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臘月十一,年關近。
清晨,陸離的院落里,來人進進出出,端著各種各樣的盤子,盡是冬日里能找到的美食珍饈,放在院中由五六張桌子拼成的長桌上。
院內看起來也顯得很熱鬧,實則用‘雞飛狗跳’來形容也不為過。
源頭在于一只小巧的‘肥雞’,遍體漆黑夾雜著血紅線條的身子,腳脖子的贅肉一圈一圈的顫動。
站在長桌上,噔噔噔的挪動步子,用力撲騰著完全沒長開像是兩片柳葉一樣的翅膀,口中發出刺耳的‘嘰嘰’聲,沒多少兇相,清澈的眼睛里很委屈。
陸離一群人就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它。
戚光早上用了早食肚子很撐前來,此刻看著桌上這些好吃的都忍不住饞蟲勾起。
可這只‘肥雞’,偏偏一樣都看不上,他的臉上也不由寫滿了不解。
“大人,它真的是餓了嗎?”
“會不會是我們弄錯了?”
回來的路上,他也聽陸離說了這只肥雞的來路—異種。
還有一個令他完全難以代入的名字:‘千眼龍雀鳩。’
他沒聽過這個名字。
但‘異種’尋常人哪怕不曾得見,多少有過耳聞。
比如話本故事里強者大佬們的坐騎,無一不是‘異種。’
而在那些名家的筆下,異種也往往有諸般神秘之能,不可思議之處,讓人每每想來都不禁心馳神往。
可眼下看到現在,他真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家大人看錯了。
且不說長成這雞樣,還肥的一塌糊涂。
體積再大一點,說是頭小豬崽子他都信!
異種的霸氣呢?
兇性呢?
一樣都沒有!
除了嘰嘰嘰,就是撒潑打滾賣萌!
就算是異種‘幼崽’也太離譜了吧!
陸離同樣凝神思考,默然不語,不過卻非質疑這家伙是不是異種,亦或是餓不餓。
這小家伙從昨夜起,就鬧騰的不行。
陸離當時沒理…
第二天起來發現一堆老鼠蹲在墻角瑟瑟發抖,身材也就比老鼠大上一圈的小獸站在它們對面,張牙舞爪。
而見陸離走來,它直接一聲叫,引得老鼠們四散一空。
隨后撲騰過來,抱住陸離的腳死活不撒開,委屈的叫個不停,尖尖的嘴一張一合,似乎怕他不明白,還故意用爪子做往嘴里塞食物的動作。
于是,就有了眼前的一切。
豈料能找到的食物都送來了,這家伙一樣都不滿意。
而此刻,陸離也只是在回想當日在石林龍骨廟,小肥雞從巨蛋里破殼而出的畫面,一出來啃食掉蛋殼,還有那些青色‘玉盒’。
這時,‘小肥雞’似乎也是折騰累了,啪嗒一聲,從長桌上跳下來到陸離腳邊,細小的爪子抓巴著陸離的靴子,仰著頭,眼神里又委屈又可憐兮兮的看著陸離,身子不停的蹭著。
“噗。”一旁的戚光也是看笑了,這小獸別的不說,賣可憐倒是有一手。
而似是感覺到了戚光的嘲笑,小肥雞頭一扭,眼珠子里閃過一絲兇光,尖嘴張開吼著,像是在說,再笑咬死你。
戚光脖頸一涼,他不知道剛才那個瞬間,這么個小東西居然讓他心中不受控制的涌起一股顫栗。
“好了,小家伙,別嚇唬人。”
“他沒有惡意。”
陸離邊寬慰著,邊將‘它’抓在手上,后者似乎也能懵懂明白陸離的意思,當即老實起來。
陸離隨后對戚光吩咐道:“你去給我取點玉石來,越珍貴的越好。”
“再去看看我們有沒有靈石庫存,以及一些上年份的藥材,不管什么種類也都取點來。
“是。”戚光領命離開,這個功夫陸離也轉身進了書房。
隨手將小肥雞丟在桌上,拉過木椅陸離也是一坐,目光仔細的打量著它。
別說戚光了,若非有屬性面板加上親眼見過這家伙的奇異之處,他也很難將‘千眼龍雀鳩’這個名字與之代入。
當然也有好處,不起眼所以不至于引無妄之災,比如來個什么修為高深老妖怪來搶東西。
不過關于它的種類名稱,陸離也就對幾個繞不過去的親信部下提過,所謂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陸離旋即從一旁的抽屜里取出一卷資料,這是昨日他命人去消息靈通的風媒處買來的有關‘千眼龍雀鳩’的資料。
資料內容十分少,甚至多見于一些流傳的話本故事里。
小說家言,懂的都懂,動輒就是天性兇殘,身幾萬丈,雙翼展開遮天蔽日,萬千猩紅眼睛散窮極之光,兇焰滔天。
還有圖畫,總之怎么兇殘、怎么霸氣就怎么來。
這也不是他第一遍看了,此番再看再看無視一些有的沒的,直奔稍微靠譜的一些信息。
千眼龍雀鳩即便在古時數量也相當稀少,絕對屬于食物鏈的頂端的那種。
如今則已幾近絕跡,傳說只有‘棄魔之地’仍有。
最近一次留存記載的現身為中古中期至尊強者“地藏妖君”之坐騎。
天性貪吃,好食靈氣所鐘之物!
這也是陸離吩咐戚光尋那些東西的原因,而再看當然也不是閑的,隨手將有‘圖畫形象’那一面展開,丟到‘小肥雞’面前。
‘小肥雞’起初疑惑,爪子踩在上面,擴著眼珠子直愣愣的看,片刻,左看右看自己的身子,轉來轉去,撲騰著沒長開的翅膀。
“嘰嘰嘰嘰嘰。”
它不滿的叫著,眼神里更是難掩兇相,似乎是無比生氣,爪子重重的的踩著書冊,踩出一個個爪洞。
再看陸離,爪子直擺,嘰嘰的叫,像是在說,圖畫上的丑東西才不是我!
舉止擬人化到了極點!
也是讓陸離對其靈智暗自吃驚。
“我說的話你聽的懂?”
陸離伸出手,小肥雞主動走到他手上縮著,對于陸離的問話卻沒什么反應,只是不停的嘴巴輕輕啄著陸離的手,滿是親近與依賴。
“給你起個名字吧?”
這時,小肥雞眼神一亮,忽然歡欣雀躍。
陸離也是訝異,剛才那句沒聽懂,這句反倒聽懂了?
他也有點懵,世間留存的或者說目前他能接觸到的異種資料太少了,也無處查證。
“叫小千怎么樣?”陸離一語,肥雞的頭的直擺,一副難聽不樂意。
“嘰嘰嘰嘰嘰。”
“小雀?”
一聽這個音節,肥雞頓時顯得十分滿意,用頭親呢的蹭著陸離的手腕。
陸離也是納悶,明明一個水準的名字,怎么前后態度差異這么大。
再一看,雖說一直將之的形狀視作雞,但也有幾分山中飛雀的形狀。
他頓時想到俊閻羅所說的‘催化’,該不會這家伙返祖之前是一只山雀吧?
想不通,恰在此時,門被敲響,傳來戚光的聲音:“大人。”
“東西找來了。”
“進來。”得到陸離允許,戚光輕推門進來,一手揣著一個布包。
再一看自家大人手上的小肥雞,原本可愛的表情頓時一變,兇兇的看著自己。
不就是嘲笑了它一下,這么記仇?
戚光隨即將布包里的東西在陸離的書桌前展開,霎那間,他的余光就見到一個黑影急速跑來。
“喔。”
戚光痛呼,卻是小肥雞瞬間從陸離手上跳下來直接朝著他的手指咬了一口。
手指上頓時浮現一抹猩紅!
再一看那家伙尖嘴咬著布一端開始往陸離身邊拖,不可避免的導致一些東西散落在桌上,它又折返回來全部拿上,然后就全力張開了嘴,幅度幾乎有他那半個身子那么多。
爪子飛動,一個個東西往嘴里丟,猶如餓鬼投胎一般。
肚子肉眼可見的鼓起,很快就和腮幫子來了個親密接觸,然后再憋起來再鼓。
然而,它那身體本就小,嘴再張大又能有多大,很快就堵住了,喉嚨處應該也卡住了,顯得十分著急,兩側肉芽一般的翅膀撲騰不停,看起來滑稽到了極點。
“哈哈哈。”陸離心說沒猜錯的同時,也沒憋出失態的笑出聲。
“不是,大人,它?”戚光滿臉愕然,相比這一幕讓人發笑,更讓那驚訝的是它竟然把這些東西當食物。
這些都是他親手取來,太清楚這都是些什么了。
以玉類為主,少部分各色靈石,都是些能把牙磕掉的東西,還有一些年份久的藥材,不乏藥力深厚的老參,怎么能這么吃啊?
“沒事,你先出去吧。”陸離一邊吩咐,一邊取出紙隔著手將‘小雀’嘴巴里鼓著的東西挑出來,這個過程戚光出去了。
他也看到了堵在它食道口的一小塊靈石滑了下去,才發現這家伙吃東西,是直接用吞的。
嘴里的‘食物’不阻隔了,小雀頓時由猴急起來,試圖用爪子繼續丟,卻被陸離一手抓住,道:“我喂給你吃。”
“不然再卡住,我可不幫你了。”
小雀頓時放下了爪子,似乎也明白陸離的意思,十分順從的張著嘴,陸離一手捻著一塊靈石,亦或是一塊玉丟下去。
這個過程陸離發現,有些應該是質地稍差的玉,它顯得十分抗拒,并不將之當成食物的樣子,靈石和藥材倒是不挑,多少都吃。
也不是只會吞,碰到大塊的靈石,它的舌頭會一卷露出一排細小的牙齒,微微一動,咬的嘎嘣脆,就將之化為無數小碎片一口吞下。
無情鐵嘴最終一口氣將桌面上能吃的全吃完了,然后挺著大肚子,一臉滿足的躺在桌上,眼神瞇著像是舒服到了極點。
再然后,像是睡著了,發出十分類似人類的呼聲!
會打呼的禽類,陸離也是頭一次見!
再一回味,這家伙今天吃了比它自己重好幾倍的食物,太不科學了,剛才陸離也眼見著他的肚子鼓起來癟下去再鼓,如此反復。
“這要是天天這個吃法,也是難養。”陸離笑著感嘆。
“什么難養啊,大人。”卻是方必平推門進來,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鼓著肚子,呼呼大睡的小家伙,也是訝異。
“它唄,剛進食完。”
聽到陸離回答,方必平看向桌子上殘存的一些玉石以及藥材碎末,道:“不愧是異種,倒是不凡,竟能以這等物事為食。”
“大人這次可真的是撿到寶了。”
“等它成長起來,必然能成為大人的得力幫手。”
“我聽聞即便九州人榜上的那些位,也沒多少能有異種伴身。”
陸離笑了笑,“能吃倒是真的。”
“等它成長起來早得很。”
方必平深以為然:“確實,聽聞越是血脈珍稀的異獸,成長難度就越大。”
“如人榜第一‘不敗魔童’伴身坐騎—饕餮,據說就是魔冢強者在其還是孩童的時候特地進入棄魔之地為之抓來的幼崽,如今幾十年過去了,仍處幼年期。”
“正常,饕餮可比這家伙能吃多了。”陸離將挪動‘小雀’的肥身子,將之丟在布上包好打了個結,隨手放到抽屜里。
“章改之那些人今天有什么動靜嗎?”
“還有陶家那邊。”
陸離昨日就將漁陽懸鏡司和章改之等人對接,以及密切關注漁陽四大家的任務交給了方必平的負責。
方必平今天一早也去拜會了章改之,想到當時的情景,他也是搖頭道:“章改之那邊倒沒什么。”
“不過陶家那邊又出事了。”
陶家的死了幾個年輕人的事經過一夜的發酵在有心人眼中早就不是秘密。
只是普遍還在猜測誰捋的虎須。
陸離下意識坐直了身子,微笑道:“哦?”
“又死人了?”
方必平點了點頭:“死了六個。”
“比上一次更過,尸體直接擺在了陶家的大門前。”
“說是以前陶家的仇人來報仇的,尸體旁邊還有一封信,信中內容是庚子年臘月十二,回敬。”
“還有什么…”方必平思索了下,才想起來繼續道:“你們做過的事,時間不會忘記,我們…回來了,這只是個開始。”
“大概是這些。”
“大人,你說會是跟上次那個魏府‘蓮兒’有關系的那幫人嗎?”方必平疑惑問,從徐啟手里得到的資料陸離并沒有給他看,反而是直接銷毀了,所以他的思維視野受到了局限。
“比起這個,我更好奇的是,你是怎么知道信里的內容?”陸離直視著方必平,畢竟消息傳的再快,知道死了幾個人也就罷了,連身旁有封信,什么內容都知道,顯然有古怪。
“漁陽都傳開了,就在今天早上,那封信的內容被人用巨幅掛在瀟湘樓門口。”
“下面人來傳回來的。”
“是這樣么?”陸離嘴角掀著,他忽然明白南邊那些人大致準備怎么做了——說白了,陽謀。
也難怪,早不動手晚不動手,偏偏挑選這個時間。
這個表情方必平十分熟悉,故而好奇問:“大人,您又知道什么了?”
“這件事我們應該怎么做。”
陸離搖著頭:“不做。”
“不管?”
“你忘了,我現在在職但卻不行職權之事。”
“出了事,當然是去找章改之章大人了。”
方必平無法弄清楚陸離的意思,疑惑道:“可是您答應了我們配合,如果章改之命我們去幫忙,折騰兄弟們去查瀟湘樓書信內容的事,我們該怎么做呢?”
“您多少給我們吩咐個章程啊。”
“總不能真他怎么說,我們怎么做吧?”
“不。”陸離話鋒一轉,道:
“你只是配合,不要牽扯其中,決定都讓他來做,他要人你可以給他幾個,讓你配合調查什么你可以吩咐人配合一二,但要你抓捕真兇疑兇你就含糊過去。”
“相關案情卷宗每日你親自整理一份送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