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昂國王,我把那份土人的書,藏在我船長箱子的夾層里…請讓我去船上取…」
「不必。船上的那些東西,眼下就在王宮…嗯,算作你撞毀棧橋的抵押物…衛兵!去把哥倫布船長的箱子,拿過來!」
「是!」
很快,兩名衛兵就抬著一個撬開的木箱,來到了宮廷的大殿中。看到敞開的箱口,哥倫布哆嗦了一下,飛快的撲上前去查看。果不其然,那些他藏在里面的,好不容易從土人手中殺戮、搶劫、騙取的一袋砂金,已然消失不見了。
「圣母啊!我的金子!我的金子!我的錢!!…」
哥倫布慘嚎一聲,比之前宮廷外搜查時,叫的還要痛徹心扉。若昂二世眉頭微挑,看向拿東西的兩名衛兵。兩人頓時肅立,低聲解釋道。
「陛下,之前從港口送來的時候,這箱子就是開的…王國的海軍…那些登船抓捕的士兵…還有港口的治安官…」
「嗯…」
若昂二世點了點頭,并沒有說什么。無論是登船的海軍,還是港口的治安官,又或者是王宮的衛隊,這種事情總是免不了的。身為統御人心的王者,他必須學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有些事不能弄的太清楚…于是,他耐心等了會,直到哥倫布稍稍平靜,才淡淡開口道。
「哥倫布,你發現東方的證據呢?…莫不是也丟了?…」
「啊!我的證據!那本東方的書!…」
哥倫布手忙腳亂,急急的翻看箱子,從底層邊緣處找到一處小小的裂縫,然后不知怎得,摸出了一本書,一本發黃的、紙做的書冊來。而這本書的封面上,赫然寫著三個無人認識的方塊文字,《阿利經》!
「書還在!就是這本!」
「拿上來!」
看到書的封面,若昂二世神情一變,聲音中帶著急促。哥倫布還想討價還價,兩個衛兵直接撲過來,捏緊他的手腕,直接把書奪走。而若昂二世結接過書冊,只是翻看一看,一排排整齊的方塊字頓時映入眼中。他平穩的呼吸頓時粗重,眼中的瞳孔也瞬間收縮,明顯震驚到了極點!
「上主啊!真的是…真的是方塊的東方文字!…這怎么可能?!…哥倫布抵達的海中大島,難道真的是東方,真的是日本西潘古?!…可這個距離、這個緯度與位置…又怎么怎么可能?!!」
若昂二世微微顫抖,臉色也凝重異常。他又翻看了兩下,終于深吸口氣,對著身旁的宮廷親信努諾,嚴肅又低沉的吩咐道。
「努諾,你去…把那封小佩羅的來信,還有那卷賽里斯人的"一千個文字",都拿過來…」
「是!陛下…」
努諾低下頭,右手悄然緊握,壓制著他內心的悸動與不可置信。他急急奔出大殿,片刻后又匆匆趕回。然后,他拿出那卷發黃的"千字紙卷",小心翼翼的交給國王。
「陛下,賽里斯人的紙卷…是不是同樣的方塊文字,只需一對照就能知曉!…」
「嗯…」
若昂二世嗯了一聲,立刻把「土人的書」、「賽里斯人的紙卷」,并排放到了一起,對照著看了起來。片刻后,他就發現了第一個相似的「文字」,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十個…第三十個!
「上主啊!這兩本書的文字…幾乎有絕大部分…都是相同或者相似的!…這…這本土人的書上,竟然真的是賽里斯人的文字!!…難道,哥倫布真的抵達了東方,真的抵達了西潘古日本?!…難道,他真的僅僅向西兩個月,就在大西洋深處,發現了去往東方的新航路?!!…」
若昂二世攥緊書卷,努力 克制著內心的驚濤駭浪,克制著震驚到無以復加的情緒,幾乎要呻吟出聲!
他艱難的放下書冊,把小佩羅帶回的賽里斯紙卷交給親信努諾,看著對方小心收好。接著,他又把那本土人的書,遞給了另一側的宮廷學者們,只是做了個看的手勢,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上主啊!怎么可能,真的是傳說中,東方的方塊字?!」
「塞巴斯蒂昂學者,您是出名的東方學者…這些字,您會讀嗎?…」
「我…我怎么會讀?東方文字沒有學派掌握,更沒有人教啊!…在整個天主世界,或許只有羅馬的教廷,留有東方的文字記錄!」
「啊!既然沒有人認得…那這本書冊,會不會是哥倫布偽造的?」
「偽造?你覺得,他有這個偽造的學識,有這種偽造的能力嗎?」
「咦!這是本印刷的書,上面還有著印刷的墨畫!…這畫的是什么?一個被很多人跪下崇拜的異教神靈,手中拿一根長矛,頭上戴著波紋,周圍環繞著很小的鳥和很大的狼?…」
「畫上的神靈?難道那真的是,印度人信仰的某個神?」
「怎么可能是印度?!哥倫布抵達的那個位置,怎么可能是印度?!…」
「圣母啊!我們精心計算的地球周長,是用同一經度不同緯度的兩個地點,在同一天正午時與太陽的夾角偏差,以及兩個地點間的距離計算出來的…這個計算公式,不可能出錯啊!更何況,紐倫堡與羅馬的學者也合作計算過,用兩地間1000公里的距離,乘以360度的圓周角,再除以兩地太陽夾角偏差的9度30分,結果也是38000公里左右,和我們計算的39000公里相差不大…」
一位天文學者跪在地上,又一次拿起炭筆,在辛特拉宮的石板上演算起來。看他那茫然無措、難以置信的表情,還有那不斷顫抖的雙手,顯然是被哥倫布拿出的「東方證據」,一下子擊潰了。他信仰一生的天文學與數學,竟然就這樣不存在了?…
「不用再算了!我們的計算不可能出錯!紐倫堡與羅馬學者的計算,也沒有出錯!….這只可能是….只可能是…東方大陸格外的長,向東延伸了一萬多公里…又或者那是東方外海的島嶼,縱然間隔了一萬公里,也依然和東方的賽里斯,有著商路的聯系!…」
航海學者萊昂諾爾咬著牙,努力的絞盡腦汁,想要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卻怎么也說服不了自己。而上首的若昂國王一言不發,只是沉著臉,握緊王座的扶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啊哈哈哈!這果然就是賽里斯人的文字!我向西抵達的島嶼,就是東方的西潘古大島!…啊哈哈哈!我天才的航海計劃,果然沒有出錯!只要向西航行,就能抵達富庶的東方…而我,大航海家唐·克里斯托弗·哥倫布,就是發現新航路的第一人,會永遠的記入天主世界的史冊中!…啊哈哈哈哈!…」
看到葡萄牙國王與學者們的反應,看到那一張張或是沉默、或者驚駭、或是難以置信的臉龐,哥倫布瞬間明白了答案。他終于忍不住,暢快地大笑出聲!
為了這一刻的暢快,他不僅深入大西洋,經歷了無數次死亡的危險,更足足等了十年!足足十年啊!這些嘲笑他、看不起他、俯視他的葡萄牙貴人們,都直把他當成一個笑料,當成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丑!而此刻,隨著他發現新航路的壯舉,這些曾經嘲笑他的人,都將變成史書中,陪襯英雄的小丑,永遠被無數的后人嘲笑!
這一刻,哥倫布昂起頭來,終于第一次,在葡萄牙人的辛特拉王宮中,挺直了自己的腰桿!他也終于大笑出聲,再不用壓抑自己得勢就猖狂的本性。這一刻,他用睥睨的眼光看向眾人,如同一位海上歸來的王者。他更昂著頭,看向似乎被自己的 發現震懾,被自己的證據打臉,「羞愧到無言」的若昂國王!
「啊哈哈哈!尊敬的若昂陛下!葡萄牙王國四代國王,花了近一個世紀的時間,去無盡的南方大陸,尋找什么通往東方的新航路,至今依然沒有成功…而我,睿智天才、英勇無畏的大航海家哥倫布,僅僅向西航行了一次,僅僅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就順利抵達了東方!…」
「啊哈哈哈!若昂國王,你若是早些相信我,十年前就采納我的航海計劃…那在十年前,葡萄牙船隊就抵達了東方,根本輪不到卡斯蒂利亞王國!…」
「啊哈哈哈!可惜啊!在那些蠢貨學者的否定下,你錯過了我,錯過了真正能抵達東方的大航海家!…而偉大英明、美麗圣潔的伊莎貝拉女王,慧眼選中了我,又是如此的信重我。她不僅冊封我為貴族,還任命我為卡斯蒂利亞海軍上將,把整支探索的航海船隊交給了我!…」
「慧眼的女王,選中了真正的英雄。而某些看似英明的國王,卻遺憾的錯過了…這真是可惜啊!而現在,我已經效忠了女王,哪怕您出言挽留或者懇求,我也再無法為您效勞了!…向西去往東方的新航路,注定不會屬于葡萄牙人,只屬于卡斯蒂利亞王國,屬于偉大的伊莎貝拉女王!而第一個航海抵達東方的榮譽,也不屬于探索近一個世紀的葡萄牙人,它屬于一位熱諾瓦出身的、睿智勇敢的卡斯蒂利亞貴族!…」
聽到哥倫布的譏諷,這一番酣暢淋漓的打臉,若昂二世的臉色一陣變幻。他先是憤怒的發紅,然后難看的變青,最后隱隱透出了冷冽的殺意。
哥倫布這個平民的兒子,這個品信不端的流氓,這個螻蟻一樣的家伙,竟然敢嘲笑他,嘲笑他這個「完美君主」!甚至,這個螻蟻還敢出言不遜,嘲笑葡萄牙探索新航路的三代先君,他的三代先祖!
而更讓他滿心憤怒,甚至滿心殺意的是,這個螻蟻的嘲笑,很可能真的變成現實,被記入天主世界的史冊!因為,對方真的拿出了證據,不僅狠狠打了他的臉,證明了自己的價值,還證明了東方聯系的存在,更證明了向西的新航路!
「啊哈哈哈!…」
哥倫布猖狂的笑聲,在大殿中回蕩。而所有的葡萄牙學者,尊貴的葡萄牙國王,都仿佛被他的氣勢壓制,沉默的說不出話來。然而,他并不知曉,暢快打臉的代價,和證明自己價值的后果…
這下子,事情是真的大條了,真的觸及到了葡萄牙王國的利益底線!而身為真正的王者,面對近在眼前的,去往東方的新航路…若昂二世決不可能,再像另一個時空的歷史那樣,輕飄飄的把他放走!…
「哥倫布,根據水手的交代…你率領的大船,在葡萄牙王國的海岸上,犯下了偷竊搶劫的罪行,甚至還包庇私藏了王室莊園的逃奴!…」
「你帶領船隊,竊取王室的航海機密,襲擊王國巡邏的海軍,沖撞里斯本的港口,并傷害了各國商船的利益!…」
「你這個膽大包天的家伙,犯下了六條王國的重罪,是不被上主保護的罪犯,必須接受公正的審判與刑罰!…」
沉默片刻,若昂二世終于冷著臉開口,一字一頓,列舉出哥倫布的「六條大罪」。聽到這一番話,哥倫布頓時目瞪口呆,就像正在盡情鳴叫,卻被一把扼住咽喉的公雞。他所有猖狂的笑聲,都瞬間戛然而止,只剩下刻骨的寒意,又一次襲上心頭。
「完了!我…我又說多了,觸怒了葡萄牙國王!…這下子,難道真得完了?!…」
哥倫布抖了抖,看向兩側虎視眈眈的衛兵,又看向明顯盛怒的國王。他頓了頓,膝蓋立時發軟,理智與畏懼重新回歸,果斷從心地下跪道。
「尊敬的若昂陛下!我…我并沒有冒犯葡萄牙王國,冒犯您的意思!您是真正仁慈又寬 容的國王,請您寬恕我之前的胡言亂語…」
「上主見證!一切的犯罪,都必須面對"公正"的審判!來人,衛兵!…」
「遵從您,陛下!」
「把這個犯下重罪的罪犯抓起來,關到監獄的最深處!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任何人探視他,更不許任何人帶走他!」
「是!」
「讓監獄長親自出面,"好好的"審問他,讓他"如實"交代一切罪行!…」
「是!」
「帶下去!!」
「是!」
「啊!陛下!尊敬的若昂陛下!懇求您的仁慈,懇求您!…」
在真正的王權面前,之前的笑聲有多么猖狂,眼下的求饒就有多么懇切。然而,那求饒的喊聲越來越遠,而衛兵腳步也拖著他離去。在片刻的暢快后,偉大的大航海家哥倫布,又一次蒞臨了他溫暖熟悉的家,投入了暗無天日的黑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