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個后半夜又是一場雪,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漁陽街頭,映襯著猶如覆蓋了一層金霜。
街頭的喧囂,一如昨日,卻分明夾雜著一些騷動和血腥氣。
局勢更緊張了,甚至有幾分風聲鶴唳之感。
許多街道上官兵不停的來回巡邏,一個個面容嚴肅,遇見可疑人就要問兩句,引得百姓們側目,躲躲閃閃。
眼見著好幾隊官兵都朝著一個方向去,一個賣貨的攤主看著旁邊一個長胡子攤主忍不住問。
“這又是怎么了?”
“快年關了,這么不安生,生意還怎么做啊。”
“你那妹夫有跟你漏點風沒有?”
被問的這位是個好張羅的,親妹子嫁給了一個懸鏡司的捕快,素來好顯擺這事兒,素來也是個號稱消息靈通之輩,但有風吹草動都門清,他那妹夫對他倒也好,經常來這兒攤子捧場。
“還能怎么著,又出事了唄。”長胡子攤主神神秘秘,小聲道。
他這個‘又’字引發了問話攤主的聯想。
昨日許多地方出現了陶家人的尸體,還有許多墻上那揭露漁陽的一些官場事。
因為發生在市井間,看的人太多,早傳遍了,他也知道。
而流言往往堵不如疏,官府越是不給人亂說,傳的也就越快。
不過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也不是個個都識字,口口相傳越傳就越玄乎了,什么大兇徒見人就殺,又是流寇,反倒是把自己聽怕了。
再者說,又是幾十年前的事了,連什么‘郡守’、‘郡尉’都牽扯進入了。
一看就是大老爺們的事,小老百姓看看熱鬧也就算了,只要自己沒事,茶余飯后多個談資,真多關注也沒那個閑心。
有這時間,多掙上幾文錢,給家里攢點年貨,過上一個肥年比什么都好。
不過他倒憋著一個疑惑…
按理說命案都是懸鏡司來管,怎么兩日來好多都是城衛、郡兵像無頭蒼蠅一樣搜捕,懸鏡司的人不但不多見,反倒悠閑。
好幾次看到懸鏡司的人巡邏都是笑呵呵的和其他官兵臉上的表情截然不同。
“又怎么了?還是那陶家?”
他順著話茬問,這時候附近好幾個平日里關系親近的都湊過來聽,眼神里流露的好奇之色,讓長胡子攤主有些得意,看了看兩邊,壓低聲線回道:
“不止呢。”
“聽說方家、袁家、陶家、扁家好幾家人的尸體呢。”
“沒看官兵們都跑南城去了。”
“那邊好幾條街,都懸著尸體,血淌的嚇死人,墻上全是字。”
“啊?”漁陽四大家的名聲響亮他們久聽在耳,這些家的在她們眼中都是高門大戶,一時間也有點難以想象。
什么樣的膽大潑皮竟然敢將這四家一齊招惹了?
難怪今日城里這么緊張了。
城內名流集聚的場所‘瀟湘樓’便在南城。
靠南邊窗戶的包房早就被聞訊趕來的好事者占滿了。
他們的視線盡頭都在緊鄰的一條已經被官兵封了的街上,那邊不能去,便只能趕在此處。
官府反應的十分迅速,發生事情地點也不像昨日那樣分散,集中在這條街上,但輿情早就是長了翅膀一樣飛出去了。
眼下該清理其實都被清理了,只剩下官兵們清理著墻面的尾聲,告訴人們這里剛才發生的事。
漁陽四大家在漁陽勢力大不假,但也不是說勢大到只有他們的聲音。
素來就是人往高處走,家族亦然,誰不想做漁陽家族的領頭羊,博一個大家之名。
等著他們露出破綻上去咬一口肉的‘狼’,不知凡幾。
一處包房內,便集中相關家族的子弟圈子。
“真的死了幾十個嘛?”一個青衣蓑然的男子,語氣里有幾分驚訝,卻也是難掩看好戲的姿態。
據他所知,四大家那邊有大量官兵在協助防衛了,加上本身家族里的強者,饒是如此,竟仍能被抓出幾十個人殺了,還沒被發現。
兇手未免有些太過神出鬼沒了吧?
“死多少跟你有啥關系,兇手明顯是沖著他們四家來的。”
“可是防衛那么森嚴?”
“那只是你眼中的,干出這等事的滿城抓到現在都是沒個結果,能是一般人?“
坐于他對面的一紈绔卻撇著嘴道:“相比這個,我更好奇的是這回又留了什么文字。”
“這兇手昨日留的那些像是話本故事一樣,看的人心癢癢。”
“要說這回官府反應真快,我聽說附近圍觀的不少人直接就被拿下了,我家里有關系的也一個個找不到人,弄的我想找人問都沒辦法。”
一個家族的崛起之路,一定是有許多陰暗面存在。
現實往往也比小說本身更為驚心動魄。
一個油頭粉面的青年,搭腔道。
“誰說不是呢。”
“為此,我昨日還特地找我祖父喝了兩盅,不過他老人家也不太了解,當年我們家才剛來漁陽落戶,據說那個年代,咱們安州還有安州王呢。”
“等張兄來吧,城衛軍那塊兒他家有關系。”
一時半會,他們期待的張兄來了,卻并沒有給他們想要的答案。
迎著那一道道期待的目光,大臉盤子郁悶到了極點,嘟囔著嘴巴:
“別問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反正肯定是了不得事。”
“我叔直接讓我別關注,說是招禍。”
這一言卻更讓他們心里如貓撓一樣,張兄的叔叔是城衛軍那邊的副職,位格相當不低,連他諱莫如深。
聯想昨日兇手留下文字所說,今日不會直接將當年的郡守、郡尉之爭細致化了吧?
張兄家里關系廣,也對他們說‘章家’在天臺郡那邊實力很大,此番懸鏡司的監察領頭的一位就是時任漁陽郡尉章泰元的‘孫輩。’
最后的結局,反正是郡守死了。
該不會這里面?
一時間大多數人都閉上了嘴,少部分人好奇的眸色斂了斂,掩不下去的卻是更加幾分灼熱的目光。
且看家里人怎么反應,也許趁著機會漁陽家族的勢力還得有個變動呢?
輿論的焦點,案發的街道。
章改之很平靜,手上握著刀,刀尾根上時不時的砸下地,站在一處墻面前,默然不語。
墻面上的文字已經被弄掉了,粗糙不堪,卻完全吸引著他的注意力。
白面漢子等一眾人則是站在一旁低著頭,他也是覺得倒霉透了,本身就不屬于刑獄口,斷案這塊不是長處。
可他也盡力了,沒有一絲一毫懈怠,徹夜不眠安排人,飯都不曾吃,也沒有像黑臉漢子那般對懸鏡司的人有著歧視,哪怕偌大漁陽,自己的人手真心不夠,他也盡可能的安排巡邏到沒有空隙。
可事情偏偏就發了,那么的猝不及防。
他也分析了,兇手等人的選擇地點,在于一個時間點人相對少,但第二日卻又能引起關注的地方,因而布控也是根據此為主。
這條街同樣是他巡邏的計劃的關鍵點,這也是為什么他能那么快的動作封街。
可說來也怪了,此處不敢說一夜間沒有一絲空隙,但時不時的就會安排人來逛一圈。
兇手能尋出來懸尸體當然有機會,畢竟犄角旮旯注意不到的地方太多。
可他不明白,兇手到底是怎么將這條街上的大部分墻面,都留下文字。
這不是小工程啊,也不是那么片刻就能完成!
難不成都是一幫能隱形的鬼魅不成?
他想著等會兒不論怎么著也得把周邊的住戶通通排查一遍,就不信沒有人聽到動靜。
這時候,章改之卻伸出手,粘了點墻灰聞了聞,微微嗆鼻打著雪水的味道,沒有什么特殊。
與白面漢子的疑惑一般,來到此處,相比于兇手留的文字他已經沒那么情緒化了。
漁陽上下知道這些,只會更加盡心盡力幫他,唯一可能就是一些家族里的隱秘成了茶余飯后的笑話。
但這通通被對兇手本身的憤怒掩蓋住了。
他只是一直想兇手此舉是怎么做的。
“這幾日,都沒有下雪吧?”他忽然一問,白面漢子想了想,立刻答道:“除了我們來到第二日,斷斷續續有點,之后都沒有。”
如果是墻上本身就提前涂著特殊的文字,只等沾水,雪也一樣,倒有可能一絲痕跡都不留。
可是且不說怎樣連氣候都算在了其中。
在這街頭,變數亦多,墻上沾點水豈不是就提前泄露了?
也許此人選了一個很合適的時機?
“之后還是一樣不要懈怠。”章改水忽然說,語氣平淡,也沒有責斥,卻是讓白面漢子有些意外。
他有看到墻上那些文字,今日的兇手所留的信息量,十分巨大,其中許多地方分明就是將大人的祖父章泰元打成了一個陰謀家。
一個操弄人心的野心輩。
甚至據其中的指向,意思完全是想表達,郡守‘應伯寧’之死,乃其一手造就。
且不說真假…
作為后輩,看到自家長輩被人如此抹黑,哪一個熱血漢子能忍得了?
“卑職遵命。”白面漢子恭敬一答,那邊丟下這一語章改之已經緩步離開了。
他的內心比起憤怒,還有一絲恐懼,那是一種自己沒有兇徒所知的多。
當年祖父他們聯合漁陽官紳的一些細節,連他都沒有過多了解,兇徒卻顯得如此的精通?
話說回來,又哪里有整日防賊的道理。
汝在暗吾在明,防不勝防,也根本防不住。
對他來說,有一點已經很深刻了。
事已至此,
不管誰在背后操弄,
盡快的速度,將這些人抓出來才是正理。
而心中有一點不好的預感也是兇徒今日留下來的文字,將過去那件事已經一半多都拉出水面了。
今日,庚子年臘月十二,離‘臘月二十’還有那么多天?
按照這個每日更新的節奏,臘月二十還有內容可留嘛?
若不然,難道他們猜錯了,對方不是踩著時間點,想在‘臘月二十’結束嗎?
可他們從臘月初十開始又是為何?
明明選擇了這個‘魏家沒落’的‘開始之期’,卻不選擇最后的結束?
說的通嗎?
走到街口,章改之冷峻的目光和緩了下,視線盡頭,幾個自己的手下伴著一個瘦弱麻稈的漢子上前。
人中魔候景之徒,自稱‘姓齊。’
真假章改之也不在乎,這個人一看就是個草菅人命的惡徒,夸張點說,走路的風里都能帶血,同樣不重要。
有些官眼里只有罪犯,有些官只有民生。
似他這種,只有利益,也是這個時代大多數官員的本質。
只管有用沒用,大多數時候,讓你死也不是因為你罪大惡極,而是不知死活動了別人的蛋糕。
昨日夜里,此人到了漁陽之后,第一時間章改之就見了,也見識了他蠱蟲的奇異之處,無疑能為當下無頭蒼蠅一般的困局,發揮一記破冰錘的作用。
“見過章大人。”針刺嗓子一般的聲音,從‘齊師兄’的嘴巴里發出來,難聽至極。
“剛從北城那邊過來的?”
“正是,之前那些尸體上都被簡單處理過,我的蟲兒需要的氣味還差一些。”
“準備來這邊再采集一些。”
“嗯,多上點心,速度盡可能加快點。”交代了兩句,章改之離開了。
齊師兄眼睛里卻是閃過一抹輕蔑,不過他倒時的確挺開心。
此番之所以接這個活兒,更多的也是為了躲避一個女總捕,換個地方賺錢。
那家伙就是個瘋子,一介女流,本事卻不小,他差點沒被她打死。
來頭據說也不小,安州里的捕門世家,饒是他祖輩有人干過刑房,此后也見多識廣,對于懸鏡司有女總捕這件事,卻也孤陋寡聞。
江湖上倒是經常有風姿綽約,資質不凡的女俠,人榜亦然。
但說到底,占比卻是極小。
而官場素來也是個保守至極的名利地,就很不可思議。
而要他來說,那就是頭姿色不錯的倔驢。
整日里舞刀弄槍,比男人還男人,以后怕是嫁不出去。
更加不可理喻的是…
他不過是殺了幾個沒本事的小老百姓,竟然一副不抓到他繩之以法便不罷休的意思,也是閑的。
誰成想,此來漁陽,這一混居然和懸鏡司混到了一家了,聽說還是能拿捏總捕的懸鏡司大官,這幫人為了破案居然還頗為仰仗自己。
好笑之余,未免沒有幾分諷刺。
他也很好奇,若是這個時候,那個女總捕追到了‘漁陽’,要將自己繩之以法,懸鏡司會如何反應?
世間事,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