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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一條來自塔吉克斯坦德爾本特市的魚

  面對如此情形,愛德華也為難。

  好在她的朋友們不錯,她們商量了一下,其中一個人走出來對愛德華說道:“現在是吃晚飯的時間了,在羅德西特可沒有麥當勞,實際上這里的飯店也很少,所以特別難吃。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們一起吃晚飯。”

  愛德華求之不得!

  于是立刻在桌子邊坐了下來,在一群老娘們中間。

  他特地選擇坐在米沙耶娃對面。

  此刻有人在切面包,于是愛德華舊事重提,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然而沒有人接茬。

  正當他覺得有些尷尬之際,這些老娘們卻開始主動詢問起他來。

  從出身年月到從事職業以及家族情況,這讓愛德華覺得中老年婦女是不是都有八卦的心?是不是看自己青年才俊的打算給自己介紹個可以結婚的姑娘?

  隨即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對方顯然是在試探他,看看他是不是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于是,他老老實實把自己的祖宗八代都說了出來,尤其是米茲拉西拉比也是從俄國波蘭一系的猶太人,二戰時的教堂旋轉門也沒少講。

  正說著。

  第一道菜上來了。

  那是一條巨大的魚,目測能有半米長。

  不知道品種。

  顯然經過某種腌制等預處理。

  這也不奇怪。

  可讓愛德華震驚的是,這魚是用報紙包著的。

  好吧,這個也不算太糟糕。

  最可怕的是,他發現這是一張俄文報紙!

  也就是說弄得不好,這條魚是和米沙耶娃一家一塊兒從俄國來到了以色列。

  于是他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問道:“米沙耶娃女士,你和你的家人是什么時候到達以色列的。”

  “有好幾個月了吧…”

  “上帝”他心里呻吟了道。

  顯然這魚不新鮮,不過,為了平卡索夫,他決定硬著頭皮嘗嘗。

  在同樣漫不經心的打聽了最近的診所的位置,以及診所晚上是否有醫生和會打點滴的護士值班后,他幾乎是顫抖著叉起了分給他的那塊魚,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小口。

  味道倒是意外的還行。

  談不上美味,但顯然也應該沒有發生蛋白質變質,或者至少是不嚴重。

  看來不用麻煩醫生。

  大概是看到愛德華面不改色的吃下了這對外人而言頗為恐怖的魚,米沙耶娃的態度也緩和不少。

  她甚至主動告訴愛德華,“這是用德爾本特方式腌制的,因為那里是內陸地區,要想吃到魚并不方便。”

  他聽了這話,努力的擠出一個自以為還算過得去的微笑,以表示自己的開心與喜悅之情。

  而坐在她旁邊的大媽顯然也是蘇聯移民過來的,立刻給他面前的空酒杯里倒滿了伏特加。

  這讓愛德華又一次感到難受。

  他挺喜歡喝兩杯,對伏特加也不排斥。

  除了俄羅斯之外,美國是第二大伏特加市場。

  可區別在于,在美國伏特加多半是作為雞尾酒的基酒來使用,直接飲用也有,但多少要摻點蘇打水,再不濟冰球是要加一個的。

  然而,米沙耶娃和她的朋友則都是豪放的俄國做派直接往下灌。

  伏特加其實就是40的酒精,談不上香味,就是喝個刺激。

  可憐的愛德華為了平卡索夫也是豁出去了。

  他幾乎是含著眼淚一杯接著一杯。

  不過話說回來,三杯下去后,舌頭就麻了,嗓子眼也火辣辣的痛,腦子也開始發昏,如此一來倒是沒有心思去考慮那條魚的新鮮程度。

  加上他開了一天的車,也確實肚子餓的發慌。

  于是開始大口大口吃魚和面包,這讓老娘們欣喜若狂…

  世界各地的中老年婦女都喜歡看到年輕小伙子表現出來好胃口,這是對她們手藝的最高嘉獎。

  那條魚很快就被分食的差不多了。

  米沙耶娃在酒精的作用下也沒有一開始那么拘謹與驚恐。

  “你是個很好的小伙子。你剛才毫無保留的向我們說了你的家世,所以作為回報,我也決定向你聊聊我的情況。”她又是一杯伏特加下肚。

  隨后開始絮絮叨叨的將起了她的身世。

  從她年輕時如何上學,如何入團,又如何入黨開始,一直講到她被組織任命為德爾本特市第二糖果廠的供應科副科長。

  “你大概無法相信,一直到現在,我依然是個對黨忠誠的黨員。我從不隱瞞自己的政治觀點。我為我的蘇共黨員身份而自豪,雖然這可能給我帶來很多麻煩。但我不在乎!”她帶著酒意,臉上表情豪邁,仿佛是要出征的將軍“西方在刻意的污蔑蘇維埃,這點我是很清楚的,因為我曾經是個蘇聯公民,我熟悉那一切,或許西方無法理解,但我知道,蘇維埃沒錯!”

  愛德華對此倒是能接受。

  可米沙耶娃的朋友中顯然有人不能接受這種觀點,于是雙方開始口角。

  愛德華感到恐懼,老娘們吵架而且是醉醺醺的老娘們吵架,那種戰爭的殘暴程度,絕不是他這種人能夠參與的,那力場風暴足以把他撕扯成碎片,每片的大小不超過一平方英寸。

  隨即,米沙耶娃的朋友開始放大招:“我親愛的黨員同志,既然你不停的在為那個國家辯護,認為那個國家對自己的公民非常好,是嘛?“

  米沙耶娃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豪邁!

  那個朋友便接著說道,“那你為什么要移民到以色列呢?這兒除了黃沙什么都沒有!”

  米沙耶娃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里說些話;這回可是全是個人原因類的,一些不懂了。

  在這時候,眾人也都哄笑起來:房間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最終米沙耶娃還是帶著幾分慚愧的承認了一個現實:在俄國,黨確實是不支持反猶主義的,可是,在工人和農民中這種情緒依然存在。

  隨后她又開始向愛德華介紹兼職陪審法官制度。

  “受黨信任的干部會定期去擔任人民陪審員,這樣就可以不單純的以教條的法律來審判公民,審判員(法官)同志提供司法方面的見解,而我們人民陪審員則從更加貼近民情的角度來看待案子,我們的意見是受到尊重的。在美國不是也有陪審團么?”米沙耶娃顯然很有戒心,她試圖封死愛德華進攻的角度。

  當然這種小把戲在某人眼里實在是不值一提。

  他也沒心思去反駁或者質證她,那是降維打擊,對米沙耶娃太殘酷了。

  何況愛德華還有求于她呢。

  “人民陪審員是我的第二職業,我干了整整五年,這是了不起的榮譽”米沙耶娃見愛德華不說話,以為她的辯論技巧成功的堵住了這個西方資本主義律師的嘴,于是不禁有些得意起來。

  看她泛著紅光的額頭以及自信的目光,顯然,米沙耶娃有些醉了,以至于她可能以為自己還在德爾本特“我可是審了很多案子!”

  可是當她說完這句話時,似乎忽然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在以色列,周圍坐的也不是同志們,而是形形色色的來自世界各地的以色列國民。

  下一秒,她的表情嚴肅起來,仿佛在說我再也沒有什么可以講的了。

  愛德華覺得也差不多,直視對方:“能講講平卡索夫案件么?你知道我就是為此而來的。我希望得到第一手的資料。”

  米沙耶娃絲毫不做聲,仿佛沒聽到。

  于是他決定稍微施加點壓力,這對于就經常出庭的律師來說是太輕而易舉了:“你難倒不覺得自己欠平卡索夫點什么嘛?”

  “你和我講的情況也許能救他的命。在這個問題上,你難道不應該講真話?《塔木德》上的教誨,你都忘記了嘛?”

  “這里是以色列,任何人都可以放心大膽的說實話,沒有人會為此為難你!”

  米沙耶娃憤怒的回答:“你根本不知道實際情況!你以為是我把他送進監獄的吧?”

  米沙耶娃開始冷笑:“錯了。我告訴你,是我救了他,要不然他的情況會更加糟糕,你明白嘛?不你不明白的!”

  仿佛是打開了泄洪的閘門,米沙耶娃顯得不管不顧起來。

  也許那些情緒壓在她心頭太久了,今天能夠痛快的講出來,對她而言也是一種心理上的宣泄。

  于是,在接下來近乎咆哮的女高音中,愛德華得知了故事的另一面。

  “你知道嘛?我之所以被派去審理平卡索夫,因為我也是猶太人!”

  “實際上,也不能稱為審理,組織上一開始給我的命令是,在盡可能優厚的范圍內勸說平卡索夫放棄移民的念頭。”

“優厚的范圍?”愛德華問道  “是的,組織上讓我和拉斯馬薩諾夫法官去和平卡索夫攤牌,如果他愿意收回移居國外的申請,并且把他家人都從以色列召回來,那么組織上將撤銷對他所有的指控。并且分給他一套更大的剛造好的公寓單元。”

  愛德華淡淡的說“聽起來還不錯”

  “是的,你該知道在德爾本特這種小地方哪怕廠團高官都未必能分到這樣一套公寓單元。可是,平阿卡索夫呢?他堅持認為自己是無辜,我們說什么他都不聽!”

  “我就對他說,當然只能我說因為拉斯馬薩諾夫不能說這些。于是我說,聽著,你是不是無辜這沒關系。如果你不照我說的做,那么其他法官會嚴肅的處理你!”

  “平卡索夫拒絕了。于是檢察院提起公訴,是的。我知道所有情況。當時檢察院傳喚了11個證人,都是平卡索夫給他們干過木匠活兒的當地人。他們都說平卡索夫干活細致認真,并且都是按照規定價格收錢,從來不多要一個字兒。”

  “當然,有兩個人說,請平卡索夫喝過兩瓶啤酒,還有個人請平卡索夫干掉額外的活兒,當然這是給了點小錢這是不開發票的那種。”

  “就這?”愛德華看到米沙耶娃有些瘋癲,心中頗為差異,顯然雅爾塔女士說的對,平卡索夫還真是個老實人。

  但老實人往往也是執拗和倔強的代名詞,這容易招來災禍。

  鑒于平卡索夫認罪態度惡劣。

  拉斯馬薩諾夫審判員和另外一個人民陪審員打算判這個瘸子至少七年有期徒刑。

  米沙耶娃小心翼翼的表示,七年好像有點多,畢竟平卡索夫充其量的案值也就幾個盧布而已。

  “我知道,你要說,我為什么在判決書上簽字!”米沙耶娃幾乎以自暴自棄式的口吻喊叫。“如果我不簽字的話,那么平卡索夫肯定會被判七年,他們會換掉我,讓其他人來簽。”

  “而那樣的話,你的前途也就完了吧?組織上對你不再信任…”愛德華冷冷的說道。

  米沙耶娃似乎被擊潰了,瞬間她淚流滿面:“我知道,平卡索夫是無辜的,我在案件審理前翻遍了所有的卷宗。他不涉及亂收費問題!可是我接到上面的指示,除非她收回移民申請,否則就必須定他有罪。”

  “也許這就是你移民以色列的原因,在這里你要從最普通最艱苦的工作做起,但至少不用去…”愛德華有些不忍心。

  米沙耶娃趴在她朋友的肩膀上默默的流淚,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愛德華有些不忍,但他還是問道:“你是否愿意把剛才這些話對著錄音機在講一遍?然后簽署一份證詞,以證明平卡索夫是無辜的?”

  “我我…”米沙耶娃無力的問道“我想知道,你需要這些干什么?我想我應該事先知道用途。”

  “當然”愛德華笑笑“你大概不知道美國的蘇聯猶太人法律保護計劃吧,這是一個民間組織,我是執行委員,我們會利用影響力來解救那些蘇聯猶太人。平卡索夫是我的服務對象,實際上我是平卡索夫的委托律師,莫斯科接受了申訴狀。我需要足夠的證據來證明平卡索夫無罪!”

  “那就是說你會把錄音交給莫斯科?”米沙耶娃虛弱的問道:“不不,我不能,這些東西會對我還在國內的親友有壞處的。除非你能保證。”

  “我可沒法保證你親友的問題”愛德華敲了敲桌子“畢竟我是個美國的律師,我只有法律來幫助受害者。”

  眼看米沙耶娃臉色發灰,愛德華想了想又說:“但我可以說,根據我們和莫斯科打交道的經驗,你的朋友大概率不會因此受到牽連。正如你之前所說的,黨不支持排猶主義,我們要相信組織高層的英明。不是嘛?何況,既然我們介入,那么代表著你的親友實際上也已經被我們關注,我想再蠢的人也不會在我們的眼皮子下去干打擊報復的事情吧。”

  米沙耶娃用一種近乎悲傷哀嘆的口氣說道:“你說的對。我確實欠平卡索夫的,我答應你的要求。我來到這里和那個國家已經沒有關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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