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文篇十三
令尹昭奚恤這一番話語緩緩落下，對面楚王羋商的心中卻是生出了幾分不解之情。
重新將身前幾案之上的輿圖端詳了幾遍之后，楚王羋商帶著幾分疑惑的語氣緩緩向其求教道：“剛剛令尹分析了這聯軍可能分三路向我楚國襲來，又提出了我楚國應將兵力聚集起來與其中的一路展開決戰，那不知令尹所說的這一路是指？”
楚王羋商這個問題剛一說出口，對面坐著的將軍屈丐和左徒景明便幾乎同時以帶著詢問的眼神看向了身側的令尹昭奚恤。
此時，作為滿場焦點的令尹昭奚恤面上卻無半點慌亂，反倒是浮現了一絲淡然自若的神情。
輕輕伸出自己的右手食指在身前這張輿圖之上飛速移動著，令尹昭奚恤最終將這場戰爭的焦點聚焦在了最西邊這一路聯軍之上。
“令尹是說秦軍？”
“秦軍？”
“秦軍！”
當令尹昭奚恤的這個答案被揭曉之后，在場的其余三人臉上霎時之間便是一副無比震驚的神色。
雖然秦國都城咸陽遲遲都沒有消息傳回郢都，但是三人心中都明白此番諸侯聯軍之中最為強大的一支軍隊不是別人，正是秦軍。
從國力上來講，秦國是如今毫無疑問的天下第一強國；
從軍力上來看，過去數十年之間秦軍雖沒有經歷過大規模戰事，但是其戰力依舊不容小覷；
從聲威上分析，秦國是此番諸侯聯軍的盟主，秦國的一舉一動都會被天下諸侯看在眼中。
總而言之，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秦國此番所派出的軍隊無論是從數量還是精銳程度而言，都是聯軍其余諸國無法比擬的。
世人都知曉就算是柿子也要挑軟的捏這一道理，令楚王羋商和那兩位楚國重臣不明白的是，為什么令尹昭奚恤會選擇集中兵力應對這注定是最強的一路呢？
似乎是看出了自己周圍三人此刻的思緒，令尹昭奚恤帶著一份意味莫名的笑容緩緩說道：“王上、屈丐將軍、左徒，三位是否以為先打秦軍這一路是不智之舉？”
聽到令尹昭奚恤這一番話語之后，這三人先是互相對視了片刻，然后不約而同地輕輕點頭表示了同意。
將周圍三人臉上神情都收入眼底之后，就聽令尹昭奚恤輕嘆一聲緩緩說道：“其實臣也知道這樣卻是有些冒險了，但是這是臣想到的最好的對策，也是我楚國此番唯一的對策。”
說著令尹昭奚恤忽然將手指向了輿圖之上，然后在輿圖西南部的一座關隘之下停了下來，“王上請看，這便是我楚國與秦國交界的武關。而武關以南，王上可知那是何地？”
順著令尹昭奚恤手指移動的方向，楚王羋商的視線隨之而移動，片刻之后一個名詞忽然出現在了他的心中。
丹析之地。
明白了令尹昭奚恤所說的這一片地方究竟是哪里之后，楚王羋商連忙抬起頭來沉聲說道：“這是我楚國的祖地。”
“正是，那里正是我楚國之祖地所在。”話說之間，令尹昭奚恤的手指緩緩沿著那條丹水緩緩下移，并最終落在了輿圖之上一個代表城邑的地方，“王上再看，此處是何地。”
這一次一直默默關注著令尹昭奚恤手指動向的楚王羋商，立刻便看出了這處地方的具體位置，“這是郢都。”
“不錯，這正是我楚國的國都郢都。”
“自先祖文王將我楚國的國都從丹陽遷至此，數百年間這里已然成為了我楚國最為重要的一處核心之地，不僅如此這里更是安置著我楚國歷代先祖之陵寢。”
話到此處，令尹昭奚恤的目光緩緩落在了對面的楚王羋商臉上，“王上啊，無論是祖地還是郢都，都是我楚國不可放棄的要地。一旦丟失，王上又該如何去見那歷代先祖呢？”
聽著耳畔令尹昭奚恤不斷回響的話語，端詳著身前這一張輿圖之上的山川地理，楚王羋商的神情在這一刻忽然變得無比嚴肅。
“東南之地若是失去，我楚國大不了重新再奪回來；淮北之地若是丟失，我楚國也可整兵再戰。”
“可若是將丹析祖地和國都郢全都丟給秦君，寡人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去見歷代先祖。”
“唉，也罷。”
一聲嘆息之后，楚王羋商似乎是下定了決心，對著面前的令尹昭奚恤鄭重說道：“寡人要將我楚國所有的士卒盡數交予令尹，還請令尹替寡人守住祖地、守住郢都。”
“臣必當盡心竭力，定不負王上之重托。”面對楚王羋商如此鄭重的話語，令尹昭奚恤當即拜倒在地。
兩人如此一番君臣交托之后，楚國這一場大戰的主要應對方向也就算是定了下來。
就在此時，一旁一直沒有出聲的左徒景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當即向著楚王出聲賀喜道：“王上，臣以為此番大戰卻不一定完全是我楚國的為難，也有可能是我楚國逆轉天下形勢的契機。”
當看到自己這句話說完之后，其余三人齊齊看向自己的目光，左徒景明當即打起精神沉聲說道：“王上可知數十年前的秦國如何奠定如今天下第一強國的地位，那不是憑借口舌之利便能獲得，而是依靠那無比強大的國力軍力以及一場場大戰的勝利。”
“通過河西之戰，蟄伏了數十年的秦國一下子將曾經的天下霸主魏國從霸主寶座之上踢了下來；通過對三晉的戰爭，鋒芒已然顯露于天下人面前的秦國徹底奠定了自己無可爭議的地位。”
此刻聽著對面的左徒景明介紹著秦國過去的經歷，楚王羋商心中先是疑惑，然后神情卻在一分一秒之間變得清明了起來。
許久，等到左徒景明的話語完全說完之后，就見楚王羋商帶著幾分別樣的神采向其詢問道：“左徒的意思是，我楚國此番或許能夠重現當年秦國之事？”
“正是。”并沒有絲毫否認當即給出了答復之后，左徒景明隨后說道：“啟稟王上，臣以為一場大戰所代表的不僅僅只有勝負那么簡單，他或許意味著部分乃至整個天下形勢的轉變。”
“此番我楚國若能舉全國之力一舉擊敗當世第一大國秦國，那么這天下霸主之位我楚國也未必沒有資格坐上去。”
“彩…”
一聲喝彩之后，楚王羋商當即站起身來放聲說道：“既然如此，便讓寡人用這場戰爭來證明，我楚國究竟有沒有資格坐上那天下霸主的寶座。”
伴隨著楚國都城郢都楚王宮之中的這一場商議，楚國對于如何應對此番諸侯聯軍的攻勢也算有了一個大體的戰略。
隨后伴隨著楚王羋商的一聲令下，楚國這架已經運轉了數百年的國家機器因為這一場即將到來的大戰而再次高速運轉了起來。
按照楚國令尹昭奚恤之前所作出的部署，整個楚軍的精銳士卒紛紛開始向西方、向郢都方向調集。
這一次楚國便是要以舉國之力，在祖地丹析之地、在都城郢都城下和即將來到了那支強大的秦軍來一場硬碰硬的正面較量。
而既然楚國選擇了抽調精銳軍隊向郢都方向集結，那么其另外兩路之上的防御力量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削弱。
為此，令尹昭奚恤在詳細研究了這兩處的山川地理之后，給這兩處的留守下來的軍隊下達退兵的命令。
對于東南之地的留守楚軍，令尹昭奚恤命令其果斷撤出一馬平川、幾乎無險可守的原吳國江北之地，退到江水以南準備以江水為阻擊陳國方向聯軍的前線。
大戰未開便就先撤退，這件事情顯然不太好聽。
只是面對陳國大軍已經是枕戈待旦、隨時都有可能進攻，面對抽調大軍支援西線、東南之地防守兵力不足的情況下，令尹昭奚恤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不僅僅是東南之地這一路，為了保證西路能夠有足夠的實力應對來犯的強大秦軍，令尹昭奚恤對中路的戰略規劃也是以防御為主。
不過這兩地雖然在戰略之上都是防御，但是在具體的執行方面卻也有些不同。
若是楚軍在東南之地的具體執行可以用一個“守”字來形容的話，那么其在中路的部署就完全可以用一個“拖”來形容了。
與東南之地可以依托江水這一道天險阻攔敵軍南下的情況不同，中部這一路雖然也是水流眾多，但很難完全將敵方的攻勢完全阻擋。
所以令尹昭奚恤的設想便是憑借這些眾多的河流，盡可能地拖住中路聯軍進攻的速度，一直等到西線秦楚兩國的交鋒分出勝負為止。
將以上兩個方向的部署都做完了之后，令尹昭奚恤則開始將西線方向的規劃重新看了好幾遍，一直到覺得沒有問題這才作罷。
而將這一切都完成了之后，令尹昭奚恤輕輕放下手中墨筆，緩緩走到了書房的窗前。
望著西方已然漸漸西垂的落日，令尹昭奚恤心中忽然浮現一聲感慨，“該做我都已經做了，如今也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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