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峰神山,高聳入云。冰川萬年不化,寒松百年成林。而再往下去,四處是陡峭山崖,巨大巖石,還有刺鼻的硫磺礦坑隱藏其中,勾連著看不到底的深淵。
修洛特手持死神頭骨的神杖,坐在一處火山巖上。他遙望著浩瀚的天際,俯視著壯闊的山河,神情就如神山般平靜無波。
這里是水谷城往上1500米,海拔3500米的高處。神秘古老的死神廟宇,就坐落在王者的背后。而在王者的前方,則是一目了然遼闊的盆地,遠遠起伏的山巒,還有近百里外,遙遙可見的喬盧拉圣城。
祭司長老威齊爾低著頭,坐在王者的身側。他謹慎的打量著那處古老的神廟,小心猜測著墨西加人的殿下,選擇在這里會見他的原因。
“威齊爾長老,這里是波卡特佩特神山,不遠處就是古老的死亡神廟。”
許久之后,修洛特淡淡開口,臉上帶著微笑。
“古老的火山死神,在此處注視著我們。我就是在這,獲得死神賜予的神杖。我在死神像前祈禱,聆聽古神的啟迪...祂賜予我特拉斯卡拉人的權柄,也把圣城喬盧拉,交于我來處理!”
“...贊美死神...”
威齊爾長老沉默了一會,才恭敬的開口回應。他是喬盧拉世襲的高級祭司,對于什么死神神啟,什么賜予權柄,其實并不相信。只是,在這么一個充滿神性的地方,他又不得不小心翼翼,避免觸怒未知的可怕...威齊爾長老想了片刻,再次謹慎開口,試圖引導話題。
“殿下,特拉斯卡拉人的權柄,可不是那么容易握緊!”
“哦?”
修洛特笑了笑,沉聲問道。
“我有戰無不勝的大軍,我有崇高死神的神杖,我也獲得了特拉斯卡拉人的認同...又如何不能握緊權柄?”
“殿下,人會被眼前的表象,所蒙蔽眼睛,看不到背后的真實。”
威齊爾長老搖了搖頭。他伸出手,指了指眼前的松木林,平靜回答。
“正如這片森林!我們看去,是郁郁蔥蔥的美景,卻不知森林中,是遍布的深坑與裂隙...神山下的特拉斯卡拉人,又怎么可能,去認同破家滅族的仇敵?”
“嗯?”
聽到這,修洛特眉頭一挑,聲音變冷。
“數萬特拉斯卡拉人,正在為我春耕,幾乎無人逃散。這難道,不是一種認同嗎?”
“殿下,這不是認同。特拉斯卡拉人,從未認同你們。”
威齊爾長老直視著王者的眼睛,再次否定。
“墨西加軍團在肆意捕俘,四散在南方的土地上,動輒便是殺戮。俘虜們無路可逃,畏懼死亡,身上又沒有糧食,才不得不埋頭耕種...實際上,這只是畏懼后的服從,只是在絕望的黑暗里,看到一絲虛幻的光明,徒勞的握緊在手中罷了!”
“...黑暗與光明...”
聞言,修洛特默然不語。過了片刻,他才平靜的回應道。
“不,他們看到的光明,是真實的。他們所做的一切,也不是徒勞。”
“嗯?”
聽到著,威齊爾長老稍稍一怔。他試探的問道。
“殿下,您對這些俘虜,究竟會如何處理?...是獻祭?或是為奴?”
“既非獻祭,也不是為奴。起碼,絕大部分人不會。”
修洛特直起脊梁,坦然相告。
“我要讓他們,成為湖中王國的子民!”
“啊?這...這可并不容易。”
威齊爾長老面露驚訝。他自然知曉,這句話背后,需要付出的財力與人力,需要克服人心與沖突。
“湖中王國,有墨西加人,有普雷佩查人,有奧托米人,還有特科斯人...我對他們一視同仁,都保障他們的溫飽,留有上升之路。”
修洛特笑著回應,帶著強烈的自信。
“現在,我有足夠的耐心與手段,把特拉斯卡拉人,也變成我的子民!”
“這...”
威齊爾長老垂下眼睛,想了好一會,才真心感嘆道。
“殿下,您有著王者的胸懷!正如神話傳說中,托爾特克帝國的創造者一般,包容著整個天下!”
“王者的胸懷嗎?”
修洛特想了一會,對威齊爾多出了一份好感。他笑著說。
“不,我只是知道天下之大而已。”
“嗯,天下之大,即使以特奧蒂瓦坎帝國的偉力,也無法全然征服。”
威齊爾長老小心回應著,意有所指。
“殿下,特奧蒂瓦坎帝國與火山中的邪惡勾結,掌握了強大的力量!他們征服了大半個天下,南北足有兩千里,東西超過三千里!然而,他們的下場,又是什么樣的呢?即使以特奧蒂瓦坎帝國的強大與興盛,也會因為觸怒眾神,而蒙受迅速滅亡的災禍!...而今天的墨西加人,與曾經的特奧蒂瓦坎人相比,又如何呢?”
“哈哈!”
聞言,修洛特哈哈一笑。以古比今,是最常見不過的詭辯話術,使用存乎一心,其中大有門道...年輕的王者笑著搖搖頭,話語中充滿了自信。
“威齊爾長老,我蒙受神啟,眼中既能看到過去,也能知曉未來!墨西加人,與特奧蒂瓦坎人,是截然不同的。而這個時代,與過去的時代,更是完全不同!...”
“...征服天下,不僅是墨西加人的使命,更是時代的滔滔大勢!若是做不到這一點,在新時代開啟的時候,天下就只有毀滅與死亡!...”
“呃...”
聽到這種末日般的預言,威齊爾長老皺起眉頭,抿了抿嘴,半晌沒有說話。他感到很是棘手。墨西加人的殿下雖然年輕,意志卻極為堅定,完全無隙可乘。好一會后,他才嘆了口氣,換個方式,輕聲懇請。
“殿下,圣城喬盧拉從托爾特克時代傳承下來,是納瓦教天下的文明之光!它在天下人的心中,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還請您手下的軍團,保留一份敬神的善意!”
“哦?文明之光...深入人心...保持善意?”
聽到這些熟悉的詞匯,修洛特莫名有些想笑。他仍然搖頭,直抒胸臆。
“在我看來,留著這座所謂的圣城,對聯盟并無意義!”
“...殿下,您沒有派遣軍團,直接進攻圣城...那便說明,您心有顧忌,在乎圣城的意義!”
威齊爾長老直起身,話語稍稍變得強硬。
“天下各部,盡數崇敬圣城喬盧拉!進攻圣城者,便會失去人心!”
“哈哈,人心?”
修洛特依然帶笑,淡淡問道。
“你說的人心,是祭司之心,貴族之心,武士之心,還是平民之心?這些人心,我若不進攻圣城,能夠得到嗎?”
“殿下!...你...”
“天下間,最好只有一個圣城!”
修洛特神情轉冷,厲聲回答。
“我約束手下軍團,沒有直接進攻圣城,只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借口!...或者,一份滿意的答復!”
“嗯?...答復...滿意?”
威齊爾長老垂下頭,思索片刻,決定不再繞彎子。他眼神明亮,沉聲詢問。
“殿下,風在合適的地方遇見云,就會變成此時的春雨,給大地帶來生機!...能讓您感到滿意的答復,又是什么呢?”
“嗯...圣城喬盧拉遠離湖中王國,我沒有必須攻滅的必要。你們保留著托爾特克人的寶貴傳承,也許能很多方面,發揮更大的貢獻!”
修洛特仔細思索了會,才開口作答。他并不知曉圣城長老們的具體情形,只是按照聯盟與王國的所見來推算。
“...但是,這一切的前提,是你們必須交出獨立的財權、軍權與神權,服從王室與大祭司團的安排!你們必須融入聯盟,為墨西加人征服天下的偉業而服務!”
“...交出獨立的權力,服從聯盟的安排?”
聞言,威齊爾長老的神情有些苦澀。他咬了咬牙,試探的問道。
“殿下,您難道...不想主宰天下嗎?...圣城長老,愿支持于您,只要您留我們一條生路。今后,若是聯盟有變...”
“嗯?!威齊爾長老!”
修洛特面色一冷,嚴厲的注視著眼前消瘦的老者。他所有的好感,都在這一句話中,煙消云散。
“這樣卑劣的玩笑,我決不想再聽第二次!”
“...是,殿下。”
威齊爾長老看著殿下冷厲的眼神,就再也說不下去。好一會后,他無奈的嘆了口氣,只好使出最后的拖字訣。
“殿下,關于圣城與聯盟的未來,我們有許多誠意...除了前來此處的老朽,還有兩名祭司長老,分別去往湖中都城與北方,覲見都城的大祭司團,與北路軍中的國王!...還請您耐心等待些日子,不要再派出軍團,在喬盧拉城外劫掠,恐嚇城中子民...”
“嗯?已經派出使者,覲見大祭司團與國王?”
聽到這,修洛特沉吟了會,一時沒有說話。圣城喬盧拉的命運,確實由大祭司團或者國王來決斷,才更為合適。這樣一來,他原先計劃的強力手段,倒是不太好立刻執行了...
年輕的王者站起身,看向茫茫高高的冰川,內心重歸堅硬。他淡淡的看了威齊爾一眼,冷聲說道。
“威齊爾長老,我有足夠的耐心等待。但前提是,喬盧拉城,不能成為南路軍團的威脅!”
“啊?殿下,您的意思是?”
“東征以來,有許多特拉斯卡拉人,逃入喬盧拉邦,逃入圣城附近。他們其中,有不少是帶著武士的神裔貴族,有許多是攜家帶口的普通民兵!...這些人,都是南路軍團的威脅!”
“這...”
威齊爾長老思緒電轉。喬盧拉邦,原本有二十萬口,一半掌握在地方的特拉斯卡拉貴族手中,另一半,則掌握在十二個祭司長老家族手里。其中,只有掌握在祭司家族手里,居住在喬盧拉城與附近的十萬人,才被視為托爾特克的遺民。
而墨西加人東征以來,逃入邦中的特拉斯卡拉人,則有四五萬之多!其中不乏善戰的武士,能夠守城的丁壯。若是交出他們,豈不是自毀城池...
祭司長老抿著嘴,想了許久,遲遲不發一言。
“嗯?你們不愿意?”
修洛特眉頭一揚,大手一揮。他轉過身,直接在上百名武士的簇擁下,要往山下行去。
“呵呵,那就戰場上見吧!南路軍團,絕不允許有任何隱患,藏在身邊!”
“啊,殿下!”
看到這,威齊爾長老伸出手,急急呼喊。
“交!我們愿意,把這些特拉斯卡拉人,都交給您!”
“哦?”
修洛特側著身,看向祭司長老。
“他們有多少?”
“兩...不,三萬青壯與老弱...”
“不夠,你瞞不了我!”
修洛特伸出手指,搖了搖,留下最后的通牒。
“兩個月內,交出四萬青壯男女,四萬三十五歲以下的老幼!我便會放過你們。記住,南路軍團就在四十里外,圣城喬盧拉,沒有任何選擇!”
冰冷的話語在神山上飄散,仿佛天空落下的雪花,讓威齊爾長老渾身發寒。他跪在地上,顫抖的伸出手,想要呼喊反對,卻只看見年輕王者的背影,在山林中越走越遠。
寒風凜冽,吹透單薄的衣衫,灌入蒼老的身軀,帶來徹骨的冰涼。一個冷冽的時代,仿佛從風中而來,將一切重新塑造。
半晌之后,威齊爾長老艱難的站起身,看向古老的死亡神廟。他這才突然發現,神廟黑石的磚墻間,原來藏著暗紅的死血。那死血近乎干涸,深藏在古老縫隙里,卻早已失去了生機。留著這些死血,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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