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天地不仁
離開幽谷之后，洛蘭希爾一路向西飛行，這次她身邊還跟著兩只鳥兒，也就是那只戴菊和藍鴉。
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峰直入云霄，當洛蘭希爾向西飛行時，也不得不繞過這閻羅山的主峰，偏向另一邊。
從高空俯瞰下去，下方是一片嶙峋的山石和灰黑大地，但因為飛的較高，中間有著一層薄云遮擋，讓下面的景色并不那么難看，反而有種朦朧的感覺。
就這樣，一人兩鳥在空中穿梭的大半天，下午臨近黃昏時，才穿過這高聳連綿的閻羅山，來到夕暮群山的另一側，也就是靠近幕山洲的一側。
洛蘭希爾的身形墜入云層，淡淡的水霧環繞身體，微微潮濕衣擺，但很快又沖了出來，繼續向下飛去。
陣陣氣流將衣衫吹的呼呼飄舞，身上的水汽也快速蒸發，帶來一陣清涼的感覺。
不久之后，洛蘭希爾在一處不大的山谷前慢慢降落，踩在鐵紅色的碎石大地上。
這里的空氣很是干燥，沒有水分，腳下的地面也都是淺紅色巖石，這些巖石宛如千層糕一般，一層又一層，呈現出深淺不一的紅色。
當洛蘭希爾步入這座山谷時，視野中并無異樣，周圍都是高聳刀削的山壁，但當她轉過幾個彎的時候，視野中的光線逐漸暗了下來，如同緩緩走進夜幕。而轉過一個彎后，在這陰影覆蓋的山谷中出現了不一樣的景色。
山谷中來回數十根長繩上懸掛著一個個紫色的燈籠，而如今這些燈籠中依然燃著不知名的火焰，散發出陣陣死靈序列的魔力。
最后，洛蘭希爾也終于在山壁上看到紫羅蘭色的幾個大字。
凝紫照夜宮 見到這幾個字后，她正準備在往山谷中走時，一道半透明的屏障阻攔在眼前。
這屏障不厚，但其中按某種規律流動著死靈序列的魔力，散發出冷切的感覺。洛蘭希爾沒有直接冒入，而是細細感知了下。
這面結界分為兩層，外面那層比較堅韌，用來隔絕一些干擾的東西，內里那層則洶涌著徹骨的寒意，對魂體有著很強的殺傷力，倘若硬闖，恐怕會傷及魂體。
看來其中危險不小呢，但自己是要找人家求援，總不能直接打破結界硬闖吧。
稍微猶豫一會后，洛蘭希爾又退后了幾步，與屏障隔開些許距離。不久之后，一個幽藍的焰球在其手中逐漸成型。
氣流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帶來這片地域的九幽魔力，相比其他序列，在夕暮群山中死靈序列的各種技能都會獲得一定增強。
這些山野荒漠的死靈序列魔力，不斷隨風而來，宛如卷入旋渦一般，融入中間的焰球之中，四周也因此帶起陣陣強風，碎石飛舞，燈籠在空中搖曳擺動。
當這個焰球越來越熾烈時，周圍的空間仿佛都由此暗淡下來，只有這團火焰成為唯一的聲音和光，和一切的中心。
洛蘭希爾的兜帽也由此飄落，銀色的發絲在空中飄舞，白瓷般的臉頰此刻也鍍上淡淡的幽藍，被這手掌上翻涌的焰球映亮。
她的身體宛如在水面的倒影微微蕩漾，然后向這結界處緩緩飄去。
焰球緩緩按在結界上，其上洶涌的魔力旋渦也將結界瞬間卷入，不斷在其表面泛起陣陣漣漪，結界上的魔力也逐漸被這焰球攪動，有如長鯨吸水般，涌入這焰球之中。
其結界隱藏的紋路也由此明亮，呈現出亮紫色的繁復花紋。但不久之后這些亮紫的紋絡也被絞碎，一同卷入焰球之中，消失殆盡。
最后，整個結界化作水霧陡然消散，崩解在空中，而洛蘭希爾則攜帶著這熾烈的幽藍焰球繼續向前，看看這里面到底是什么情況。
本來她的打算是讓結界不穩，然后喚醒內里的照夜宮之人，但不想直到最后也無人阻攔。這不得不讓她懷疑，照夜宮駐地內出了什么事。
這里雖不是照夜宮的主脈和派系所在地，但也是一個相當重要的據點了，不應該無人看守的。
進入其中后，一片精致美麗的仙臺宮閣呈現在洛蘭希爾眼中，其顏色多為白色、紫色，很是典雅美麗，但其中卻空無一人。
為此稍稍停下腳步，飄在半空中仔細感知和搜查，淡藍的幽風席卷吹入山谷中各個角落。
最后這位衣衫翻飛的少女緩緩落在地上，手邊的那顆熾烈焰球外逐漸凝結形成一個水晶般透明的燈籠，將其籠罩，隔開其中過于熾亮的光芒，讓它稍微柔和起來，散發出燈籠壁般淡紫色的光彩。
提著燈籠，洛蘭希爾輕步穿梭在宮閣之間，向著樓宇的深處走去。
這里似乎不是突然撤退的，其中的設施保護的很好，而且也沒留下什么貴重的東西。
洛蘭希爾邊走邊打量著周圍，順帶向著感知中的那個隱蔽角落走去。
穿過，眾多走廊，踏入一處偏僻的樓宇，走進其中，又進入其下方的地窖，最后洛蘭希爾在一個幽暗潮濕的地下溶洞內停了下來。
這里是地下很深的地方，沒有光照進來，很是幽暗，如今少女手中的燈籠成為了唯一的光源。
她的眼瞳中泛起淡淡的幽藍光華，轉向其中的一個角落，那是溶洞石柱后的陰影處。
“你出來吧，我已經看到你了。”少女清靈的聲音打破地下的寂，但這片環境依然沒有變化。
還是不動嗎，少女看著那片陰影處躲藏的幽靈虛影，伸出空著的左手，幾個幽藍的光點在指尖浮現，隨著其揮動，這幾個光點勾勒出一個絲線形成的半透明網格。
這泛藍的網格向前飛去，陡然一抓，就將那個幽靈包裹起來，然后提了出來。
眼見被抓，這個幽靈劇烈掙扎，但又無法突破少女的網格，精疲力竭后，則團做一個球體，不再活動，似乎是在等死。
“唉，其實我不是要殺你，是想了解下情況，這里的照夜宮弟子去哪里了。”洛蘭希爾看著這個幽靈，耐心的解釋，并將自己的意思傳達過去。
又過了一陣，這個幽靈的球體才逐漸松開縫隙，緩緩打量這位少女，看了許久，終于開始回話。
“你...你是主派派來的弟子嗎？”幽靈中的情緒并不穩定，似乎還殘留有恐懼和顫抖。
“主派？是指照夜宮本部嗎，那我不是，我是來自灼日緗羽。”少女思索一下后，取出腰間的一塊梔黃色令牌。
看著這塊令牌，那個魂體這才反應過來。
“居....居然，還能看到緗羽本部的弟子。”他的聲音中有著震驚和驚喜。
“請你快速去照夜宮本部....不，還是去緗羽派總部匯報，鶴翎師叔，不鶴翎真人背叛了照夜宮，他要解開昔日的封印，進入閻羅宮破碎的洞天，尋找能永生的邪術。”
這個魂體似乎很激動，其魂體火焰也陡然劇烈起來。
“你慢慢說，先不要急，到底這里是發生了什么。”洛蘭希爾有些不解。
“沒時間解釋了，你用查幽探識之術看我的記憶吧。”這個幽靈在空中幻化為模糊的身形。
“但這樣的秘術，對魂體會造成巨大損害....”而這種損害或許是不可逆的，少女在心中緩緩說完。
其實在水銀王朝時期，就有不少死靈法師借此搜索敵人的情報，但畫面往往極其割裂破碎，需要花很多時間來拼湊和理解，算不上怎么高效，若敵人有心，甚至不會留下魂體，以避免被死靈法師們侮辱。
“我知道的，但我會配合你，這樣受到的傷害會小不少，而且也能恰好看到關鍵時刻的場景。”這個幽靈在空中搖擺。
“好吧。”洛蘭希爾倒也不擔心它會使詐，一來自身實力夠強，二來自身作為四位原初之一，恐怕還沒有什么靈魂，比她們更為堅韌了。
幾顆幽藍的光點在空中劃過數道軌跡，然后匯聚在指尖，按在這個魂體上，其中一些信息和畫面開始傳遞過來。
四年前，照夜宮駐地。
仙臺閣樓內并不是空無一人，而是匯聚了近千名弟子，他們皆一身紫白華衣，腰攜玉佩，手持寶劍，站在谷中那座最大的樓宇內。而此刻這些弟子明顯分成了兩撥分別站立。
“鶴翎師弟，你今天這是為何？”其中為首的一位眉毛泛白，手中握著紫玉般的長劍，看著眼前之人。
被稱作鶴翎的人此刻手中拿著一把羽扇，其羽毛根部如白玉，中間泛黑，尾部則呈現淡紫色，似乎也是件超凡造物。
“我今天只是想勸誡一下玉劍師兄，僅此而已。”他面目含笑，看著很是和煦溫和。
“呵，勸誡的話，需要如此多人在場嗎？還是說，你們早已經和鶴翎站在一起了呢。”這位玉劍師兄緩緩掃過在場的其他人，明顯對面鶴翎身邊的弟子要比自己這邊多。
看著這位警惕的玉劍師兄，鶴翎真人面露無奈，然后緩緩嘆息說道：“玉劍師兄一定不懂吧。”
鶴翎真人抬頭看了看這片懸掛燈籠的樓頂。
“所謂天賦不如的無奈....”
“自你我二人入門開始，玉劍師兄都是派中光彩奪目的存在，師長喜歡，師姐們們寵愛。而我只能在角落里遠遠看著，然后默默修習，寄希望于趕上你。”
“但天賦就是，同樣的努力，甚至百倍于你的努力情況下，我依然只能看著你逐漸走向高階，而自己依然在原地打轉。”
“那種痛苦和絕望，玉劍師兄一定沒有體會過吧。”他的話語逐漸沉重，而周圍也慢慢陷入寂靜。
“所以呢.....難道要我可憐你嗎？”玉劍臉上的神情不為所動，他可沒經歷過這么多糟心的事，自然不能感同身受。
“不，不，這倒是不用師兄可憐。”鶴翎搖搖頭。
“若是師兄為此可憐我，我反而覺得會是侮辱，所以在這一點上，我還是不恨玉劍師兄的。”
“只是，我想讓你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你這般好命，世上也有諸多苦命的人。遠的不說，就拿這閻羅山中的有魑一族來說吧，有時我覺得比起他們自己算是幸運極多了。”
“所以啊，你不能理解那些在底層掙扎之人的屈辱和痛苦。”
“師傅師叔們常夸你聰穎勤奮，對于前者或許我不能反駁，但對于后者，我卻很是不認同。”
“你真的比其他弟子勤奮多少嗎？恐怕并沒有，只是派中資源的傾斜，再加上自己天賦確實好一些。”
“但天賦好就可以獲得這么多資源傾斜，真的合理嗎？你又為派系內做過多少貢獻呢。”
“我其實把這句話壓抑的很久了，今天終于有機會說出來。”鶴翎真人手中的羽扇緩緩停止。
“憑什么那些好東西就得先給你們，難道天賦一般，就不配修習、就不配活著嗎！”
“憑什么你們可以輕易否定一個人的未來！難得必須是天賦最好的人才能走到最后嗎？”
“恐怕答案并非如此吧....”
“我承認天賦確實有一定影響，但借此一時資質就對人的一生下判斷，就是種巨大侮辱。”說到這里鶴翎的話語中似乎也有著更咽，眼眶中泛著微微的紅色。
“鶴翎師弟....”看著眼前的鶴翎，玉劍的話語中也滿是復雜與嘆息。
確實，師傅們常常優待自己和幾位天賦上佳的師兄弟，而鶴翎這般的卻很少能得到師傅師叔們的教誨。
“所幸的是，此番天地變化后，所有人都打落凡塵。”鶴翎再次將視線看向玉劍。
“你知道嗎，當我看到你，還有師傅，師叔們落到和我一樣的境地，我有多開心嗎？哈哈哈。”
“真是妙啊，妙不可言啊，哈哈哈......”
“我從未像那天一般感謝天地神靈，這是給我的絕佳時機啊，我若是錯過了，恐怕自己一輩子都放不過自己。”
“所以，這次我想做點不一樣的事。”他的聲音緩和了下來。
“有魑國乃昔日與王朝爭雄的大國，其國中唯一上門大派閻羅宮當時何其鼎盛，最多的時候，有九位登上天梯的上仙蒞臨。”
“而為了增強國力，他們發明創造了諸多秘術，其中就有一處洞天秘境，可以極大加快修習速度，即便是普通之人也可晉升上階。”
“在當年大戰中，這處洞天秘境破碎，流溢的九幽魔力污染了夕暮群山，才形成今天這般場景。”
“但既然地底仍在不停冒出魔氣，也就說明這處秘境依然存在，那些山間地縫中的魔獸就是從中誕生。”
“否則無法說明這些妖魔的來歷，還有其實力遞增如此快的原因。”
“所以，你就想解開封印，進入那處洞天秘境嗎？”玉劍看著鶴翎，再次將劍提起。
“是的。”鶴翎點頭承認，然后繼續說道。
“我知道派系內不會同意，你也不會認可，因為這其中有巨大風險，一個不好就會招來王朝的懲罰。”
“但是，你應該也清楚，我們這一輩弟子的壽命已時日無多了。倘若不能在八年內晉升到高階，恐怕就會在途中逝去。”
“我是不會坐視死亡的到來的。我想我身后這些弟子也是這么想的。”他緩緩看向玉劍，嘴邊露出一絲邪笑。
“所以，玉劍師兄要不要和我們同流合污呢。”
“好一個貪生怕死，哈哈。”玉劍以指按劍，一道又一道的紋絡光華在劍身浮現。
“你可知，為了你一己私欲，這兩洲之地，多少人會為此喪命嗎？”他泛白的眉頭翹起，露出幾分嚴厲和質詢。
“天地不仁，以萬物皆為紙畜，所以平等視之。”
“而我非天地，自是以本身性靈為最高，外物與我，和土雞瓦狗何異？”
“如果有人要阻我長生，那我也只好狠下殺手，一一斬之。”
鶴翎手中的羽扇洶涌起泛紫的流光，而身后支持他的弟子也一一拔出手中的長劍，對準眼前的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