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二章 微光

　　姜竣的運氣還不錯，第一期放化療的結果挺好的。

　　雖然過程十分的痛苦，但是化放療結束之后，他至少可以出院了，病情也稍微穩定了一些，從死神的手縫中，偷到了一點留戀人間的時間。

　　就是接下來的日子里，要吃的口服化療藥，替莫唑胺，實在是有些太貴了，比金子還貴。

　　坦白說，他其實很想放棄治療，但是又怕看到爸媽的眼淚。

　　未知苦處，不信神佛。

　　自詡為堅定的無神論者，從來沒有拜過神明的姜竣，第一次在深夜里誠摯的向神佛跪拜，他沒有奢求自己可以病愈，只是希望在他被病魔奪走生命之后，父母能受到神明眷顧，平安幸福的過完一生，不要像他一樣，被病魔折磨。

　　日子就在他聲聲真摯的祈求中，緩慢的過去了一個月。

　　一個和往常沒什么差別的中午，剛吃完飯的姜竣突然覺得手指一麻，觸電一樣的感覺，然后手臂就開始抽筋，手里的碗就扔了。

　　后來，他知道是癲癇又發作了。

　　但是當時他是懵的，隨手就去收拾掉落在地上的碗，根本沒想起來癲癇這個東西，更沒想起來彎腰低頭會頭疼的事。

　　結果一低頭去撿碎片，腦袋瞬間就感覺要爆炸了。

　　惡心、狂吐，剛吃下的午飯毫無保留的全吐了出來，比之前幾次發作都更為嚴重，他甚至眼睛都不能睜開，感覺一睜開眼睛，可能眼珠子都能掉出來。

　　癲癇發作的那瞬間，姜竣根本記不得自己做了什么，也不記得發生了什么事，直到這陣劇痛緩過來后，他睜開眼睛看到的只有一地狼藉，不光是一只空碗，剩菜和床頭柜上的東西都砸得差不多了。

　　被父母急送到醫院之后，在父親與醫生護士之間談話的時候，他才知道，原來剛才自己抓著桌子就要往上頭撞，十分的瘋狂，兩個人拉著都差點沒拉住。

　　哪怕是在醫院檢查了一遍之后，爸媽看他的眼神里都還是帶著心有余悸。

　　這種感覺，讓姜竣的心情一言難盡。

　　平常劇烈的頭疼雖然會偶爾發作，但是每次都是在夜里，姜竣把自己卷在被子，獨自與痛苦對抗，經常痛到冷汗淋淋，浸透衣服，然而第二天只要告訴父母“沒事”、“有點疼”，“可以忍受”，那就可以了。

　　沒有人會看到他頭疼發作，癲癇發作時有多狼狽，多痛苦，他依然可以裝作“正常人”，與父母嬉笑，仿佛只是生了個小病而已。

　　但是今天這種，光天化日之下闖了一攤子禍，就像是被扒了衣服拉出去游街，將自己的傷口赤裸裸的暴露出來的樣子，撕破了家里偽裝的平靜。

　　他一直想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病來了就讓它來，走了就該怎么過怎么過，可今天這一出就在提醒他，不要妄想了，你就是一個天天被痛苦折磨，隨時都有可能死亡的衰仔。

　　不過在這一片灰暗的日子里，倒也不是一點光芒都沒有。

　　姜竣發表在社交平臺上的抗癌日記，無意之間火了。

　　無數來自全國各地的熱心網友都在關心和鼓勵他，在他的個人主頁上為他加油，為他祈福，雖然大家從未見面，但是卻仿佛舊友，十分的溫暖，在他漆黑無比的內心世界中，點亮了一盞燈。

　　這盞散發著微光的燈，讓他有了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每天姜竣最期待的就是和一個個關心他，鼓勵他，為他加油的網友們聊天，與他們互動，聽他們分享每天的點滴日常，生活中的煩惱與開心，看他們為自己拍攝的風景照片，仿佛他們就陪在他身邊一樣。

　　一個尋常的晚上，當他和往常一樣，將今天的抗癌日記發到社交平臺上之后，一聲叮咚，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個網名叫百里彤云的姑娘，給他發了一段長長的私信。

　　姜竣點開了這封私信，逐字逐句的認真看了起來，和千千萬萬個熱心網友一樣，百里彤云也是在關心和鼓勵他，希望他不要放棄治療，堅強的與病魔對抗。

　　但是，私信最后一段話，卻讓他怔住了。

　　“東野圭吾曾經說，世上莫名其妙走霉運的人多的是，都是一邊為命運生氣，一邊化悲痛為力量地活著。”

　　“希望你也要化悲痛為力量，堅強的活下去，哪怕希望只有萬分之一，也不能輕易放棄！”

　　“一息若存，希望不滅，敢于沖撞命運的才是真正的勇士！”

　　姜竣怔怔的看著這一段話，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呵，命運...”

　　他的眼神漸漸堅定了起來，雙拳漸漸緊握，眼神中散發著強烈的斗志，呢喃自語道：“就算是被命運一巴掌扇到了這樣的處境，那也別想使我完全屈服！”

　　姜竣不但從熱心的網友們身上獲得了繼續活下去的勇氣，還在大家的鼓勵之下，將這股勇氣，化為了對抗命運的斗志！

　　他不再頹廢，不再一蹶不振，重拾了對抗病魔的勇氣與信心。

　　既然腦瘤都還沒折騰死自己，父母都還沒放棄自己，難道自己就先要向病魔屈膝卑躬？

　　微笑面對一切，人活在這世上就是一口氣，無論遇到任何困難，只要還笑得出來，那就贏了這場人生。

　　姜竣開始積極的配合起了治療，每天頑強的與病魔對抗著，希望可以抓住那萬分之一的希望。

　　然而，不但命運在捉弄他，幸運女神好像也沒有多么眷顧他。

　　他的病情還是不可挽回的惡化了下去。

　　離開醫院半年后，他又重新回到了醫院，重新住進了腦科的病房。

　　高燒，肺部感染，呼吸很快，每分鐘有30多次。

　　人送來醫院的時候已經半昏半醒的了，會睜眼，但不會回應任何人，不知道是暫時燒糊涂了還是真的不認人了。

　　輸了很多藥，進行了很多急救措施后，心率穩定下來了，呼吸回到30左右，但是體溫還是很高，人也沒有清醒的意思。

　　醫生說如果體溫一直降不下來，就會不好了，但也說姜竣挺能堅持的，很少見有如此頑強的病人，在這么高燒的情況下，體征還能穩定下來。

　　凌晨，打退燒針后，體溫降下來了，比入院時的40度還是好了一些，醫生說半夜可能還會升高，繼續觀察。

　　第二天的早上九點多，姜竣終于醒來了。

　　“醫生，遺體捐贈書給我準備一份吧，趁著現在我還清醒，可以簽字。”

　　意識清醒之后，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姜竣覺得，生命是有光的，如果在這份光熄滅之前，能夠照亮他人一點，也算是他最后能做的事情了。

　　至少可以為癌癥的科研，做出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貢獻，哪怕能為以后的患者，照亮一點點的前路，也值得了。

　　簽完遺體捐贈書后，姜竣就又睡去了。

　　再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三點了。

　　感覺好似大夢一場的姜竣，瞇著眼睛看著窗臺上頑強生長的綠蘿，笑了笑，還活著的感覺，不賴。

　　就在他感慨的時候，一群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在聽聞姜竣醒來了之后，涌入了病房。

　　打頭的那個醫生禿頂的有些厲害，看著才三十歲出頭的樣子，但是發際線卻后退的讓人心疼。

　　“患者姜竣，膠質母細胞瘤，3級，對吧？”

　　姜竣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有些疑惑的看向了出聲的這個醫生，他在這家醫院就診也大半年了，腦科的醫生基本上都見過，咋不記得有這么一個禿頭的醫生啊？

　　這位禿頭醫生摘下了口罩，笑著說道：“自我介紹一下，我的名字叫錢仲森，是南斗生物醫療科研中心的一位高級研究員。”

　　這個出現在腦科的醫生不正是云珩的好朋友，目前已經在云珩項目組做副組長的錢仲森嘛！

　　他簡單的介紹了一下自己之后，解釋著說道：“是這樣的，我們研究中心目前有一種新型的癌癥治療手段，正在一期臨床階段，可以有效的阻斷癌細胞的復制，抑制腫瘤的生長，將腫瘤縮小，延長患者的生存周期。”

　　“這個延長可能是5年，也可能是十年，甚至二十年都有可能，具體還需要臨床試驗論證。”

　　“我這次來，是想問一下你，是否可以參與我們的一期臨床試驗，風險雖然很高，但是再高的風險，我想對你來說，都比現在這個狀況要好。”

　　姜竣愣愣的看著錢仲森，此時的錢仲森，在他的眼里就像是揮舞著翅膀的天使一般，就連那刺眼的禿頭，都突然變得十分順眼了，甚至還有一點可愛的感覺。

　　姜竣用盡渾身的力氣，艱難的說道：“我愿意！”

　　這三個字出口之后，他卸下了渾身力氣，無力的仰著頭看著天花板，癡癡的笑了起來。

　　幸運女神那個婊子，好像終于對他掀開了一角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