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滴滴滴!...”
武士小隊的螺號聲,在山巒不遠處響起。奇瓦科停下腳步,側耳聽了數息,神情稍稍放緩。他示意水手們加快腳步,行過兩處山口,血色的戰場就驟然顯現!
在黃褐的大地上,十幾具尸體四處倒伏,化作一灘灘鮮紅。而在尸體集中的位置,兩個負傷的普雷佩查武士正蹲在地上,焦急的檢查著什么。
“該死!一定是斯里土狗!”
看到被襲擊的小隊,灰土普阿普暴喝一聲,怒不可遏。他急切的尋找了一會,就找到了一具眼睛中箭的尸體,那是偵查小隊的隊長。
“奇卡里!”
普阿普心中一顫。他發出一聲悲鳴,就腳步踉蹌,奔向陣亡的親信。
他被貶到海邊,追隨的只有十幾個親信部下,幾十個都城武士,再加上三百歸降的南方武士。出海以來,他已經折了兩個親信,此時又在這里死了一個,真真是痛入心扉。
要知道,這些久經戰場的親信,可是他掌握部隊的骨干,今后起復的本錢!這一趟出海探索,即使是緊緊沿著海岸,也依然是提頭的買賣!
“該死的...斯里土狗!”
普阿普憤聲怒罵,突然停頓。后半句再出口時,卻換了名字。
“奇卡里...”
看到尸體的慘狀,奇瓦科眼睛一跳。在普雷佩查語中,“奇卡里”chkari的含義是原木,和他名字的意思有些相近。老民兵抿了抿嘴唇,走上前去,詢問僅存的兩名負傷武士。
“剛才發生了什么?是斯里人的襲擊嗎?”
“我們遇到了一隊斯里人的部落戰士,也有可能是獵手,隨后遭到了他們的突襲!”
年輕的弓手咬著牙,恨聲說道。在許多游獵部落,戰士與獵手往往是相同的一個詞,因為弓箭是生存的必備技能。
“他們說的話,我們根本聽不懂。隊長垂下武器,向他們表達了善意,卻被斯里人的頭領一箭射死!隨后,斯里人直接殺了上來...他們有十幾個人,我們只有四個,但依然擊敗了他們!”
“呼!...贊美主神!你們都是勇猛的武士!愿逝者的靈魂,飛入安息的神國...凡是為探險而死的人,我都會回稟陛下,請求豐厚的撫恤!”
奇瓦科神情嚴肅,難得的祈禱了一句,又做出鄭重的許諾。接著,他沉聲問道。
“我記得你,你的弓術很不錯!你叫...可喜?善水的蟾蜍?”
“是!隊長!”
可喜驚訝的點點頭。他叫可喜koki,也就是鄉間常見的蟾蜍。換做天朝的習慣,就是什么二狗、狗蛋。在傳統的信仰中,取這樣的名字,一方面是賤名好養活,另一方面也是與神性的動物通靈,從而抵御世間精怪的侵襲。
奇瓦科蹲下身來,這才看到染紅的地面上,有一個中年武士尚未死去,只是臉上通紅,一動不動的陷入昏迷。
“他怎么了?...”
“斯里人在戰斗中,射了一種紅色的箭,應該有毒。他中了兩箭,沒多久就...”
“紅色的箭?”
“就是這樣的!”
可喜拿出一只骨箭,箭頭赫然是暗紅色的。奇瓦科皺著眉頭,小心聞了聞箭頭,只聞到淡淡的血腥。
“山鳥,這是什么毒?”
年輕的山鳥正呆呆望著慘烈的戰場,手足微微顫抖。奇瓦科連問了兩次,山鳥才回過神來。他接過骨箭,仔細看了一會,一時拿不定主意。隨后,他回想起母親唱過的歌謠,猛得恍然大悟。
“...沙漠中強盛的部落啊,飼養毒蝎與響尾蛇。勇士們射出暗紅的箭矢,像是夕陽的光芒一樣,帶走敵人的光明...這是毒蝎與響尾蛇之箭!”
“啥?毒蝎與響尾蛇?”
“首領,斯里人的部落以游獵為生,人口不多,既沒有什么鍛造的手藝,也沒有可以交換的物資。他們的骨箭,箭頭來自郊狼的牙齒,箭身來自草木的莖稈,羽毛從海鳥身上取來。與敵對部落作戰時,這樣的弓箭難以造成致命的殺傷。而為了增強箭矢的威力,稍大的部落都會馴養蝎子與響尾蛇。他們把瘦弱的獵物投入蝎子與蛇籠中,放任毒獸撕咬。然后,取出獵物有毒的肝臟,將箭頭穿入肝臟中浸泡數日,再取出來陰干,就是上好的毒箭,可以儲存很久!”
“制作毒箭...”
奇瓦科眨了眨眼睛,對沙漠游獵部族的危險,又多了解了一層。隨后,他急切的詢問道。
“山鳥,這樣的毒,有解藥嗎?他還有沒有救?”
“呃...蝎子毒與蛇毒...”
山鳥看了看昏迷武士的眼睛,又摸了摸武士發燒的臉。他稍稍猶豫,遲疑卻肯定的回答道。
“這毒箭很新...他應該...沒救了...”
“...哎!瞎眼的天神呀!”
奇瓦科面露哀傷,重重地嘆了口氣。
“死在這寸草不生的荒地上,離家鄉幾千里...真是天下的盡頭...”
嘆息片刻,他突然一頓,想到了什么,厲聲追問。
“山鳥,你說這毒箭很新?!這種箭,能夠保存毒性多久?”
“...剛剛陰干后,毒箭的毒性最大。此時要把箭頭包好,插在箭袋里,不見光。然后四五天內,毒性都很大,只要破皮就是個死...再往后,毒性會莫名消散,逐漸傷不了人。等到兩周后,就只能用來捕獵飛鳥與小獸..”
“破皮就死...那這些箭,就是四五天內新制作的!”
奇瓦科臉色凝重,喃喃自語。他腦海中思緒電閃,危險的預兆再次浮上心頭。
“這么說來,一個敵對的斯里人部落,就在離我們這里三天...不,狩獵的隊伍不會走直線,應該是兩天的距離之內!”
“兩天之內?敵對的斯里人部落?”
普阿普剛剛趕到。聽到此處,他面露兇狠的殺意。
“讓我帶著水手們,去把這個部落找出來!”
“老普,你不要沖動!”
奇瓦科搖了搖頭。他看向山鳥島的東方,越過短短數里的海峽,就是大陸的邊緣。東方的大陸滿是灰黃,那是南北延伸的沙漠,還有越發荒涼的戈壁。
“你看看東方海岸!難道你要帶著人手,深入陌生的沙漠之中,尋找不知何處的敵對部落嗎?”
“可是...”
普阿普一時無言。他望了望東方的大陸,恨恨的問道。
“斯里人無故襲擊,殺傷王國的武士!我們就這么算了嗎?”
“算了?”
奇瓦科咬了咬嘴唇,臉上浮現憂慮。
“哎!斯里人襲擊的這么堅決,又逃走了許多...恐怕,他們還會找上門來的!”
“哼!該死的斯里土狗!若是他們再找上門來,我就親手割了他們的狗頭!”
普阿普握緊青銅短劍,按著自己的皮甲,滿臉殺氣騰騰。
奇瓦科輕輕一嘆,又看向弓手可喜。
“蟾蜍,對方說了什么,你還記得嗎?”
“呃...”
可喜用帶血的手掌撓了撓頭,把頭發也染上了紅色,看起來既憨厚又兇悍。
“隊長,我大不記得了...好像有什么,什么...伊塔科!...對了,還有一句,塔赫約克,漢特!”
“塔啥?這不是島嶼的名字嗎?伊塔科,漢特,又是啥個意思?”
奇瓦科有些不解,看向跟來的山鳥卡瓦多。
卡瓦多想了想,遲疑的回答。
“伊塔科...應該是殺,殺死他們!至于漢特,好像是土地,泥土..也可以是部族的祖地!”
“唔...”
奇瓦科皺起眉頭,沉吟不語。好一會后,他才低聲自語。
“山鳥島如此特殊,若是斯里人的祖地...那可就麻煩了!”
“有什么麻煩的!不過是些野人部落,武器簡陋,衣不蔽體,徒有一些蠻勇!”
普阿普沉著臉,胸中殺意沸騰,手中的短劍絲毫未松。他已經檢查了斯里戰士的尸體與裝備,連像樣的棉甲都沒有,也沒有鋒利的黑耀石武器。這些野人只有燧石的長矛,松軟的獵弓,最多再加個淬毒的骨箭。
“他們來多少,我就殺多少!”
“走吧!帶上重傷員與武士的尸體,回登陸處的營地。”
奇瓦科垂下眼眸,平靜下令。接著,他看向斯里人的尸體,頓了頓,再次說道。
“至于這些斯里人的尸體...”
“該死!把他們全部割下腦袋,壘在鳥糞的石堆上,警告斯里土狗!”
“不!挖一個大坑,全部好好安葬了。再豎一塊木板,畫上主神的符文,留一個太陽蜂鳥的護符!”
“奇老頭,你!...哼!”
普阿普瞪大眼睛,看了會奇老頭嚴肅的神情。他發出一聲冷哼,卻也沒有再說什么。
眾人很快遵循隊長的指示,草草把死去的斯里人埋葬。然后,他們帶著重傷員與武士的尸體,匆匆回返到船邊。
“咚咚咚!...”
集合的戰鼓很快敲響,久久不息。到了晚間的時候,四散偵查的武士都全部歸來,小心戒備。眾人大致偵查了島上,沒發現一處斯里人的村莊,只有荒涼無人的山脈,與一條南北走向的長河。船隊只剩下隨船祭司梅卡特,仍然呆在山上,要測量北星的角度。
夜幕沉沉,月光昏昏;初陽淡淡,午日輝輝。到了第二天中午,昏迷的武士終于支撐不住,咽下了最后一口氣。很快,準備好的火堆就在海邊升起,三具尸體被投入火中。淡淡的黑煙隨之彌散,升入廣闊的天空,伴隨著低沉的禱告。
船隊遠離王國數千里,能帶回去的,只有一堆尚有余溫的灰塵而已。
梅卡特及時趕到,主持了葬禮的儀式,讓武士的靈魂去往神國。當黑煙散去,一切歸于塵土,他才認真的稟告道。
“隊長,我們現在的位置,與北星是2830度之間...大約是29度。”
“北星29度...”
奇瓦科重重點頭,裝作聽懂了的樣子。
“那個,啥,我們出發的時候,是多少來著?”
“塔爾薩斯河口,大概是北星18度。”
“那就是,向北航行了十來度?”
奇瓦科扯了扯頭發,嘟囔著抱怨道。
“足足三個月,才走了這什么十來度...這也太慢了!后面,還要不要繼續往北走呢?”
老民兵想了一會,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又問道。
“梅卡特祭司,不久前,我們遇到約雷姆部的位置,是多少度來著?我記得鹿頭酋長說過,那里的西邊,也有很多有鳥的小島。”
“約雷姆部...梅奧人...”
梅卡特從懷中掏出一卷珍貴的麻紙,上面用密密麻麻的小子與圖形,記錄了沿途所有的天文與水文。
“隊長,是北星2526度!”
奇瓦科再次點頭。他想了想,不確定的問道。
“梅卡特祭司,你根據這個什么度數,能找到我們之前的位置嗎?”
“隊長,北星的度數只能確定南北,無法確定東西。不過,東西有另一個標志物,那就是東方的海岸。只要沿著海岸,就能大致找到之前的位置!”
“很好!妙極了!這天上的星星,竟然能幫助航海,陛下真是神啟!”
老民兵連連頷首,面露喜色,真心贊了一句。隨后,他收起笑容,神情威嚴,做出首領的決斷。
“下午去挖些石頭,灰白的,黃褐的,硬的,軟的...都堆在底部船艙,回去帶給陛下!弄完后,今晚所有人,都要小心戒備,在船上過夜!贊美主神,祂會庇佑我們!”
“贊美主神!愿神庇佑!”
眾人齊聲應和,望向天頂的太陽。虔誠的祈禱聲,在高聳的山巒間傳遠,驚起大片的飛鳥,再沒入無際的遠空。北方的海天,是如此浩渺,似乎永無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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