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文篇二十六
聽到這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屈伯庸的腦海之中浮現了過去曾經發生過的一幕幕場景。
他記得這個聲音的主人曾經帶著他在這偌大的咸陽宮之中玩耍，他記得這個聲音的主人曾經帶著他看過那滔滔不絕的渭水，他還記得這個聲音的主人曾經帶著他看過長安那繁華的街市。
他還記得…
記憶之中的那一幕幕場景仿佛就在昨天，可是仔細想來卻已經是數十年前的事情了。
在這數十年之中，他由一個懵懂無知、天真爛漫的少年，成長為了一個歷盡滄桑的中年人。
自從出仕楚國以來，他就少有機會前往秦國、來到咸陽，不知道這個曾經在他的記憶之中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人還好嗎？
想到這里，屈伯庸輕輕看向了自己身旁的兒子屈原，而恰好屈原也在這時將目光移向了自己的父親。
一對父子相視一眼，十分默契地點了點頭，然后兩人跟隨著剛剛那名秦宮侍女的腳步來到了寢殿之內。
數息之后，當那位與兩人容貌頗為相似的慈祥老人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時，兩人當即向著前方無比鄭重地躬身一禮。
“侄兒伯庸，拜見姑母。”
“侄孫屈原，拜見姑祖母。”
聽見這多年未曾聽到過的聲音，看著那多年未見的面容，身為秦國太后的屈昭臉上卻是充滿了激動之情。
“免禮，免禮…”連連說了好幾聲免禮之后，太后屈昭對著面前的屈伯庸、屈原父子連聲呼喚，“伯庸、原兒快上前來，快上前來。”
“諾。”
聽到來自前方太后屈昭的這聲呼喚，屈伯庸、屈原父子并沒有多少的猶豫，一聲輕諾之后兩人便來到了太后屈昭的身前。
看著來到了自己身前的兩人，太后屈昭的手先是拉住了站在自己前方的屈伯庸。
視線無比認真地打量著眼前的屈伯庸，太后屈昭的腦海之中不禁浮現了自己未嫁之時在家鄉河畔抱著他的樣子。
沒有想到轉眼這么多年過去，那個曾經對著自己要魚魚的嬰孩，已然面露滄桑之色甚至隱隱還有些華發顯露。
看完了走在前方的屈伯庸之后，太后屈昭的目光又看向了其身后站立著的屈原。
望著那與她年輕之時頗為相似的容貌，望著那令人一見便覺不俗的氣度，太后屈昭對于這個侄孫的第一印象簡直可以用完美來形容了。
在這一刻太后屈昭甚至感覺眼前這位侄孫不似世間之人，倒像是九天之上投下凡間的謫仙人了。
帶著一臉對于后輩的慈祥笑容，太后屈昭十分慈祥地詢問道：“原兒年歲幾何？可有相中的淑女？”
聽著太后屈昭的這一番話語，屈原只感覺自己的臉忽然變得紅了起來，沒有辦法之下他只能硬著頭皮對于這些問題一一作答。
也就是在這種令屈原感到有些“尷尬”的氣氛之中，整個太后寢殿之內的氛圍也多了幾分和諧。
一番長輩與晚輩之間的家長里短之后，伴隨著屈伯庸提到此番自己入秦的使命，這一場親人之間的久別重逢也算是來到了正題之上。
“姑母，侄兒這一次來到秦國、來到咸陽，正是奉大王之命來與秦國議和的。”
聽到了屈伯庸說出了這一句話之后，太后屈昭的臉上雖然依舊浮現著幾分笑意，但是那份笑意之中卻是多了幾分的威嚴。
“你們此番的來意，我也聽駟兒說起過，無非是我大秦的軍隊在戰場之上節節勝利，楚王他支持不住想要求和了嘛。”
“這…”
聽到身前太后屈昭這絲毫沒有留下情面的話語，屈伯庸一時之間卻是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
到了最后，他也只能將前方戰事的具體情況和盤托出，“姑母，這秦國的軍隊他不僅僅是節節勝利，其兵鋒更是已經直抵郢都城下了。”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聽到自己姑母那一點也不關心的語氣，屈伯庸卻是有些急了，“姑母，我們屈氏可是楚國的王族，身上流淌著的可都是高陽的血脈。”
“難道姑母對楚國就沒有一點感情，難道姑母就不想為生養自己的楚國做些什么嗎？”
面對剛剛還是一臉謙和、此刻卻話鋒大變的屈伯庸，太后屈昭的臉上的那幾分笑意卻是在慢慢地消失。
谷</span帶著幾分多年身居高位的威嚴，太后屈昭用視線注視著前方的屈伯庸，緩緩問道：“你要本宮為楚國做些什么？”
當太后屈昭的這一番話語在他的耳畔炸響之時，不知道為什么屈伯庸只覺得自己的內心就是一顫。
在這一刻，屈伯庸感覺到他再這么說下去，他恐怕就要永遠失去他這個姑母了。
看著此刻姑母臉上那已然變得十分冷肅的神情，想到記憶中那個笑得無比燦爛的姑母，屈伯庸剛剛要說出口的話語在這一刻完全被他壓在了心中。
最終，對于這份親情的眷戀壓過了屈伯庸對于楚國的忠誠，他放棄了剛剛想要讓姑母屈昭勸說秦王退兵的打算。
臉上一副慚愧之色緩緩浮現，屈伯庸先是緩緩從坐席之上站了起來，然后撲通一下跪在了太后屈昭的面前。
“姑母，侄兒錯了。”
默默看著自己面前屈伯庸剛剛臉上的神態變化，再看看他剛剛所做的一切，太后屈昭緩緩吐出了幾分無奈之情。
有時候身在高位之人，卻是有著許多的身不由己。
在身旁屈原的攙扶之下緩緩起身，太后屈昭緩步走到了自己這個侄子的面前。
“原兒，去扶你父親起來。”
“諾。”
片刻之后，眼見著侄孫屈原將屈伯庸扶起身來之后，太后屈昭帶著嚴肅沉聲說道：“伯庸，有一點姑母希望你記住。我的丈夫是秦國的先王，我的兒子是當今的秦王。從我作為秦國太子妃踏入秦國的那一天起，我也就不再是楚人了。”
“侄兒知道了。”
聽到身前侄兒屈伯庸的這一聲回應，太后屈昭一聲長嘆之后，帶著幾分溫和的語氣說道：“我雖然不是楚人了，但是我依然是屈氏之女，依然是你的姑母。”
“伯庸。”
“在。”
“原兒。”
“姑祖母。”
說話之間，太后屈昭的一雙手一手拉住了侄子屈伯庸，一手拉住了屈原，她那重新變得柔和的視線在兩人之間不斷轉動著。
“如果你們有時間的話，你們可以多來秦國看看我。如果你們在楚國待不下去了，可以前來秦國。”
“你們要記住，秦國也有你們的親人。”
“姑母（姑祖母），伯庸（原兒）明白。”
說完了這一番話語之后，太后屈昭帶著無比燦爛的笑容對著殿外沉聲叫道：“來人啊。”
“太后。”
“看你們也有重任在肩，我也就不多留你們了。見完了駟兒之后，若是還有空的話，可以來寢殿看看我。”
對著身旁的屈伯庸和屈昭說完了這句話之后，太后屈昭也不多說什么了，當即向著前方待命的宮人下令道：“帶他們去見王上吧。”
“諾。”
看著接受了太后屈昭的命令來到自己兩人身前做出邀請手勢的這名宮人，兩人連忙向前躬身一禮。
“姑母（姑祖母）多保重。”
話落之后，跟隨著這名宮人的腳步，屈伯庸和屈原這一對父子慢慢走出了寢殿。
許久之后，望著這兩人徹底消失在自己視野之中的身影，心情有些復雜的太后屈昭輕輕吐出了一口濁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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