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
我…我也是其中之一。
裴定的目光牢牢鎖住鄭衡,里面有無盡的深意,是他難以說出口的——
我那么擔心你,生怕你遭遇什么意外,連呼吸都覺得困難,然后不顧一切地趕來。
我的心意,你…你可知道?
鄭衡自然不知。
此時她看著裴定認真的眼眸,說不出任何敷衍的話,只重重點頭道:“多謝學兄掛心了。這一次,是我大意了。”
頓了頓,她繼續道:“多謝學兄及時趕來。這一份心意,我銘記在心。”
裴家和裴定都很好,哀家感念在心。
她的話一落,裴定眼神頓時黯然,仿佛漫天星光都被打落了。
他是如此敏銳通透的人,如何聽不出鄭衡的心緒?
鄭姑娘,壓根就不知道啊…
在她看來,他這番舉動,只是基于裴家的道義,是出于對盟友的維護,她從來就不會多想。
以她的聰慧,哪怕她多想一絲一毫,也不會這么回答了。
裴定忍不住別開了眼,目光落在了鴻臚寺外面的大樹上。
大樹枝葉新嫩,隨著柔和春風輕輕晃動,間或還有幾聲鳥鳴聲。
真是一派鮮活的好春光。
裴定合了合眼,忽而想起了少時聽老師吟誦過的詩——
春山茂,春日明。
風微起,微波生。
芳袖動,芬葉披。
兩相思,兩不知。
如今想來,哪里是“兩相思,兩不知”,分明是“有相思,卿不知”才對。
只是這些話,到底負了這大好的春光。
他心頭微顫,回想起之前那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無比確定自己不想再體會第二次。
他凝了凝神,目光依舊鎖住鄭衡,開口道:“鄭姑娘,我…”
此時鄭衡恰好抬頭看著他,春日柔光投在她的臉龐上,像鍍上一層飄渺光彩。
美得驚心動魄,卻又美得這么遙遠。
與飄渺遙遠相比的,是她無比清晰的眼神。
她的眼神清澈透亮,里面正映照著他的樣子,鳳目長眉之下,是蒼白的臉容。
裴定猛然生起了滲滲冷汗,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勇氣,霎時煙消云散了。
鄭姑娘這么美好,她的風華才剛剛展現,他卻…他還能說些什么呢?
他不由得退了一步,臉容更顯蒼白了。
裴定驟然色變,令鄭衡有些擔心,便上前一步問道:“學兄,你如何了?”
她腳步穩妥,她心無旁念,更讓裴定心跳如雷,“轟轟”在心中,什么都說不出來。
就在這一步間,裴定忽然悟了:
他靜默不語,不是因為她眼中蒼白的臉容,而是因為…她是鄭姑娘!
她不是旁的人,是鄭姑娘。他親眼見過、明明知道,鄭姑娘到底是怎么樣的人。
鄭姑娘…比他所想的更好。
與她相比,他頓覺自己黯然失色。
或許在旁人看來,他家世了得、才華卓絕,便是世人頗為看重的相貌,也恍似姑射神貌。
他不輸任何人,甚至比大多數人出色。
那又怎么樣呢?
他知道鄭姑娘不會在意這些,這些在世人看來是必要重要的條件,鄭姑娘不會在意。
在鄭姑娘在禹東山救下孟瑗開始,他就對鄭姑娘起了好奇。這么多日子接觸下來,他雖不能說完全明白鄭姑娘,卻也多少懂得。
鄭姑娘明明只是一個閨閣小姑娘,卻有著無比強大而清醒的內心,這樣的人,看似纖細嬌弱,卻難以有動。
有時候,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仿佛鄭姑娘是那云端上的人,費盡心力都難以觸及。
鄭姑娘這樣的人,就算清楚了他的心意,會有所動容嗎?
說實在的,裴定沒有多少信心。甚至可以說,幾乎沒有信心。
他對鄭姑娘,自認為有一片真心。但這片真心,確定的時間太短了些,尚未能肯定可以持續多久。
他確定自己此刻心頭沸騰,也確定那種難以呼吸的感覺只為了鄭姑娘一人。但是…
感情,并不是一個人的事情。
他有滿腔情意,愿意給予眼前的鄭姑娘。但鄭姑娘呢,她要嗎?
裴定細細打量著眼前的姑娘,見她有千般美好,也見她有萬般平靜。
不,鄭姑娘不需要。
一個人不需要的東西,就算他自覺有種種好,最后都是不合適。
他也就…無須多言了。
鄭衡看不明白裴定眼中的深意,見他久久沉默,便也安靜下來。
心中只是想道:裴定有什么是想單獨對她說、卻又說不出的呢?
尚未等她想個明白,便聽到了“撲撲”拍打翅膀的聲音,一只灰翅紅嘴的小鳥落在了裴定的肩膀上。
是小紅!
小紅乖巧地站在他肩膀上,正“啾啾”地叫著,然后親密地啄了啄。
鄭衡立刻就發現,小紅的腳上沒有系任何東西。那么它來是為了?
小紅的到來,令裴定迅速回過神來。
他站直了身子,出言為鄭衡解惑:“小紅來了,就表示事情都辦妥了。我們可以放心去御史臺了…”
他說話之時,聲音沉著冷靜,半點都無剛才的凝滯暗澀,這是他正常的樣子。
剛才欲言又止、無比糾結的他,就像不曾存在一樣。
他將那一片無法說出口的心意,深深地壓在了心底,只是偶爾才會顯露出來。
此時鄭衡不知道,在她不經意的時候,有人為她奉上了一片真心實意。
現在的她,聽了裴定之言,只注意到一點:“這么說,朝香暮籽找到證據了?”
她知道萃華閣的人已捉住了南景細作。但進一步證據,就不清楚了。
裴定看了看她,唇角勾了勾:“這需要什么證據?裴家既然捉到了南景細作,就一定能撬開他們的口!”
他突然伸出手,拂去了鄭衡肩上的一片嫩葉,淡淡道:“我會讓他們永生難忘,后悔踏進大宣一步!”
“…”鄭衡啞了啞,忽然覺得眼前的裴定有些不一樣。
還有,他伸手為她拂去嫩葉,似乎親密了些吧?
更重要的是,裴定的手指怎么帶著點點血跡?
于是,鄭太后那塞滿了家國朝事的腦子,第一次有了些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