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深沉的黑暗從天邊涌來,也覆蓋了山腳的仙人掌。點點的鴉聲環繞在嶙峋的山間,簡陋的營寨映照著不夜的篝火,令人倍感蒼涼。
奧佐馬獨自站在營寨的望樓上。他心中的天平來回搖晃,正如眼中的火光。
“大領啊!”
紅猴酋長幽幽一嘆。
這幾日來,南方聯軍的攻勢被險峻的前營阻擋。數百奧托米武士折損在谷口的營寨下,十幾名敵人的貴族戰死!
奇奇卡大領頗為振奮,派遣使者贊許了奧佐馬,并按時送來了第一批的一千援兵。大領本人則召集谷中各部,一邊征集丁口,一邊準備大祭。
按照計劃,各部酋長都要在大祭上血誓效忠,并向先祖承諾絕不投降!根據使者的消息,血祭的準備已經完成,盛大的祭祀很快會在這兩日進行。
“奇奇卡大領勇猛剛強,賞罰公平,又言出必行。如果在大領的主持下,各部團結一致,抵抗到底,是否能守住谷地呢?”
奧佐馬想了許久,拿不定主意。他又看向營寨下,墨西加人搭建的投石木獸一字展開,令人心生不安。
“死神大酋長法力深厚,神秘莫測。如果他召喚天火,放射雷霆,戰士們是否能穩住士氣,守住營寨呢?”
紅猴酋長又想了一刻鐘,還是沒個決斷。他忍不住低聲自嘲。
“紅猴啊紅猴,你一向聰明,面臨生死抉擇時,卻想東想西,絲毫拿不定主意!沒有決斷,便是沒有膽量。你這一輩子,也就只能依靠強者了。”
營寨的望樓不過草草搭建。雖然說是樓,其實只是個搭在大樹上的棚屋,再加上一道垂到地面的十米長繩梯。一陣秋風吹過,望樓的棚屋凌空搖晃,奧佐馬的身軀就一同顫抖。他低下頭,看著距離八九米的地面,搖了搖頭。
“凌空的棚屋,在風中搖搖欲墜,險境中又如何能多留?...大領,你要是早些撤退,我的忠誠就不會搖擺啊!”
說完,奧佐馬順著繩梯,如猿猴般靈活爬下,片刻就雙腳落地。他原地跳了兩下,感受了腳底堅實的觸感,便快步返回主帳。
主帳其實還是一個棚屋,只是四面合攏,面積稍大。棚屋頂上露天,中間是一處火塘。紅猴酋長盤腿坐在火塘前,看著搖曳的火焰,繼續沉思局勢。
紅猴部落現在有三千多戰士,占據谷口高地的前營,直面墨西加人的兵鋒。前營后數里,就是紅犬主營。奇奇卡領手中有四千多精銳戰士,還在不斷的征調谷地部落。再往后數里,在帕姆斯城附近,就是紅鴉部落的后營。后營中有兩千多收攏的各部潰兵,目前正在重整。
高地前營,谷口主營,谷中后營,三者互相依靠,形成了一個規整的三角形。帕姆斯谷口雖然開闊,前營卻卡在關鍵的高地上。南方聯軍如果不攻下前營,是無法安心深入的。而當南方聯軍圍攻險峻的前營時,后營與主營的軍隊就可以不斷出擊,襲擊聯軍的側翼。
簡而言之,谷口防線是大領用心安排,雖然看著粗疏簡陋,卻并不薄弱。
“只是,把我紅猴部落卡在這里,作為阻路的石頭,根本無路可退!...不,倒也未必。”
想到這里,奧佐馬抬起頭,吩咐身邊的親衛。
“祖卡塔,祖卡塔回來了沒?讓他過來見我!”
親衛出帳查看了會,返身回稟。
“酋長,祖卡塔今早出門,送紅蛙部落的那名勇士南歸,到現在還沒返回。”
“嗯?不會被阿莫西的襲擊小隊碰上了吧?...祖卡塔雖然表面木訥,卻一向心思細膩,做事穩重,當不會出這樣的差錯。”
奧佐馬皺起眉頭,略一思索,就沉聲喊道。
“讓今天在外圍巡邏的斥候來見我!”
不過半刻鐘,一名紅斥候就匆匆而來。奧佐馬問了兩句,就大驚失色的站起身來,一把揪住斥候的衣領。
“你說什么?!祖卡塔回來之后,又出營北去了!”
“啊?酋長,您不知道嗎?”
斥候吃驚而畏懼地看著酋長。
“祖卡塔隊長說,接到您的指令,去聯絡北方的紅鹿部落。他還帶了幾名長槍衛隊...就在今天下午,就在阿莫西酋長的襲擊小隊經過不久..”
“...該死!把長槍衛隊都給我叫來!”
奧佐馬面色鐵青,一把將斥候推開。他的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似乎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正在逼著他做出抉擇。
不一會后,長槍衛隊在帳前列陣。紅猴酋長略一清點,幾名從神鷹部落來的衛士盡數不見。他又詢問了下衛隊戰士,聽說這幾人各背了個小包裹,說是要送給紅鹿酋長的禮物,頓時心中一沉。
“祖卡塔,祖卡塔!...我視你為心腹親信,如此器重于你,你卻背叛了我!”
奧佐馬心中嘶吼,怒不可遏。他無聲的握緊戰棍,神色如陰沉的天幕。然而,當憤怒稍稍消退,一種無法控制的惶恐又涌上他心頭。
“祖卡塔會去哪里?他知曉我和墨西加人暗中的溝通,也曾被大領征召在左右。如果他向奇奇卡大領稟告...”
想到大領的怒火,紅猴酋長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不知從何時起,大領的威嚴已經深深埋在他的心中,牢不可滅。
奧佐馬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這一刻,無數的想法在他的腦海中涌動,無數的情緒在他的胸膛中起伏。他憤怒、他畏懼、他后悔、他茫然、他痛苦...他做出了決斷!
“狼王般的大領啊!...我知道,你絕不會容忍背叛...于是,我只能選擇背叛...”
許久之后,奧佐馬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感慨出聲。接著,他如同卸下了選擇的重擔,獲得了久違的輕松。事已至此,再別無他路,不過一路求生罷了。紅猴酋長的思緒重新活絡,又變成了聰明的紅猴。
“長槍衛隊,去營門處警戒!親衛,把我準備好的兩個藤簍拿過來!對,就是最沉的那兩個。”
奧佐馬沉聲下令。接著,他看向營寨后方,被嚴密看管的一處封閉棚屋。
“再把我們的南方客人,請到這里!”
親衛依令而行。不一會,在兩名紅戰士的帶路下,詩人巴拉莫穿著犬裔的傳統服飾,神情憂郁的走來。
“奧佐馬,我遠方的朋友。”
巴拉莫微微低頭,雙臂伸展,行了個荒原上的禮節。隨后,他吟誦出詩一樣的問候,似乎沒有任何被軟禁的不快。
“在清曉的密語中,我懷著崇高的愿景而來。我遵循著主神的指引,想與你在荒原同游。這山谷的晚風中,滿是應許的芬芳...未來是如此光明,你又為何一直躲避,不愿與我相見呢?”
“呃...哈哈!”
看著巴拉莫明亮的雙眼,奧佐馬臉龐抽動,不知如何作答。他勉強大笑了兩聲,上前一步,親切的挽住詩人的胳膊。
“我的朋友,仙人掌的花開總要等待,果實的孕育需要時間。現在,我愿與你如兄弟一般,把臂在荒原同游!為了表示我的誠意,也為了兄弟間的情誼,我早就給你備下了禮物!”
說著,奧佐馬爽快的把手一揮。兩名親衛就合力提著一個沉重的藤簍,重重的頓在詩人的眼前。
“我聽說,南方的部族喜歡這種白色的金屬。哈哈,我的兄弟,這里有一百斤,全部都是你的!”
“一...一百斤白銀?!”
縱然見多識廣,巴拉莫此刻也面龐抽搐,心中震撼。他連忙伸出手,抓住一個粗粗提煉的圓塊,拿在嘴里一咬,便是特殊的淡淡甜味。這些圓塊的提煉雖然粗糙無比,卻是真正的白銀。
“呼...呼!”
好一會后,詩人緩過勁來,猛地一把抓住奧佐馬的手。
“奧佐馬,我的好兄弟!你的誠意夠了!就讓我們來談一談光明的未來!”
“好!好兄弟!我這里還有一簍白色金屬,配上紅色寶石,是獻給殿下的禮物...”
看著詩人的表現,奧佐馬心中嗤笑,卻也按住了詩人的手。不過是一百斤無用的白色金屬,既不能吃也不能穿,墨西加人的使者就震驚成這個樣子。要知道,在瓜基利各部的老巢,薩特斯卡斯的荒原上,白色的金屬原礦可是堆積成小山,根本無人在意!
實際上,薩特斯卡斯荒原上有極為巨大的白銀沉積帶。世界上儲量最大的弗雷斯尼洛銀礦區就位于此處。西班牙人之所以動奇奇梅克戰爭,在荒原上艱難征討了五十年也不放手,就是為了這片無與倫比的銀礦區。
在現后的四百多年里,弗雷斯尼洛銀礦區總計開采的白銀以十萬噸計,出產了全世界白銀的近十分之一!直到2o13年,這片銀礦區依然年產7oo噸以上,僅次于澳大利亞的坎寧頓銀礦。而全球最大的銀礦公司,就是以弗雷斯尼洛命名。總得來說,薩特斯卡斯荒原中的銀礦,是能夠改變世界貨幣流通的財富,也在后世鑄就了墨西哥鷹洋的聲名!
篝火搖曳,映照在成簍的白銀上,反射出動人的閃亮白光。光芒中的兩人手按住手,四目相對,臉上是一樣的誠懇,一樣的微笑。在銀色的亮光中,他們低聲私語,探討著光明的未來,也影響著北地的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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