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銅人所化符篆歸于其中,十二枚符篆齊齊震顫。
陳錯的心神,被一股力量牽引著,飄飄忽忽的升騰起來。
不同于神魂出竅,他像是突然之間,多了一雙眼睛,能觀天地陰陽,能窺虛實真假,能明吉兇善惡,能察須彌介子。
乾坤上下,宇內八方,仿佛唾手可得!
自各處匯聚過來的、蘊含著種種玄妙的萬千剪影,不再擦身而過,而是宛如雨水滴落在干涸的沼澤中一般,緩緩積蓄起來,聚少成多,雖一時無法參透領悟,卻已入了陳錯甕中。
在外,黃銅巨木的枝干上,原本隱隱顯化出來的復雜紋路,開始越發清晰、深刻,泛起點點光輝,一股若有若無的聯系,將陳錯與這棵觀想之樹鏈接在一起。
此樹,仿佛要化作真實,從此扎根大地,佇立于關中!
陳錯竟是生出一種頂天立地的感覺,自身意志似乎能溝通天地乾坤,與其中的諸多玄奧法理相合,仿佛自身將要立于此處,觀看滄海桑田、天下變遷!
在這種奇異的心境之中,陳錯的思緒格外清晰,念頭一動,仿佛能穿越歷史長河,獲得難以想象的智慧。
“十二枚道標一旦齊聚,歸于自身之后,暗合天數,就能將道標彰顯于外,撬動天地之力!不過,三才不全,終究只是一時之力,無法持久!”
“今日之局,正是那位呂氏太公的布局謀劃,先是積累多年,處處布局,又故布疑陣,聲東擊西,這才有了當前的局面,可惜還是在各方打壓之下功虧一簣,而我的雛道亦隨之暴露,即便有天地之力鎮壓五步之上的神通,依舊十分兇險…”
思緒之間,他的心底忽然浮現出一句話來——
“石里藏璞玉,木中窺真金。舍我辟玄路,三生化須彌。”
這句話乃是道隱子所留,初聽之時,似是表明其人心意,但此刻陳錯道標加持,念合天地,卻是從中品味到了更深一層的含義。
不過,他正思量著,忽然心念一跳,緊跟著心底泛起一股不自然的違和之感,繼而與天地之間生出隔閡,從念合天地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心念流轉,微妙意境縈繞心頭,令他的思緒越發清晰。
“師父所留的三枚道標,與我本身還有隔閡,無法徹底融入,難以長久維持那種念融天地的境界,而且這外界尚有威脅,不是探究之時。”
這般想著,陳錯順勢收攏心念,將心底的微妙意境和與天地相合的意念余韻收攏起來,沉淀于豎目之中。
頓時,視野之中,萬物纖毫畢現!
他的身上,更是不斷散發出一股寧靜、安詳的氣息。
但在此時,長安內外正經歷著劇烈動蕩,所以這種平靜顯得格格不入,極為怪異、詭異!
以至于近在咫尺的申公豹竟是下意識的向后飄飛。
不過,他雖然反應夠快,但手中那把長劍,還是驟然崩解,四散開來,分化為五道光輝,輪轉著要歸于其身,結果陳錯身后的一道符篆猛地一晃,便將這五道光華收攏其中!
“這是…”
申公豹瞇起眼睛,眼縫之中精芒閃爍,卻透露出一股驚疑不定的念頭。
邊上的天宮之主則是出現了明顯的表情變化,身上星光閃爍,凌空后撤了幾丈。
“十二道標?”
天上,蒼龍、庭衣和白骨老者亦是心有所感,齊齊朝著城中看去,見到了身玄十二符篆的陳錯身影,個個都是心神跳動。
“道標齊矣!”蒼龍眼皮子一跳,“何以至此?”
白骨老者在詫異之后,立刻屈指一算,旋即面露恍然,道:“道隱子除了拖住殘道流毒片刻,必然還留下了些許手段!要助他這個弟子更進一步!良苦用心,令人敬佩!”
“此人既齊了十二道標,就也有立道之可能!該和姜子牙一視同仁。”蒼龍臉色凝重。
庭衣冷哼一聲,道:“立道,講究天地人三才,陳小子不過是占著十二個道標,還差著遠呢。”
“聽這意思,你與他果然有舊。”白骨老者接過話,“不過,今日之事不是你一句話就能帶過的了。一個姜子牙,已經引來了天下世外的關注,沒人敢放任另外一個姜子牙崛起了,陳方慶今日既然暴露了,日后麻煩大著呢。”
看庭衣還待開口,白骨老者話鋒一轉,道:“申公豹還在下面,看他如何應對吧,而且,就算真要動手…”他看向一臉沉吟之色的蒼龍,“總要讓兩虎爭一爭,最好來個兩敗俱傷,省得咱們這邊按下了葫蘆,那邊卻起了瓢。”
蒼龍瞥了他一眼,正要說話,卻被幾聲龍吟打斷,隨即便見著三條漆黑神龍,沖擊過來!
這龍首還未至,便先有文章之言傳來,幾人又察覺到血脈震顫!
“該是以百家學說、族群血脈為核心,凝結出來的聚眾道標!”白骨老者笑著,手中轉輪顯化,扭曲了周遭的空間,竟是引導著三條黑龍調轉方向,朝著長安城內落下!
隨著這三條黑龍落下,一時之間,長安之內氣氛凝重,無形有質的壓迫力,令城中的尋常之人徹底昏厥。
幾條黑龍飛舞的身影,倒映在天宮之主的眼中,他收回目光,又看了一眼陳錯的身影,道:“此處越發兇險,申公豹,你我該離去了。”
申公豹卻嘿嘿一笑,道:“帝君莫急,不要看著十二符篆顯化,便要暫避鋒芒,說不定這是虛張聲勢的空城計呢,總要試一試才行。”說著,也不等天宮之主回應,便欺身而起,同時頭上光影一轉,斑斕色彩凝聚,化作一枚晶瑩剔透的珠子,內里投出光怪陸離之景!
“萬毒珠?”陳錯見得此珠,豎目一覽,便看出玄妙,已是心知肚明,“這申公豹也兼修著造化之法,同樣修行了聚厚歌訣!既然如此…”
念頭一轉,陳錯手捏印訣,身后的兩枚符篆徑直飛出,一個化作頭箍,朝著申公豹當頭落下,一個化作驚堂木,凌空霹靂!
嘩啦!
雷霆一響!
關中一地,無數民事、民生之剪影聚集而來,家長里短、事無巨細,凡俗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融入其中,化作雷霆,直接劈在那珠子上!
那珠子立時紛亂,內里無數念頭奔涌而出,滿溢出來!
“好家伙,這是什么道標?蘊含何種法則?竟令毒珠膨脹,幾乎要脫離掌控!”
申公豹眼皮子一跳,感到那頭上的珠子竟沉重起來,要砸落于頂,當即捏動印訣。
結果,那頭箍這時候正好落下,內里煩煩擾擾,乃是無數市井零散之言,雜亂無序,低語呢喃,貫耳穿腦,竟令他不由自主的捂住腦袋,頭疼欲裂,一時法訣紛亂,毒珠墜落!
轟隆!
那珠子驟然炸裂,斑斕色彩如山崩海嘯,朝著周遭擴散。
天宮之主見狀,感受到其中的雜思亂念,心念一跳,化作一道星光,瞬間回轉于天上。
陳錯身后,又是一枚符篆飛起,化作一根戒尺,規訓疏導,竟將四散的浪潮,都引向捂著腦袋的申公豹!
“這般舉重若輕,令人神通反噬,靈光逆轉,越發讓人好奇,這道標背后所代表的,到底是何等玄妙!”
眼看斑斕浪潮臨身,申公豹眼中貪欲顯現,卻不連寨,而是化作一道煙氣,要離開此處,結果剛剛一動,就見一枚符篆落在陳錯指尖,化作一枚五銖錢,滴溜溜的一轉。
那申公豹身形一閃,竟又回到原處!
他臉色一變,旋即揮動衣袖!
嗖嗖嗖。
被他封禁其中的幾個人就給放了出來。
這袖中之法,以封鎮為主,落得其中,就已損了心神,神通靈光皆暗,此時雖被放出,但一進一出,已近乎精疲力竭,哪里還有余力反抗。
哪怕幾人道行不低,這會也是頭暈目眩,心念迷惘,待稍有恢復,就見得不遠處陳錯周身流光環繞,一時都怔在原處。
跟著就見得斑斕浪潮,不由色變。
好在陳錯揮手之間,浪潮潰散,消弭無形,出言道:“你也是前輩高人,居然還拿人做人質?”
“扶搖子?”
金烏子第一時間就認出了陳錯的身份,他本就與道隱子交好,又曾在昆侖秘境觀神藏之事,因而知曉不少。
但現在感受著陳錯身上如淵如海的恐怖威壓,卻有疑惑起來,躊躇遲疑,不曾出言招呼。
正好這時候,幾人又聽見方才那出手之人,竟笑瞇瞇的說道:“扶搖子,貧道是見局勢兇險,波及眾生,這幾人都是八宗傳人,和你師父也有舊,算是貧道的后輩,因此出手護持,現在見你神功大成,這才放下心來,將他們交托于你,你可不要誤會!”
蕩寇子在旁聽著,他如何分不出真情假意,此人方才出手之時,明顯滿含惡意!
只是將要出口,卻被身邊的金烏子攔住,后者傳念道:“這人神通驚人,不可輕易得罪,眼下該是礙于扶搖子的威壓,不得不服軟,將吾等放出,你若將他的面皮扯破,沒了回旋余地,他真個毫無顧忌的亂來,咱們就糟了。”
蕩寇子一愣,也明白過來,但旋即看向陳錯,心潮起伏。
他當初也觀神藏之事,如何認不出陳錯來?但眼前這人,渾身氣息震蕩,一舉一動,便引出莫大威力,這可是實打實的天地異變,而非玄之又玄的異象顯化,實在難以和他記憶中那個于神藏中踏足長生之境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另一邊。
“扶搖子,你莫要誤會,貧道其實是一番良苦用心,先前是擔心你力有不逮,這才出手試探,現在總算放心了,同樣的,大敵當前,吾等理應聯手共進…”申公豹長袖一甩,就有一枚白玉飛起,落在陳錯面前。
“為表誠意,貧道將這塊保留了二百年的白玉交給你,此物乃是一位老友托我保管,想來你為太華門人,定是看得出此物來歷,這里面留存著三部太華秘典。”
話音落下,他朝著陳錯拱拱手,接著架起黑風,便快速離去。
“此人…”蕩寇子見著這一幕,正待開口,結果話未說完,就被一股恐怖威壓打斷——
轟隆!轟隆!轟隆!
狂風呼嘯之中,三條漆黑神龍落下來!
蕩寇子等人立時感到渾身血脈逆流,而后腦海中思緒混亂,恍惚之間,更察覺到一股神圣氣息,要篡奪心志!
“不好!吾等被那人拿住,身心都在低谷,一身法力耗盡,面對道標之力,根本無力抵抗!”清微教主常無有面色凝重,深吸一口氣,鼓蕩起所余不多的神火,正要驅散眾人心頭陰霾。
但這時,卻見一道身影走到眾人身前,擋在前方。
“太公之道,底蘊深厚,更有道標十七枚,但如今他本念沉淪,道標狂亂,連道樹投影都失了掌控,威能雖強,卻無主宰,分兵各處,正好各個擊破!”
話落,十二枚符篆在陳錯周圍流轉,他騰空而起,一腳踏在黑龍頭上。
那黑龍長吟,內里有諸多剪影片段蜂擁而出,要化虛為實,扭曲一片天地!
其中書聲瑯瑯,赫然是圣人坐于杏林,傳道弟子的景象,要將陳錯納入其中,文章之聲連綿,蕩寇子心神蕩漾,竟有幾分要受其教誨的念頭。
一聲輕響,陳錯輕笑一聲,身上一枚符篆落下,化作戒尺。
“禮之教化也微,其止邪也于未形,潛移默化,何必強求?圣人授弟子,塑學說,傳其道,明其法,得用則留,不得用則去,此處不留圣言,且去!”
話語聲中,圣人教弟子之影模糊起來。
旋即,陳錯身形如電,挾著十二枚符篆之威,沖入那杏林之中,以五銖錢開道,腐蝕眾人之心,又有銅人持兵揮舞,驚得眾弟子四散奔逃,而后鐮刀橫掃,演化農田景象,竟使得這些圣人弟子一個個上山下鄉,心氣漸消。
圣人杏林之影,隨之消弭無形!
那漆黑神龍,更是在天上、天下諸多眼睛的注視中轟然炸裂!
“還是要用道標,來攻伐道標!”天上,申公豹撫須而笑,一副盡在掌握的模樣,“吾等坐山觀虎斗即可。”
“你剛才可不是這般說的。”庭衣語帶嘲諷,“翻臉比翻書還快。”
申公豹看了她一眼,笑道:“這不正是帝君所求?老夫不過順水推舟罷了,若陳方慶真能掙扎存活,那老夫就是為他鞍前馬后,又有何妨?”
呼呼!
說話間,余下兩條漆黑神龍暴怒起來,似是物傷其類,咆哮暴躁,周身黑光迸發,又有兩道虛幻光景鋪展開,降臨人間!
一個是部族聚集,共推霸主之景!
一個乃大巫祭神,千人叩拜之相!
“剛才是圣人學派,現在又是血脈氏族、巫祝宗教,太公之道,聚眾之法,果然是人間的各種組織形式,并非只局限于王朝!大為受教!”
感慨聲中,陳錯身邊十二道符篆齊齊落下,盡數融入其身!
霎時間,他渾身金光大盛!
“若太公意志尚在,不被外力扭曲狂亂,我便是道標齊整,亦不是對手,但現在…”他一伸手,水火長劍被拿在手中,“組織若失去了掌控,沒了主旨意志,等于失了初心精神,錯亂了根本,便只剩下維持自身存在這一個本能,要將之破滅毀壞,可就容易太多了。”
說話間,他屈指一彈,兩個頭箍落在兩條神龍頭上,市井俚言、流言蜚語便侵入神龍體內,于是輿論變化,人心離亂,矛盾衍生,越發激化,自內演變!
兩條神龍立時遲滯,龐大身軀扭曲內卷!
陳錯立刻持劍而上,揮劍之間,五銖開路,九歌渺渺,紫星高照,銅人舞刃!
漆黑巨木之中,被金符鎖鏈捆住的呂尚忽然有所感應,張口噴出十七道清氣,其中三道已然暗淡。
但他不驚反喜。
“此誠大破大立之機,道雖曲折漫長,卻可將這殘軀打掃干凈,從頭再來!”
咔嚓。
隨著三道清氣暗淡,金色符篆亦有所破損。
呂尚抬起手來,捏了一個印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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