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暗換,倏忽已是五年。
衣家老宅,自從五年前衣尚書因喜得金孫得了風癱,便向朝廷遞了辭呈。
如今早已搬離了尚書府,一家人住在只有三進院落的老宅里。
仆人也只剩了八九個,有一半都是大奶奶從娘家帶來的。
中庭有一棵桃樹,枝頭掛著拳頭大小的桃子,看著就甜香無比。
五歲大的兒子想要爬到樹上去摘桃,玉如璧抱了兩歲大的女兒笑著不許他上去。
兩個孩子都生得粉雕玉琢,沒一個像父親。
衣夫人走過來,把孫子抱進懷里哄道:“乖寶貝,你可不能上樹去,這嫩胳膊嫩腿的,摔了心疼死奶奶。還是等你爹爹來,叫他上樹給你和妹妹摘。”
正說著,衣旭從后院走了過來,還是那副呆頭呆腦的樣子。
不過他還是像最初那樣疼愛玉如璧,走過去從玉如璧懷里接過女兒來,兒子立刻抱住他的腿,央求道:“爹爹快上樹去給我摘桃子!”
玉如璧拿出手帕來,小心地給丈夫擦汗,說道:“你也累了,先歇歇吧。”
“再有半年應該就好了。”衣旭朝妻子眨眨眼。
玉如璧聽了之后輕嘆一聲,有幾分如釋重負的輕松。側轉過臉,能望見永王府高出的飛檐。
他們這里和永王府只隔著兩條街,熙正皇帝雖然已經是天子,但每年都要回永王府住上半個月,從除夕到上元節。
梔子從外頭買了鮮魚回來,一進門就笑道:“主子們都不到街上去瞧瞧熱鬧嗎?新科狀元正在鴻蒙大街上夸官呢!”
“可是呢,放了榜可不該夸官了么!”衣夫人笑道:“聽說今年的狀元是海州人,叫什么蘇棪。”
“從不知道海州還有姓蘇的大戶,”她身邊的陪房說:“往年的狀元多是京畿的。”
“我因買了魚忙著回來就沒到前頭去看,看了的人都說今年的新科狀元生得極好。”
“年紀想來也不大吧?”玉如璧聽到這人姓蘇,不經想起舊日的人來。
“總有個二十幾歲了。”梔子一邊把魚放進木桶里用水養著一邊說:“說是還沒成親,不少人家都想招了女婿呢!”
鴻蒙大街上擠得水泄不通,一個老人坐了車從城外進來,見路堵得實在不堪,便對車夫說:“就到這里吧,把車錢給你。”
車夫倒些過意不去,說道:“說好了送到四條巷的,這還差著好遠呢。”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我慢慢地走回去就得了。”老人家很是通情達理,車費也沒少算。
下了車,將竹籃挎在胳膊上,那里頭原本裝著香燭紙馬,已經在城外祭奠完了,提了空籃子回來。
今日是高老太爺的冥壽,他就是那位最后陪在老爺子身邊的老家人。
如今五年過去,老太爺墳上的草已經長了幾尺高。老家人的身形更佝僂了幾分,年歲不饒人。
眾人都挨挨擠擠地看新科狀元,老人家不想湊那個熱鬧,沿了墻邊小心地走。
可還是聽了一耳朵的話,也不過都在說這位狀元是個難得的青年才俊。
老人家在心里哂笑,這五年朝廷的官員已經換去了大半,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
人群猛的后退,險些將老人家擠倒,他不得不停下來,原來是狀元過來了。
老人家被擠在街邊,恰好跟前放著一溜石門墩兒,他索性站了上去。
遠遠見有人穿了簇新的大紅衣袍騎了高頭大馬過來,知道這就是新科狀元了。
不少人都說:“這狀元郎生得也忒俊俏了,真是個玉人。”
老人家往前頭看了看,恰好那新科狀元轉過臉來。
他騎在馬上,周圍的人又多,自然沒留意被擠到街邊的老人家。
但老人家卻看清了他的臉,不由得眼前一陣發暈,差點昏過去。
他好容易扶著墻坐下來,又緩了片刻,那狀元郎已經騎著馬走遠了。
沒有熱鬧可看,人們也就紛紛散去,還有好事的跟在那隊伍后頭走著。
“唉,我真是老糊涂了。”老人家自嘲地搖著頭說:“怎么可能?”
雖然如此說了,可還忍不住在心里反復地回想。
剛剛那位狀元郎長得可真像吉星小少爺呀!
雖然身量寬些,個子高些,眉宇間也是成年男子的英豪之氣。可是…可是…
可是還是那雙明星似的秋水眼,還是那直掃入鬢的飛鳳眉。
可又想回來,吉星小少爺早已不在人世了。
況且世間本就有人長得很像,這也不是什么過于稀奇的事。
可是…也未免太像了吧?
若小少爺還活著,也已這般大了。
日落黃昏,一輛馬車緩緩走在路上。
路邊有個年輕人頭插草標,手里舉著一塊白布,上頭用木炭寫著賣身葬父四個大字。
馬車在他面前停了下來,車簾微啟,趕車的人側著耳朵傾聽車里人說話。
過了一會兒車簾放下,趕車的人走上前問這個賣身葬父的人:“你可識字嗎?”
“小的略讀過兩年書,些許識得幾個字。”年輕人見有人搭話,連忙說。
“那你葬了父親之后,可還讀不讀書呢?”趕車的人問他。
“我已經賣了身,哪里還能讀書。”年輕人苦笑道。
他無力安葬父親,只能自己賣身為奴,用典身前作為父親的燒埋銀子。
“我家主人要幫你,不用你賣身為奴,只是問你葬父之后還讀不讀書?”車夫問他。
年輕人聽了忙說:“不讀書了,我這個年紀讀了書又有什么用?還是早早討房媳婦,養家糊口為是。”
車夫聽他如此說,便丟了一塊五六兩重的銀子給他。
那年輕人千恩萬謝,車夫卻不受他的謝,心里暗笑這年輕人不識抬舉。倘若他說一句還要讀書,那么就不是五兩銀子,而是五十兩了。
馬車來到玉山公主府門前停下,看門的見附馬回來了,連忙迎出來。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這位駙馬爺出身寒微,但謙恭好學。更令人敬佩的是他照顧自己癱瘓在床的繼母五六年,直到和公主成親半年后,他的繼母才故去。
駙馬如今已是吏部大員,極得皇上器重。
和之前的那位駙馬不同,這一位對公主真是百里挑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