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的人們,每一個人,都有著自己的生存哲學。知識是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只因為自己的成就而孤傲,卻不知道尋找世間眾人無數智慧,終究不過是目光狹隘之輩。”
病榻上的老人抬起手,輕輕觸碰跪坐在床邊少年的額頭。
“魔導書…是成功,也是失敗。它封存了智慧,也割離了智慧,那無法估量的污染,便是這種割離的報應。但,有一本魔導書,一本還沒有被寫出的魔導書,它不會有那種問題…它是我們祖祖輩輩想要寫就的…天理…至公…”
老人的聲音逐漸低微,手也垂落了下去。
少年捧著老人依然枯槁的手掌,低下頭,親吻他的每個手指。
星環教派以之命名的環狀星城廢墟,終于浮現在埃瓦廊的上空——這么說也并不準確,因為一那個星城的高度和體積來看,恐怕整片大陸上的人都能看得見。
陸凝仰起頭,透過不甚濃郁的霧氣,隱隱看到了天空的環。
“莉莉安!不要走神!”皮埃爾對這被召喚來的星環還是非常警戒的,麗茲的神色同樣透出深深的戒備,連帶著兩人帶來的眾人都是同樣聚攏在一起表現出防備的樣子,只有陸凝一臉狀況外。
畢竟——太小了。
那近乎占據了整個天空的環狀建筑確實可以讓第一次看到的人們犯上巨物恐懼癥,可對于陸凝來說,腦海里稍微算算比例就能知道這個環的大小還不到腳下這個星球的周長,否則人們只能看到環的一部分,怎么可能有一個完成的圈?
所以陸凝第一反應就是,星環教派犧牲了無數人命,付出了那么多代價,折騰到現在召喚出來的就是這個?這比起他們獻祭時念誦的那些東西來說也太渺小了一點吧?
就在此時,一顆金色的流星從天而降,在距離他們不過幾百米遠的地方墜落,地面顫動了一下,陸凝立刻收回注意力,目光望向流星墜落的方向。帕西瓦爾和序星者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只要有心觀察就能看得見,而那顆流星正是被帕西瓦爾轟下來的序星者。
“我們過去。”
“那家伙很危險!要是沒死——”
“沒死就弄死他。”陸凝干脆地甩下一句話,快步跑向了流星墜落的方向。
大多數人都在星環出現下不敢怎么動,這也給陸凝趕過去留下了很大的便利,她繞過幾條街后,便能看到遠處被砸出的一個大坑。帕西瓦爾這種時候也依然會考慮埃瓦廊,這一槍瞄準的地方沒有什么人經過。
陸凝站在了坑邊,在宛如隕石墜落的正中心,一把依然閃耀著金色火焰的長槍將序星者模糊不清的身體牢牢釘住,但他也不愧為星環如今的領頭人,依然還沒死去。當他抬頭看見陸凝的時候,居然發出了一聲笑。
“哈哈…人們熱愛湊熱鬧的精神…永遠也改不了。”
他探出了手,帶著有些扭曲的聲音,吼叫道:“正好!那你就來代替我——”
陸凝根本沒等他把話喊完,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瞬間甩出,將一枚圓球精準投向了序星者,然后就地一滾,離開了坑洞邊緣。
從序星者手中發出的巨大拉扯力命中了圓球,也扯落了坑邊的土壤,陸凝如此迅速就避開他沒想到,卻也不在意,繼續加大拉力,要將陸凝從外面扯下來。那枚圓球撞在了他的手心,頃刻間就被他身上莫名的模糊力量也化為了無法看清的樣子。
“煉金道具?”
序星者發出了一聲疑惑的喊聲,隨即,坑下就瞬間閃起了更加純粹的光。
陸凝制作的這個陰陽玉通過縮短距離將陰陽分開,可她無法突破的極限也正是這個距離。它實際上很長,卻也不過是二三十米,這就是她目前能煉制的極限了,在那樣的拉扯力中,加上最后那一瞬間模糊掉的距離,“陰”和“陽”終于正式接觸了。
魔法學上命名為縮卻反應,東方典籍命名為歸于混沌,而陸凝作為煉制者,自然明白這在某種意義上等同于湮滅。
索伊戈那樣的人能夠轉移走湮滅能量,卻同樣不敢留著它們,在煉制過程中盡可能分散了每一個區域發生反應的物質量。然而現在坑下發生反應的陰和陽總量卻是那時每一個光點的上千倍。
強烈的光芒釋放了足足三秒鐘方才完全消散,陸凝也才扭過頭,重新回到了坑邊。被陰陽匯合的強能沖洗過的坑洞已經表面結晶,光滑得像是精心打磨過的鏡面。而坑底也多了一塊晶體,能量爆發的中心一瞬間將帕西瓦爾的金焰長矛和序星者燒成了一體,變成了一塊散發著彩虹一般光芒的結晶,只是結晶的中心依然是一團模糊不清的物質。
陸凝小心地用匕首敲碎結晶層,一點點走到了坑洞下方。
“要是直接燒成一塊光之結晶就方便多了。”她站在那塊結晶體面前,仔細端詳了一下,確信內層那模糊團塊再也沒有生命跡象,才算是松了口氣。
“不過說起來…這家伙就是想死的吧?指望用自己的靈魂引發一場災難,成為飼養神明的最后一份獻禮,不知道應該說虔誠呢,還是腦子有病。”陸凝敲了一下晶體,發現硬度并不算太高,而且也沒有預想中的高溫,似乎陰陽縮卻在魔法意義上還是和湮滅有些出入的。不過這也是好事,她開始試著用匕首將結晶挖出來,至于序星者她早有預防。
每一名星環教徒在此時都感知到了序星者的死亡,通過某種特殊的聯系,他們統一開始了最后的祈禱,然而這一次,浮于天空之上的廢墟城市并沒有回應他們的祈禱。
“怎么回事?”一名窺星者的首領最先察覺了不對,立刻開始檢查起儀式的情況來,但一切都按照預定進行,甚至包括序星者的死亡都在計劃之中,可最后,那最重要的“來自神明的目光”卻沒有從天空中降臨。
“看起來失敗了啊。”
在一聲冷厲的喝聲中,這個儀式地點的大門被人兩刀切碎,一名隊長帶著守衛們沖了進來,魔法的光影瞬間充斥了這片區域。類似的事情也發生在各地,守衛們的反應速度也不算慢了,在儀式正式啟動后那么劇烈的魔力變化下找到儀式地點也花不了太長的時間。
遺憾的是,因為外圍十二區的影響,依然有一部分察覺了問題的教徒提前變裝逃離了。還有一部分試圖自殺獻祭自身的教徒,也因為缺乏了儀式引導者的原因僅僅變成了個人的獻祭,遠遠無法觸動天空的星環。
此時,序星者的一團靈魂浮動在一片黑白的空間中。
“歡迎光臨。”一個聲音從天空傳來。
“意識?為什么我還會有意識?這里是什么地方?為什么獻祭沒有繼續?”
“此處為死者和生者交匯的虛無之所,為無人觸碰的永劫囚籠。”那個聲音回應道。
序星者下意識地想要使用魔法,卻什么都沒有出現,接著他試圖塑造自身的形體,同樣失敗了。當他再次向天空發起喊聲,卻再也無法聽見那個聲音的回答了。
“第十個。”
已經將領域擴散至整個蓬萊之屋的蓬山淵子坐在自己常坐的靜室當中,封神臺上已經收走了序星者的靈魂,他永遠到不了想去的地方了。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斬開生死的時候,等著他的只有再一次的死亡,而這次將不再有任何人協助他獻祭自己的靈魂。
“但是…還真能殺得了啊,陸凝。”蓬山淵子從袖口抽出一紙名單,上面寫了四個名字,如今的一個已經到位了。
“既然她已經辦到了第一步,那么我們也要履行承諾。進化、星環教派,這些都是擺在明處用來吸引注意力的炮灰,也是時候讓炮灰退場,看看對方真正的主力計劃是什么了。嗯?”
兩只線條組成的蝴蝶從窗口飛入,蓬山淵子抬起手指接下一只,沉吟片刻:“既然海因茨已經轉進石榴石區,那么讓大家撤回,鼠疫交給他們來處理。”
這只蝴蝶飛走了,另一只又落了下來,但是沒有落在手指上,而是在地面上變成了一個線條狀態的人形。
“抱歉啊,淵子,借你的死魂蝶給你帶個消息。”朱諾站在蓬山淵子面前,她的五感法術用在這種地方確實方便,可惜因為距離原因現在這個只是影像一類的東西。
“我和加西亞已經離開了兔子挖洞的范圍,并且設法讓這邊的守衛發現了兔子們存在的事實,紫水晶區的問題大概很快就可以解決了。不過有個意外發現,我們在一戶人家的地下室里發現了一具尸體。”
蓬山點點頭,此時特意提起一具尸體,那么尸體身份一定很特殊。
“加西亞進行了簡單的招靈,發現這個人居然是個游客。他的身份是一名寶石商,這人死得很早,甚至應該都沒到開放日來臨。但是招靈也只能問出這么多了,根據加西亞的記憶,這個商人持有的那家寶石商店曾經出了些意外,而后重新開放,一名疑似是游客的人在那個寶石商店打工過。”
既然朱諾著重闡述了這個事實,那么殺人者很有可能就是那個游客。
“目前我找不到那個游客的蹤跡了,加西亞應該和你提過此事,或許我們可以鎖定一名敵對游客,你得小心點。”
說完這句話,朱諾的影像就重新變成了蝴蝶。
“我記得那個名字,伊萊爾是嗎?”蓬山沉思,“記得這個人的運氣好像不錯,能輕易接觸到多條線索?”
陸凝費了些力氣,終于將那塊結晶鑿了出來,不過它的體積依然很巨大。
“莉莉安。”
背后傳來了聲音,陸凝扭過頭,看到了雪倪。
“今天還真是…都過來了啊?”
“你應該知道,皮埃爾不會不通知我。”雪倪淡淡地說道,“他效忠于我,即使他認可你的判斷力和行動力。”
“這個語氣,是認為我不值得信任了嗎?雪倪?”陸凝笑了笑。
“并不是,莉莉安,我早就知道你不像表面上看上去,也不像你本身的經歷那樣簡單,但我依然用你,是因為我也是同樣的人。”雪倪抱起了胳膊,“但我終究需要一個證據,此前的一切能用智慧來解釋,但眼前的這個樣子已經步入了力量的范疇。”
“算了吧,雪倪,我相信你現在擁有的實力也不是一個初級魔法師。”陸凝一步步沿著來時挖出的道路走上去,雪倪也沒有攔阻她,站在旁邊讓出一條路來。
“我對你的認知變化了很多次,雪倪。而如今,我已經無法估計你究竟擁有埃瓦廊內的多少力量了。或許紫羅蘭圖書館你還無法觸及,可是外圍…你經營了這么多年,積累下來的東西甚至能成為一名地下的君王了吧?”
“…你的判斷還真夸張。”
“別急著否認。”
陸凝在確認了伊萊爾是游客之后,就特別留心了一下這個人。在商店伙計那里她了解了很多信息,多是負面的,但也同時反映出…這個學徒級別的附魔師也能接觸到非常多不同尋常的事件,甚至參與進去。
如果他是游客,那么陸凝類比自身,很容易就能判斷出伊萊爾這個人應該和自己的定位類似,那就是“奇遇類的角色”。既然如此,以集散地的公平原則,兩人能碰到的人和事在層次上應該是差不多的。
伊萊爾早已從商店失蹤了,那他去了哪里?要么躲藏,可是躲藏就太浪費自己的運氣了,要么就是碰到了更高級別的人物,身份有了顯著提升,才離開了。陸凝可是至今都沒離開獨眼烏賊這個最初的地點,那么她周圍也該有個差不多層次的人物。最像的也就是雪倪。
這番推論她不會說出來,不過其中多是猜測,在這里和雪倪稍微糊弄一下也沒問題。
“回到正題,莉莉安,我怎么才能確定,你不至于失控,不至于做出危害埃瓦廊的事情來?”
“能說說你的懷疑來源嗎?我可是一直都在幫埃瓦廊來著。”
“托德。”雪倪馬上回答。
皮埃爾在她那里當然是有問必答,陸凝知道這一點,于是很快明白了。
“因為我用了誘導犯罪的方法來讓托德去找背后的勢力?”
“你并不擔心這個計劃會傷害到什么人,這才是我擔心的。不可否認,你確實在幫埃瓦廊,但這個途中你會作出多少你不在意的犧牲?我無法保證。”
“而在我之后的行動中,你的懷疑已經愈發擴大了…”陸凝取出雪倪的寶石,“我想,這塊寶石從一開始就具有一些監視功能吧?”
雪倪沉默了,也是默認。
“那么我承認,我自己也無法預料,這一路上會導致多少人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