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晚膳用完,兩個人在暖閣里說了一會兒話。
說是“說話”,其實也都是禛在說,寧櫻在聽著罷了。
眼見著西洋鐘的時辰一點一點的往深夜走了,禛看著面前人——明明眼皮都快撐不起了,還拼命的忍著打哈欠。
他伸手戳了戳她的腦門:“你這性子…困了何必強撐?朕是喜歡同你說話,可也不是不讓你睡覺。”
寧櫻沖著他一笑,人就倒在他肩頭上了。
禛聲音不由的就溫柔了下來,抬頭對著外面喊奴才將熱水送進來。
兩個人洗浴之后,這才在床上并排躺下。
想到皇后的事情,禛冷不防地就說了一句:“大丫頭倒是有這個心思,可惜呢,皇后那邊一直瞧不上。”
寧櫻知道“大丫頭”指的是大格格。
她聽得似懂非懂——不管烏拉那拉氏瞧得上大格格還是瞧不上,多年前,她就已經是烏拉那拉氏認在玉牒上的女兒了。
但是如今聽著萬歲這話的意思:倒好像皇后一直到現在還是意難平似的。
難怪之前在潛邸中這么多年,禛卻始終不愿意把弘昐改給烏拉那拉氏。
這么想想,也不知道是大格格的幸運還是大格格的悲哀了。
“如今還是過年里,等出了正月,朕給你抬旗,抬入滿軍鑲黃旗。”禛一手環抱著她的肩膀,忽然猝不及防的就轉換了話題。
寧櫻還趴在他的懷里,聽見這話就愣住了。
她抬頭睜大了眼睛望著禛,無聲地做了個口型:“抬旗?”
禛嗯了一聲,說完了又摸了摸她的后腦勺:“朕早就想這么做了,只是登基這幾年來,前朝一直忙活的很。”
寧櫻慢慢的收回了眼神,心里明白:自己現在已經是皇貴妃了,又有這么多子女。
其實若是按照外面的眼光來看:她這個所謂的皇貴妃已經大大的威脅到了皇后的地位。
非常敏感了。
在這種前提下,萬歲居然還要給她抬旗——不用問,就只有一種可能:萬歲在為扶她上中宮之位鋪路。
“朕給你抬旗之后…”禛一邊說著,一邊來了精神,手肘撐著床鋪,支起了上半身,看著寧櫻就沉聲道:“無論什么人,只看著你的姓氏就要敬三分。”
他伸手緩緩地撫摸著她的臉頰,才道:“櫻兒也不必惶恐,這本就是你應得的。”
他頓了頓,凝視著她的眼眸,一字一字地道:“你雖然是朕最寵愛的皇貴妃,但在朕的心里——你便是朕的妻!”
寧櫻呼吸都摒住了。
看她這模樣,禛伸手就在她后腦勺上輕輕地拍了一下,才道:“咱們大清,可以有資格被抬旗之人,要么就得立有大功,由天子直接抬旗;要么,便是皇后、皇貴妃及其母家在下五旗者,皆編入上三旗,用以抬高身份。”
而寧櫻的皇貴妃身份,其實本來就是符合條件的。
換句話說,從雍正元年起,她其實就可以直接抬旗了。
不過是萬歲本來已經多年極寵她了,乍然又是皇貴妃又是抬旗的,怕水滿則溢,福過傷身,這才有所抑制。
“皇后那邊,她既然能打弘歷、弘晝的主意,想必朕的打算,她也對你說了。”
禛毫不避諱地望著寧櫻。
寧櫻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說皇后逝世之后,要將自己扶為繼后。
她本來是微微低著頭的,這時候目光一點一點上移,掃過禛雪白的里衣,寬闊卻精悍的肩膀,最后落在他緊盯著她的眸子。
他微微側著頭看她,嘴角挑起淺淺的弧度,然后將她的手拉了過來,握在自己的掌中,笑意盈盈地一邊望著她,指腹輕輕在她掌心里揉捏。
天剛剛亮,外面就有了動靜,聽起來急促慌亂,和平日里不大一樣。
寧櫻本來還在睡夢之中,也被吵醒了,聽著這外面的動靜,她心里忽然就不由得顫了顫,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禛也被擾醒了,一邊伸手給寧櫻將被子蓋緊了,這才伸手挑開了床帳子,喝道:“什么事?”
來送消息的奴才止步在外面,婷兒快步走了進來,跪在床前才緊張又慌張地道:“回皇上的話,皇后娘娘…”
外面送信的華寇已經哭了起來。
禛臉色也僵了起來,一伸手將被子掀了起來,奴才們連忙上前來伺候皇上穿衣穿靴。
等到走出去,天地一家春的華寇才泣不成聲的把事兒說了一遍:“…奴才夜里寅時三刻還伺候皇后娘娘喝了水,娘娘只說口渴,連喝了三大盞才睡下,奴才還是和往常一樣,在暖閣里桌上趴著守著,開始還聽皇后娘娘一直嘆氣,結果到了天快亮的時候,娘娘忽然就沒了動靜!是奴才蠢——只當娘娘是好不容易睡著了,還沒敢過去擾醒了娘娘,誰知道后來…后來再去看的時候…娘娘已經…”
想來,在皇后停止嘆氣的時候,也就已經停止了生命的最后一絲脈息。
華寇說到這兒再也難掩悲痛,給禛磕了個頭,伏在地上便痛哭不止,再難起身了。
天地一家春里里外外已經亂成了一團。宮女,太監們全部跪在地上痛哭。
妃嬪們住的偏遠,還有的聽見消息遲,沒有能第一時間趕得過來,阿哥住所那邊,也已經有人去通知了。
倒是兩個撫蒙的公主離得近,已經到了。
聽見皇上駕到,兩個小公主過來給皇阿瑪行禮。
寧櫻跟在禛身邊,本來是被他一路握著手的,這時候到了暖閣門口,禛忽然就松開了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怕不怕?怕的話就先在外面等著朕,等她們都來了,你再帶人一起進來。”
寧櫻其實倒不怕,但是聽禛這么說,又看兩個小公主還都是孩子,這時候在滿殿內外的哭聲中眼巴巴地望著她。
寧櫻點了點頭。
眼看著禛跨步走了進去,寧櫻對著皇后的暖閣門口,帶著兩個小公主,緩緩跪了下來。
想著華寇剛才說的“皇后娘娘嘆了一夜的氣。”
烏拉那拉氏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晚,禛依舊沒有半分意愿想陪在她的身邊。
她的這一生,得到丈夫的最后一句呵斥,也不過是六個字“虧你想得出來!”
寧櫻默默地垂著眼——禛對她自然是很好的。
深情之人,轉身便是別人的絕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