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老人的話音帶著一絲詢問,眼神也不似看一個陌生人亦或是敵人,更像是面對著一個故人,或是一個熟悉的后輩那般。
秦緋、青銅面具人都有點訝異。
尤其前者,他知道瞎老很多事,可從未聽說瞎老與這徐琨相識。
徐琨瞇細了眼縫,掃過那張被歲月無情鞭打過的蒼老面龐,一頭枯亂的頭發。
看著看著,本是掛著幾分隨意表情的臉上,逐漸涌起震驚,還有幾分復雜亦或是愧疚一樣的顏色,難以置信的語氣道:
“怎么會是您?”
“您怎么會和這些楚人在一起?”
他來時并沒有認出來,因為面前的瞎老人和他當初認識的那副自信至極的模樣反差實在太大。
他也是經過仔細辨認五官輪廓,才認出了這個曾經對自己有恩的前輩。
他年少時和很多年輕人一樣,浪蕩不羈,志逐江湖,也期待有朝一日,揚名立萬。
然而,這世界厲害的人如過江之鯽,數之不盡,層出不窮。
他的天賦出身在其中只是中等偏下,故而在與那些人的爭鋒中可謂舉步維艱。
有一次幾乎是面臨送命的危險,當時正是得益于面前的這位老人的指點,他才得以躲過危機,之后更是成功獲取了‘一份讓他在同齡人里脫穎而出的機緣。’
一位中古時代曾名譽一時的‘刀道大家’的半部刀經傳承!
也恰恰憑借這半部‘刀經’,他才能一步一步取得如今的成就!
瞎老人于他,可以說有大恩!
而二人,自‘那件事’之后,最少有二十年沒見了。
“故國容不得我,在哪兒,或和什么人一同,重要么?”瞎老人回答道。
徐琨面露復雜,他自然知道瞎老人是什么意思,后者本身也是齊人。
只因為當初曾算錯一卦,以至于幾近毀了別人的人生。
其實也不是他的錯,世間又哪有真正的算無遺漏?
也是對方家人早年對他有恩,攜恩求算。
而被算錯的那人,也是個狠角色,吃了無數苦終成一方強者,功成名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問瞎老人討那一份算錯的因果。
那一段時間,瞎老有恩的人與那名強者之間,無數爭斗,甚至有王室中人扯了進去,最終結果是瞎老被放逐。
而那時,相比于牽扯事件中的人,他真的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一念至此,他的語氣帶著一抹歉意,就像是犯了錯的小孩兒在大人面前一般的糾結,道:“當初…我并非…”
“這些年,我也托人打聽過您的下落。”
瞎老人微微搖頭,直接打斷道:“不用多說,我明白,你也不欠我的。”
徐琨微嘆,抬手指了指秦緋,又再度看回瞎老人,“您老現在是指著他幫你報仇嗎?”
“恕我直言,若是傷他的那位,恐怕還有幾分可能。”
“他,不行。”
“你多想了。”瞎老人淡淡否認。“風燭殘年,命不久矣,過去對我來說都過去了。”
“只是覺得他和我年輕時候很像,就像當年幫你一樣,動了一絲不忍,僅此而已。”
徐琨抿了抿嘴,深深的道:“您變了。”
“人活在世上,每一刻都在變,不重要。”瞎老人道。
“我現在也不像以前喜歡敘舊了,還是剛才那個問題,不知道徐大人覺得加上我,得用您幾刀?”
徐琨重重的吸了一口氣。
這時,卻是一群人上了山的聲響。
余光瞥了眼,正是自己幼弟徐啟帶著一幫人,懸鏡司的服飾、城衛軍服飾都有。
“大哥,還跟他們廢話什么。”咋咋呼呼的聲音響起,徐啟三兩步走過去,直接就錘了徐琨肩膀一下。
兄弟二人平時關系很好,尤其是二人年歲差的幾乎就是一代人,徐琨平時也對他很慣,不然也不至于為了他的安全,親自來此。
徐琨卻看也不看他,語氣嚴肅認真的道:“滾一邊去。”
“什么意思?”
“滾一邊去。”語氣再度加調,是徐啟鮮少看到的發怒臉色,當即他不說話了。
“大人,你沒事吧?”卻是’方必平’等人來到陸離身邊,關心道。
他得劉建轉陸離吩咐,一邊命人等著徐啟的信號,一邊則盯著‘寧佐成,此刻他的臉上看著此處的一切,也是一肚子的疑惑都想問。
陸離微微搖頭,目光卻看著瞎老人與徐琨,二人的只言片語,隱隱勾動了原身的記憶,他好像知道他們在說什么。
徐琨面容毫不掩飾是在糾結,瞎老人的意思明擺著要動手先沖自己。
他又怎么可能對瞎老人動手?
當年那事他就一直為幫不上忙而自責。
他對瞎老人的情感也不是假。
可如今,他也并非當初那‘無知無畏’的青年。
身為家族這一代的的扛鼎人,位高權重的同時,也背負著無比重大的責任,不得不為家族興衰,親人骨肉考慮。
且‘今上’甚至說過要以滅楚為目標,‘楚人’絕對是其底線之一。
縱然是他這等地位…
若大庭廣眾之下放了楚人,被有心人傳上去,怕也是沒有好果子吃。
徐琨沒有看向瞎老人等,而是看向陸離等人,很快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今日人太多,下面還有那么多軍隊,也很難放人的同時不露風聲,總不能全殺了,那無異于又一個給政敵攻訐的借口。
身為其弟的徐啟對自家兄長的脾氣秉性也有些了解,看到一個眼神,就知道動了殺意,不由著急喊道:“大哥。”
徐琨微微搖頭,也不理他,看向瞎老人,道:“您說笑了,我絕不會對您出手。”
“你們走吧。”
他又看了看青銅面具人,冷笑道:“今日算你運氣好,饒你不死,下次若再被我碰上,我定砍下你的腦袋。”
“你。”青銅面具人有心爭辯還是忍住了,一旁瞎老人則點了點頭,道:“多謝。”
“大哥,你這是什么意思?”
“怎么能放他們走。”徐啟叫起來了,他不明白內情,但也知道光明正大放走這些楚人奸細,會造成多大的麻煩。
而聽著他的叫喊,很多不明其意的漁陽營軍士、懸鏡司捕頭卻紛紛把瞎老人等人圍了起來。
秦緋那邊同樣如此,只不過他的手下將之圍成一個圈護住。
“回去再跟你說。”徐琨并沒有解釋的意思。
徐啟的火爆性格就更急了,喊道:“大哥,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
徐琨卻完全沒了耐心,聲音夾雜著吼功,似乎要傳遍整座越山,
“我說,讓他們走。”
“所有人都給我聽好了,不得阻攔,違者軍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