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二十七章 武士、祭司與工匠,從底層向上爬
“你們這群偷懶的黑鳥！磚窯已經生火了，都給我睡在窯上，好好看著！縣里的武士們，都等著要磚塊。若是磚燒壞了，就拔光你們的鳥毛，赤著吊在樹上！”
阿帕縣外，新建的磚窯場中，燒炭的炭窯連成一片，正像墳頭一樣冒著青煙。而數十座高大的窯爐一字排開，大片的磚坯在草棚下陰干，角落里還堆著成堆的木炭。一名壯實的中年首領，穿著短衣，持棍站在正中。前面是四百多赤著上身，汗流浹背，低頭忙碌的工匠與學徒。
窯爐前，營造司長科斯卡奇瞪著眼睛，聲音嘶啞又響亮。他曬得臉黑如炭，大聲呵斥著手下黑黢黢的窯工，簡直如烏鴉中的王！他身體強壯，手中提了一根青銅棍，揮的虎虎生威，又像精悍的武士一般。當他嚴厲的目光，掃過在場的眾人，幾百多精壯漢子都低下了頭，畏懼的不敢對視。
科斯卡奇看過一圈，滿意于自己的威勢。在他看來，工場中的工匠嘛，和田間的農夫不同，最重要的，就是守規矩聽話！
磚怎么造，窯怎么建，火頭怎么生，煙怎么看，都要按老工匠們的指示來做，半點不能胡來。要是胡來弄壞了磚和窯，誤了工期，按照王國的法度，可是真要砍頭的！
當然，給一個大棒之后，也要給點盼頭。科斯卡奇拿著棍，用棍頭“啪、啪”拍了兩下手掌，咧嘴一笑。
“主神看著我們，都好好的干！等到這一窯磚出來，每人放一天假，發一袋糧食！...周圍的特拉斯卡拉村莊里，沒丈夫的女人多的很，不少還帶著半大的孩子！有了糧食，你們過去，不管是快活一天，還是找一個搭伙的，都容易的緊。”
“等到雨季前忙完，忙好了，阿帕城里還有賞賜！到時候，就近找個婆娘結婚，連孩子都是現成的，養兩年就能給家里干活！...日子有盼頭的很，都給我好好干，聽到了沒！”
“是，頭兒。好好干，都聽您的！”
這一下，窯場中的工匠都面露喜色，大聲應和。他們中四分之一是熟練工，隨著頭領，數月前從帕茨夸羅湖區過來，在阿帕城外建窯場。另外四分之三，則是學徒，從阿帕縣招的，都是順從多年的普雷佩查人。
南方兩縣，這一年內遷入了二十萬東征移民。移民正在安置，建立大大小小的村莊，其中最重要的建筑，就是磚瓦的谷倉！要知道，人可以住在木屋里，草棚里，甚至地洞里，但糧食不行。在南方潮濕的雨季，必須要有砌磚防水的谷倉，才不會讓糧食發霉變質。其次，還要有磚石的祭所，來儲存神圣的經文圖板，以及珍貴的銅鐵工具。
因此，在殿下的王令下，科斯卡奇去年便帶著一批人手，南下阿帕城，新建起一處大型磚窯，就近供應建筑材料。燒炭的炭場、冒煙的窯爐，都日夜不停，像是伏地的巨獸，吞吐出改造阿帕平原的力量。
隨著移民的不斷安置，窯場的規模也不斷擴大，又招募了三百多學徒。這些工匠學徒，絕大部分都是單身的精壯漢子，要就地成家，成為縣中的匠戶。現在最缺的，就是成家的財貨和老婆。
阿帕縣給了賞賜，俘虜移民中單身的女人又多，能到這里做匠戶，那可是爭破了頭，才得來的機會。若是做的好，能成為工匠大師，比起地位尊崇的軍功貴族們，也差不了太多。
“殿下神啟，看重工匠，待遇豐厚！當上神啟所的匠戶，你們的好日子，可真是到啦！從此不用為吃喝發愁，安心在窯場里干活。只要熬個十幾年，就能當上熟練工匠，吃穿用度，都不比武士們差！熬個二十年，就能當上資深工匠，養的起七八個老婆和孩子！若是能捉摸出新的改進，還有重賞，甚至可能像我一樣，高人一等，成為工匠大師，工匠祭司！...嘖嘖！你們能離開村莊，在工場里干活，真是主神給的福報啊！”
科斯卡奇搖著腦袋，揮著大棒，又耐心指點，教育了好一會。他現身說法，說得真心誠意。手下的窯工也點頭憧憬，渾身生出干活的力氣。
現在的湖中王國，已經有一百二十多萬人口。湖中王國朝氣蓬勃，年年擴張，不斷從外掠奪丁口與財富，在內開墾與拓殖。這里與東方的聯盟不同，向上的路徑，很是寬廣！
第一條上升的坦途，自然是從軍。王國之中，除去數千新興的祭司與貴族，剩下地位最高的，就是七支軍團中的五萬武士！武士老爺們對外征戰，年年獲勝，劫掠的戰利品整船整屋。他們能夠軍功授田授爵，占據了王國三分之一的田地，還擁有著三十多萬農奴，是王國最重要的支柱！
不過，這一條坦途，要提著腦袋去拼命，也要有一技之長。通常來說，只有殷實的平民家庭，才能從小供養起戰士的訓練。或者得是山中的獵戶，有射獵的技巧，能成為弓手。王國的兵源充足，敢于拼命的部落蠻子，和有戰爭經驗的降兵大把大把。若是沒有這樣的底子，最多只能成為民兵，很難選入軍團，以武士的身份出征。
“阿帕縣和紫草縣中，聽說又在選兵，要建一個長蛇軍團。特拉斯卡拉移民中，那些打過仗的部族戰士，都一下冒了出來。而特科斯旗隊的民兵們，也吵嚷著要加入。兩縣的縣尹為了兵源分配，可是爭的不可開交。也不知這支軍團，最后要駐扎在哪里，總不能一個縣一半吧？”
科斯卡奇摸著下巴，看著忙碌的窯工們，想著南方兩縣的情形。他有意把自家的子弟，也送入軍中。只是他追隨殿下，從平民發跡，至今才不過七年。家族中底蘊不足，培養的少年，武藝都很一般。
王國軍團年年征戰，一斧一矛，見血廝殺。戰場上只看實力和運氣，公平的很。軍中又都是拼命的蠻子，也沒什么關系戶。以自家子弟的本事，想在戰場上冒頭，總歸是有些難的。
“不管了！王國打仗，從沒有輸過，也沒有成千上萬的死過武士。家族想要立足，做工匠總歸是差些。要當祭司，他們也沒那個本事。到頭來，還是要送他們去從軍！...嗯，花些財物，給小的們都弄半身銅甲。只要不死，總歸能升上去！”
科斯卡奇想了片刻，拿定了主意。王國的青銅產量快速提升，兩縣又開了新的銅礦場，銅甲管制有所放松。他作為追隨殿下的老人，又是神啟所一系的司長，要從軍工司中，給族中子弟買幾副防身的銅甲，那還是有辦法的。
在湖中王國，第二條上升之路，就是在十五歲時，參與神廟選拔，成為神威大學的祭司學徒。隨后，他們要在神威大學學習數年，順利畢業為王國各系的祭司。這條路，也對平民子弟開放。但說句實話，大部分名額，都要被貴族與祭司家庭的子弟占據。
別的不說，單是開頭一月的識字比試，貴族與祭司家的子弟，都從小被長輩教育，已經學了好幾年，熟讀啟蒙經文。而平民家的子弟，大多認不得幾個字，要從頭學起。除非你實在天資過人，否則根本沒法比。至于接下來的數學比試，一個有人教過，一個啥都不會，那就更不用說了。
“哎！祭司侍奉主神，蒙受神恩，主持一方。哪怕當不了傳道祭司，就是做個工匠的神啟祭司，那也是起步在半山腰上，從工匠們的頂點往上爬！這條路，可也是坦途啊！...嗯，家族里十歲以下的孩子，有聰明勁的，得盡早送到社區祭所中，送些禮物，請社區祭司們教導！沒有家庭傳承，這也是唯一學文化的辦法了。”
科斯卡奇抓著銅棍，看著手下忙碌的窯工，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對于大多數平民來說，沒有文化，不懂數學，也不會神啟知識，能成為工匠大師，就已經是主神顯靈、先祖庇佑了。而神威大學畢業的神啟祭司，可是直屬于殿下，能直接學習各種神啟，甚至能接受殿下的教導！
對，在湖中王國，第三條上升之路，便是成為工匠。這條路分兩種，一種是上層的神國難度，一種是下層的地淵難度。
神國難度，就是普通學生以青年神啟祭司、或者優秀學生以一級神啟祭司的身份畢業，加入各地神啟所的工坊。他們起步就是主管數十人的頭領，然后一級、二級、三級、四級的祭司等級往上升。到了最后，那就是主管一司一局的高級主祭！至于像科斯卡奇這樣，從微末時追隨殿下，然后一路起飛的捷徑，那是再也不會有了。
另一種地淵難度，則是以匠戶的身份，加入各工場或工匠大營。接著努力做工四年，技術和經驗夠了，由工匠大師們認可，便算作正式工匠。這一步，大概會淘汰一半的人。也就是說，工匠中至少要有一半的人，要干著最基礎的活，比如制磚或者燒炭。當然，被淘汰的學徒，每干四年，還能再考核一次，總歸是有個盼頭。
接下來，工匠再做工四年，從下階升為上階。再四年，考核通過，晉升熟練工匠。這一次選拔，也要淘汰一半。晉升熟練工匠后，每年都會有賞賜，待遇和二級武士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熟練工匠四年升階，八年考核，晉升資深工匠。這一步，就要淘汰六七成。匠戶之中，資深工匠的比例，通常不會超過十分之一。晉升資深工匠后，就能夠帶一支學徒隊伍，主管各地的營建工程。那時候，他們的收入，明的暗的加起來，與資深武士，都能一較高下。不過在社會地位上，則要差得遠，也沒有能夠傳給后代的田地。
總的來說，如果一切順利，學徒干上二十年，就能十中選一，成為資深工匠。而從這再往上，就是稀少的工匠大師。這可不是積累資歷，就能晉升的，得立下大功，拿出實實在在的技術突破與改進！
工匠大師的晉升，連殿下都會過目，常常會賜下田地。而晉升工匠大師后，也會自動成為神啟祭司，作為階層跨越的榮譽，成功成為統治階級的一員！
“工匠大師啊！眼下這兩百窯工，要是能有一個，能自主改進工藝，成為工匠大師。那作為他們的首領，我也會有功勞，能夠受到賞賜！”
科斯卡奇遙想了一會，笑著搖了搖頭。新技術的突破說來輕松，真的想要實現，又談何容易？
像是殿下說過的大型窯爐，設計通風與火道，一直出磚，不用停窯。他帶著手下的資深工匠們，折騰了五六年，也只是剛剛有了些眉目。這項技術要是做成，至少能封兩個工匠大師！
“...不過，眼下倒還真有個機會！殿下交代了另一項神啟，只是研究了一年多，就有了些成果。這項技術要是做成，必然會有厚賞！以殿下的重視程度，足夠晉升兩、三個工匠大師！只是呀，這個機會，要交給哪兩個出色的徒弟呢？”
科斯卡奇摸了摸下巴，沉吟不語。片刻后，他把青銅棍插回腰間，丟下窯場里的窯工們，大步往后面的營地走去。在那里，一堵新砌的白墻，正在陽光下，閃現出磚石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