問題…之前早就告知儲戶了,過百貫需要提前預約,然而目前最大的一筆也才二十貫,不少富戶自己有錢莊,是以大金額的事情目前遇不到。”

  晉陽沒說話,在消化趙微所說的這些,然后一旁石頭卻湊了過來。

  “怎么了?”

  “剛才那人沒取銀錢,而是輪到他后,他說不取了,現下他跑到外面,正在跟人訴苦,顯然是有人在使壞。”

  趙微點了點頭,目前這個情況,看戲便好,暗處之人不是其他錢莊,便是陳家了。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又有人闖了進來,口口聲聲喊著喂錢莊挪用自己的血汗錢,如今居然不給取出來!

  然后這一伙人中,就有人在一旁裝作關心的模樣詢問具體出了何事。

  這一唱一和的雙簧演起來,吸引了不少人的視線。

  排隊這種事情枯燥乏味至極,邊上那些儲戶一個個的都開始在一旁瞧起熱鬧來。

  趙微也是一邊嗑著葵花籽一邊看得津津有味,晉陽則是有些著急,頗有幾分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的意味。

  待不經意間撇頭,看見趙微好似沒事兒人似的,頓時氣不打一出來。

  “嘶——”

  “好看嗎!”

  趙微一愣,看了看晉陽黑不溜秋的面龐,上面還堆著些磕磕巴巴的凸起,往下掃去,胸脯一貧如洗。

  正式一些想要走到一起去的男女關系,自己還未曾有過,以往的自己是不用顧慮對方在想些什么的…

  此時…

  莫非在考驗我?

  “嗯!好看!”

  說罷不由得又低下去瞟了一眼她的胸脯。

  此時的晉陽已然氣炸了肺,剛認識他那會兒,他就看這樣盯著自己的胸看!

  什么意思?

  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束住了而已!!

  當時情有可原,現在…

  晉陽不再廢話,拉過一張椅子坐到趙微身旁。

  趙微以為剛才自己的回答是滿分,剝開一個葵花籽就遞到了晉陽跟前:“嘗嘗,味道不…哎喲!”

  趙微的聲音很大,連中間正在演小品的幾個人都暫停望了過來。

  晉陽頓時又尷尬又惱恨,連忙端坐,表情嚴肅,手則是在桌案下緩緩的探向趙微腰間,繼續用手指夾著趙微的軟肉,輕輕旋轉起來。

  趙微倒吸一口冷氣,趁著眾人把視線從自己身上手走,才低聲喝道:“疼!你做甚!”

  “哼!到底好看嗎!”

  “不…不好看…”

  趙微只好實話實說。

  晉陽察覺到了趙微話語中的其他意味,眼睛一瞪,重新捏起一塊軟肉。

  “你覺得好看,就是好看,難看,就是難看,我都不介意。”

  晉陽有些羞急,這里這么多人,你在說什么瘋話?王公公還在一旁看著呢!

  “我說眼前這幾個人演的戲!你在胡說些什么!”

  趙微恍然大悟,攤了攤手,你這女人,自己話不說清楚,連累我受罪。

  趙微沖一旁一個小伙計招了招手,耳語了幾句后,這個小伙計就走到了那幾個正在演戲的人跟前道:“既然這幾位客官家中有些難處,不妨隨在下來,先行辦理。”

  然后就領著這幾人插到了隊伍前方。

  這下被插隊的人自然就不樂意了,頓時就吵吵嚷嚷起來。

  “在下家中也急著用錢,憑什么讓他們排在我們前面?!”

  “是極!誰不是一路排過來的,憑什么他們可以提前?”

  一時間吵吵嚷嚷,比剛才更加熱鬧。

  那個小伙計眼神中有些許慌亂,朝趙微望了一眼后,見他微笑著沖自己點了點頭,于是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緩緩開口。

  “這幾位客官,您看大家都不容易,實在不方便插隊,你看這樣成不成,在下明早幫你們排著,免得等得太久,可好?”

  晉陽在一旁看得瞠目結舌,偏過頭看了看趙微,想夸兩句,卻張不開口。

  趙微擺了擺手:“行了,我懂,無須多言。”

  “你怎知…”

  “你是問…”趙微用手指指了指那個小伙計,然后又用手指了指晉陽。

  晉陽登時氣結,覺得怎么現在他越來越討嫌了?

  “我說他!”

  “哦…他侵害了別人利益,自然會被別人阻止,很通俗易懂的道理呀。”

  晉陽聞言卻是一怔,是啊,多么通俗易懂的道理,難怪他才能如此坦然淡定的坐在此處看戲。

  晉陽想起了父皇有時在處理政務時的抱怨。漢國這么大,且延綿兩百余年,即便歌舞升平,也不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而那時…想要變更些制度的時候,總是會遇到極大的阻力,父皇雖未明言什么,但此時晉陽有了些許明悟,其實就是觸碰到了多數人的利益。

  今年父皇那一紙推恩令,實在絕妙,因為…他是賜予別人利益…

  利…他在這方面,竟也能拿捏得恰到好處。

  有關動用多少錢財購糧一事,晉陽終于做了退讓,趙微有了銀錢,也就有了更廣闊的操作空間。

  目前糧價已經是以往的兩倍有余,價格是虛高的,但為了能贏下,也只有強行收糧。

  晉陽看著趙微在一旁寫寫畫畫的,好奇的湊過頭來,卻是怎么也看不懂。

  其實趙微自己也只是了解個大概,在回憶著后世時,下屬們做的那些規劃分析報告,嘗試著自己畫一條曲線出來。

  缺乏了太多的細節信息和數據,畫出來的東西自然也是似是而非的,不過有一點卻是必然的,收益最大時,一定是糧價處于中間段的時候,只要在那個價格以下收糧,就能保證不虧。

  考慮能讓百姓吃得起,可能價格還要壓低一些,目前二十五文一斗,遠遠沒到價格極限。

  “這是什么?”

  “啊,一張曲線圖。”

  看著晉陽一臉茫然的樣子,趙微笑著解釋了一番,結果解釋完后,茫然二字已經不足以形容她的表情了。

  市場的價格都是由供需關系決定的。

  以往陳家并無那等財力盡收全城糧食,是以糧價的上漲通常帶著一些跟風而動的意味。而趙微的出手,則是給這塊已經有些傾斜的天平壓上了一塊不輕的砝碼…

  夕陽西斜,殘紅漸碎,滿滿的落寞蕭索之意…忽然,原本紅彤彤的云彩突然轉灰轉黑,一陣飽寒濕氣的微風襲了過來。

  長安城的某個角落里,有一個中年員外看著此時的天色,放聲大笑…

  溫天、楊星晨二人脫離啟封縣那片廣闊水澤,花了近一天的時間。

  中間也遇到了幾位伙計,相互扶持下,終于踏上了實實在在的陸地。

  這是啟封縣西側的一處山坡,坡上有一株孤零零的小樹,樹的下半截和上半截呈現不同的顏色,顯然也是被水泡過了許久的模樣。

  此時所有人都是渾身濕漉漉的,皮膚也都被泡得褶皺發白。

  得脫險境,所有人都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放聲大笑。

  溫天也不例外。

  陸陸續續的,也就有越來越多的人上了岸,但與此同時,也就有了分歧。

  是繼續西進,還是東歸。

  楊星晨的根是在滕國的,這一次來,等同于是血本無歸了,若是想不賠得那么慘,只有等大水退去,將遺落在啟封縣的石料再收攏收攏再帶回去,然而…又要等到何時呢?

  從遭遇水災到現在,已經有三天的時間了,但是這三天里,卻沒有看到任何朝廷的人過來施以援手,活下來的百姓都是靠自救。

  這二人只道是漢國腐敗如斯,居然置百姓于死地而不顧,一人一句,罵得格外暢快。

  邊上卻有其他災民在一旁駁斥:“兩個黃口小兒胡言亂語,若非朝廷上至欽差下至小吏,全去護堤,怎至于全軍覆沒!他們怕是第一個死的!爾等好沒良心!”

  接著就是各種類似的聲音響了起來,言語間全是回護之意。

  漢國朝廷得民心,可見一斑。

  那些大老爺們,日日夜夜風塵仆仆,為的不正是自己這些尋常百姓嗎?

  楊星晨等人并非漢人,對朝廷居然會將百姓的生死置于第一位感到意外,都有些面面相覷。

  溫天在一旁忽然道:“既然朝廷那么好,那你們現在就去京城尋求庇護啊!”

  這提議似乎是給眾人提了好大的一個醒。

  此去長安,要經過無數郡縣,然而能夠祈活的,只有天子腳下,只有那個愛民如子的官家!

  溫天見這些百姓陸陸續續都準備往長安啟行,心中竊喜,然而招呼楊星晨同行時,他卻拒絕了。

  “此去長安,遠離故土,生死難料,家中父母必然掛念…”

  “喝水嗎?”

  楊星晨接過水壺,嫌棄的看了眼壺口:“沒有口水吧!”

  溫天瞪眼。

  楊星晨咕嘟喝了一大口:“…我會等水退去后,自行東歸。溫姑娘,就此別…”

  楊星晨話未說完,就覺得嘴巴有些麻木,緊接著就有點感受不到整張臉了。

  然后楊星晨就看見了笑嘻嘻瞧著自己的溫天。

  “哎呀呀…不小心忘記了,泡水里時間久了,把我的小藥丸暈開了,不小心抹到壺口上去了,對不住啦!一個時辰也就好了。”

  看著自家少爺中招,那幾個伙計面面相覷,都有些懼怕的遠離了溫天兩步。

  “又不是毒藥,幾個大男人,怕些什么。更何況,此去長安那么遠,小女子一個人害怕…”

  說著話,溫天小嘴巴就噘了起來,同時肩膀往前一聳,頗有幾分楚楚可憐。

  然而此時,那幾個和溫天聊的頗好的伙計,也不信她了。

  到底誰怕誰啊…

  陳留郡十七郡縣,受災百姓十余萬,死傷最慘重的,便是啟封縣。不是被第一波水勢當頭拍死,就是被水流沖走下落不知。

  其余一十六縣也有不同程度的傷亡,卻比啟封縣好太多了。

  這里的百姓想法也就有了些不同。

  這些人中,有的被水淹得淺的,也就留在了這里,床褥鋪蓋都還是好的,并未被打濕,只是家中存糧被水泡了而已,鋪在房頂上,曬曬干便好,還有活命的法子,沒有必要離開。

  其他各縣的縣衙門也都給出了相應的處理方法。

  處事老辣些的,允許百姓用被水浸泡的面,去縣衙換被水浸泡過的米。

  而處事比較想當然的,則是干脆開倉放糧。

  這些時候,那些世家大戶受災比尋常百姓還要慘些,被水浸泡過的米面價格都壓得極低,只想著盡快出手,避免承受更為慘烈的損失…

  而有些糧食保護的好的富戶商家,則趁機抬高糧價,以圖發上一筆橫財。

  自然也有些潑皮,想要趁著官府無暇他顧,行兇搶劫。

  眾生百態,不一而足。

  而啟封縣的諸人,成為了流亡京師的…第一波百姓…

  正在目力所不能及的天邊,蘊含水汽的黑云…正在一點點的…聚集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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