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金盞懸花
天色漸亮，太陽再次從東方緩緩升起，照耀這個世界。
李陰臣感覺自己仿佛做了一個極長的夢，那夢中的自己已在一次意外中死去。
而耳邊傳來稀疏的鳥鳴，身上似乎蓋著一層柔軟的被子，他緩緩睜開眼睛，整頓著模糊的記憶，然后打量周邊。
這里是...？
看著有些陌生，但好像是人類聚集的地方，四下比較安靜，只有遠處偶爾傳來一些說話的聲音。
他緩緩坐立起來，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和身體，上面已經纏好了繃帶，不再那么疼痛，難難怪自己可以睡個好覺，但是又是誰救了自己呢。難道昨晚所見真的不是夢嗎，可那樣的場景實在太過夢幻，讓人難以置信。
就這樣他靜靜坐在床上，許久之后，吱呀的推門聲響起，一個小女孩走了進來，看到他坐起來的模樣。
“啊，你醒了。”這個女孩有著青色的發絲，肌膚雪白，一看就是有魑一族的孩子。
“是，請問這里是....”李陰臣看向這個女孩。
“這里是夕暮群山中的幽谷，具體名字嘛，我也不知道，反正周圍人都是這么說的。”女孩用手指按著下頜，思索著回答。
“那我為什么...”李陰臣想繼續了解下情況，但這個女孩仿佛知道他要問什么，于是搶先回答。
“我知道的，昨晚你被葭蘭大人救了回來，連帶一起的還有一男一女，他們現在就躺在隔壁。”
“之后，葭蘭大人用草藥和法術給你你們治療了一番，然后拜托我和其他人照看一下，就是這樣了。”
原來已經到那處神社附近了嗎，李陰臣心中暗念，然后想嘗試著下床走走，出去看看。
“哎，你小心一點，傷還沒好呢。“這個女孩急忙走了過來，準備勸阻李陰臣。
“沒事，這點傷倒也習慣了。謝謝你的照顧，我叫李陰臣。”他拒絕了女孩的攙扶，自己扶著墻壁立了起來。
見這人確實有一定行動能力，小女孩也放下心中的石頭。
“我叫采薇，目前嘛，幫媽媽還有神社做點事。”小女孩也自我介紹，之后便見著李陰臣向外緩緩渡去。
“你還是慢點比較好。”采薇緩緩跟在后面，和李陰臣走出房屋。
當李陰臣踏出這個半山坡的小院時，廣闊而熱鬧的幽谷之景便映入眼簾，到處都是行走的有魑一族，大家熙熙攘攘，但少有爭吵，正在交易著各種東西，有的還在一旁交流心得和練武等等，為之后的戰斗坐著準備。
見此，李陰臣感到一陣驚訝，這和許久之前所見的寂靜山谷可不一樣，為此他在山坡上細細凝視起來。
神社之中，一片幽靜。
葛羅婆婆跪坐在大殿中，聽著洛蘭希爾慢慢敘述昨天在照夜宮了解的事情。
“沒想到，居然發生了這么多事，玉劍也死在了那里....”葛羅婆婆的話語中似有傷感和嘆息。
“婆婆您認識玉劍真人嗎？”
“認識，也算是熟悉的故人了。”葛羅婆婆感嘆一聲，然后對洛蘭希爾說道。
“這次是辛苦你了，之后的事就交給我吧。說來，你的歷練也快結束，而這里也不再適合久呆了。”盡管洛蘭希爾留下來會是個強大的助力，但考慮到之后的情況只會越來越兇險，倘若緗羽派的這位重要弟子死在這里，實在是太過可惜和遺憾。
“雖然緗羽派和照夜宮在數百年前是一家，但現在已經沒有那么熟悉了，如果是你去照夜宮救助，未必能立馬見到派中主導者。”葛羅婆婆緩緩說著。
“所以還是先回緗羽派吧，這樣更穩妥一些，這樣也更加安全。”她想讓這位少女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但是.....”洛蘭希爾剛想辯解，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界傳來，然后推開神社前的簾子踏入進來。
“等等啊，這位小姐。”采薇焦急的聲音從后面傳來。
洛蘭希爾轉身一看，一位身上傷勢未愈的女子走了進來，她外面披著件青色外衣，內里則是明黃秀彩的衣衫。
“請問，您就是這座神社的巫女嗎？”這位女子看向中間穿著黑色華服的葛羅婆婆。
“沒錯，老身就是，請問這位姑娘您是？”葛羅婆婆看的出來這位女子不是這群山中的有魑一族。
“我來自洛京，奉金盞懸花府的密令，前來調查夕暮群山的情況。”
這位女子緩緩走近，然后在大殿中停下，解釋著自己的來歷，但當她仔細打量葛羅婆婆時眉頭又微微皺起。
“您真的是這神社內的主持巫女嗎？”她再次詢問。
“確實如此。”葛羅婆婆再次頷首。
“你太沒禮貌了。”后面的采薇氣喘吁吁的跑進來，聽見這位女子如此詢問，有些生氣。
“葛羅大人在神社內擔任巫女，安撫調解龍脈已經六十多年，這群山里誰不知道巫女大人的名號。”采薇一番解釋。
“是這樣嗎，可是......您并非有魑一族啊。”這位女子看著葛羅婆婆的面容，最后緩緩說出這樣的話語，其聲音中仿佛有著不解和疑惑。
夕暮群山中的龍脈污濁，大多還是紊亂不受控制的，調和起來極為困難不說，時間長了，自身還會被九幽魔力腐蝕，任誰一想都是個不好的職業。一般有魑一族自己內部擔任也就罷了，但葛羅婆婆并非有魑一族，為何要在這里擔任此事，浪費華年。
“啊，這.....”聽到這樣的話語，采薇也驚訝的轉過頭來，看著葛羅婆婆，似乎以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是潛意識認為，葛羅婆婆也是有魑一族。
“人有各自的想法和選擇，這也不算什么稀罕的事情。”葛羅婆婆依然平淡的擺擺首。
“你從洛京到這里來，是有什么具體的事情嗎，或許我能提供些幫助。”葛羅婆婆再次詢問起這位女子的來意。
這名女子也知道現在不是糾結這種事情的時候，開始講述起來。“事情是這樣的.....”
之后她講起自身的來歷，原來是出自金雀花王朝的金盞懸花府。這個機構的前身就是當年金雀花王朝開國君主身邊的親軍，主要負責情報相關事宜。在王朝成立后，便成為了王朝的監察機構。
這次來，也是因為接到密報，據說夕幽洲的州牧有意隱瞞治下亂象，有欺君之嫌。不想夕幽洲內沒找到什么切實的現象和證據，來到此地后，倒是聽聞一旁的夕暮群山內有些異變。也算是誤中副車吧。
“原來如此。”葛羅婆婆點點頭。
“那這位姑娘您有什么打算呢？現在夕暮群山中的危機想必你也有所了解了。”
對此，這位女子沉吟了一會。
“雖然此次前來有所準備，也沒預料到會是如此大事，但作為金盞懸花府的一員，我參與其中倒也不算逾矩。”她回想著當年在府內看到的歷史，慢慢敘述。
“當年有魑國戰敗后，赤鳳大人攜眾仙前來處理后患，但這里龍脈洞天已亂，無法根治，后來就招來‘緗羽派’‘太陰宮’‘懸花府’三派弟子協助處理。”
“其中‘太陰宮’在九幽地底布下封印，暗合夜空太陰之月，以扼制和封閉那些破碎的洞天。”
“‘懸花府’派出巫女、祝祭，牽引斬斷周邊州郡與之相連的龍脈，以防冥氣擴散。”
“‘緗羽派’留下九幽一道的弟子，巡游山間，以防外人破壞封印并鎮壓溢散的少許妖魔。”
“只可惜在三百多年前，祭月太陰宮參與奪嫡之爭，因為斗爭失敗，其派系被解散，門下弟子四散，其中典籍也被收納入懸花府看管。而緗羽派當年留下的弟子，也在多年前自成一派，成為了凝紫照夜宮。”
“如今雖不見照夜宮弟子，但我們金盞懸花府干預此事，也是使命之一，不算逾越。”
聽完其解釋，洛蘭希爾此刻終于開口。
“只是，如今照夜宮內的情景，恐怕并不像當年約定的那般....”她也說出昨天在駐地內看到的情況。
聽完后，這位女子也很是驚訝，沒想到上門大派內居然會發生如此激烈的內斗。
“這件事恐怕也不是我們短時間內能解決的了。”她快速思索著情況。
“現在夕幽洲相距的最近，我們可以先去那邊求援，而照夜宮主派，趕過去恐怕會花大半個月，再回來估計就是一月之后了，實在來不及。”她說著自己的想法，當然這是以她自身的速度來估算。
洛蘭希爾看了看這位女子，仔細詢問道：“您有什么方法讓那位州牧大人發兵嗎。”
“這個應該問題不大。”她自信而驕傲的點頭，作為監察百官的懸花府，哪個官員見了不怕。
“好吧。”雖然洛蘭希爾感覺傳聞中的那位州牧并不是好對付的人，但此刻也不好故意拆臺。
見大殿內的兩人分析著，葛羅婆婆微微點頭，然后取出一旁抽屜中的絹布，快速書寫起來。
“我會寫明當下的情況，這次就麻煩你們幫我送一次信了。”說完后，她將此卷起，交給兩人。
“好的。”洛蘭希爾倒也不介意再跑次腿。只是大殿中那位女子似乎有點其他想法。
“可以容許我在幽谷中參觀半天再回去嗎？”她作為懸花府的一員，許多事情并不能全靠他人描述而相信，也要自己親眼探查一番。
“這個可以，本來也是麻煩欽差大人了。”葛羅婆婆應答下來。
“那就打擾了。”
“對了，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卜陌音，出自洛京的卜家。”
葛羅婆婆似有所思的點頭，然后這位女子就暫且退出了神社，而一旁的采薇也不得不跟了上去。
見其走遠之后，葛羅婆婆才緩緩開口。
“難怪如此上心，居然是卜家之后。”
“卜家是？”洛蘭希爾好奇的詢問。
“卜家是洛京有名的六大世家之一，其祖上出過開國之君的皇后，后來雖幾經興衰，但還是逐漸穩固下來。如今雖不能影響朝政，但其世家名聲倒也流傳下來，為眾人所知。”
“其他六家是哪幾個呢？”少女偶然感興趣起來。
“呵呵，這個我知道的有限，畢竟常年在谷中。只是聽過其大致名號，洛京六大世家分別為‘卜’‘連’‘昭’‘夜’‘畢’‘步’。不過葭蘭你也不用太看重這些世家了，如今天下奇才何其之多，這些世家也只是因為過去出過名人，不用過于崇信。”葛羅婆婆怕洛蘭希爾被這些傳世家族的名號嚇到，然后細細解釋。
“如今王朝向天下取士，不再是過往那般世家壟斷的情況了。說來也是三百多年前，那位中興之主，革除利弊，打壓世家，還錘落數家與之媾和的上門大派，如此才將世家和這些上門大派分開。而說來，祭月太陰宮也是在這場變革中消失的。”
“只是這些世家終究是功勛之后，也不好全部打殺干凈，寒了故人之心，見他們不再作妖后，王朝內慢慢恢復平和，不再繼續敵視了。”
就在洛蘭希爾向葛羅婆婆了解王朝內的一些官職和機構的時候，卜陌音也在幽谷內快速觀看起來。
她昨晚被洛蘭希爾救下后，其體內的幽魂也被洛蘭希爾輕松處理掉，所以沒受什么外傷，此刻倒也行動方便。
眼見這些有魑一族在谷中喧雜走動，交易交談，其眼中似乎大有興趣，但受限于時間緊迫，卜陌音則詢問起身邊的女孩來。
“采薇，平時這谷中都是如此熱鬧嗎？”
“不不不，這其實是很罕見的情況，畢竟閻羅山內能種黑稞的地方不多，全聚在這里，恐怕大家都會餓死吧。”女孩急忙擺手。
“餓死？怎么會。”陌音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這位從小在洛京長大錦衣玉食的小姐自然難以理解，王朝內居然還會發生大規模饑荒的情況。
“是這樣的。”采薇聲音也有些低沉。
“陌音姐姐是從外面來的吧，外面的大家是過著什么生活呢....”
“這個.....”雖然卜陌音知道外界的情景，但此刻卻不知道怎么和這位女孩解釋，因為許多名詞和東西，她都不曾見過，自然無法理解。
“......哎，魚是什么呢？陌音姐姐。”陌音聽后又開始比劃形容起來。
“哇，這么漂亮嗎，還有閃亮亮的外殼。”采薇眼中泛起陣陣奇彩。
“不，不是殼，怎么說呢，是鱗片，也就一小片，一小片疊在一起的。”陌音不得不再次解釋起來，而這時她也逐漸發現這幽谷中雖然人數眾多，但其貨物種類極其貧乏，來來去去只有那幾樣。
黑稞，黑麻，簡單的金屬器具等，除了黑色外，甚至難見其他色彩。
“你們一直這樣生活嗎？”看著道路邊那一位位身形枯瘦，外皮干燥的身影，這位洛京來到女子終于有些惻隱。
“嗯，一直這樣的。”采薇理所當然的回答。
“但這樣豈不是太可憐了嗎....”她看著手邊干癟難吃又硬的黑稞餅，感覺咀嚼后兩腮都有些酸痛。
“為什么說可憐呢，其實采薇覺得這很正常呀。”小女孩面露不解。
“呃.....”陌音一時啞口，不知該怎樣述說，也不知道該不該如此述說。最后只化作無聲的嘆息。
“嗯，我吃飽了，謝謝小采薇，下次姐姐給你帶點好吃的來。嗯，洛京秋月燈節的金魚糕怎么樣。”
“雖然不知道是什么樣子的，還是先謝謝陌音姐姐了。”采薇笑著點頭。
看著眼前女孩天真單純的笑容，卜陌音也突然感到一種責任和使命緩緩降落肩頭，或許這正是她放棄安逸的生活，加入金盞懸花府的理由吧 “那么，先在此告別吧，姐姐這次要先回去一趟，給大家找點幫手過來。”卜陌音也終于停下在谷中巡看的腳步。
“嗯。”采薇只是以為這位姐姐說著平常的話語。
“那就說定了喲。”
太陽逐漸升入正空，部分陽光照入這幽谷，而卜陌音終于也和采薇揮手告別，向著神社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