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正濃,天高云冷。山林影影綽綽,草葉枯黃紛飛,大地滿是殺意。
奇諾追逐著獵物,如獵犬般奔跑不息,直入林中深處。一路上,三百瓜馬雷武士砍殺著潰散的紅鹿部落,又逐漸散開些許,只剩兩百人緊隨在后。追了許久,他總算看到紅鹿酋長腳步停頓。隔著一百多步,對方突然轉身,冷冷望來。
“哈哈!該死的紅鹿蠻子,終于逃不動了!”
奇諾大喜過望。他身上的戰甲頗為沉重,直跑的氣喘吁吁。此時,眼看獵物就在眼前,勇猛的武士又奮起余力,舉著戰棍殺去。
“武士們,隨我殺!”
“嗷嗚!吃了他們!嗷...”
紅鹿酋長舉起戰棍,往奇諾一指,厲聲高喊。一陣凄厲的狼嚎,就從山林深處響起!
奇諾大驚失色,手中戰棍一頓。他減慢沖鋒,左右一看,汗水就從背后冒出。只見周圍幽深的山林中,五六百犬裔伏兵一涌而出。他們嘶吼著,如狼群般猙獰撲來,其中至少有兩百紅發!即使在茂密的林木間,這些戰士依然奔行極速。不過數十個呼吸,犬裔們就揮舞著石錘與長矛,兇狠沖鋒而來,直直撞入武士們的陣列!
五百多犬裔戰士狂呼酣戰,與近兩百瓜馬雷武士近身廝殺,彼此殘酷糾纏,便如枯枝般倒下。沉重的石錘砸裂頭顱,發出骨頭折斷的咔嚓聲;鋒利的戰棍割裂胸頸,鮮血呲啦泉涌;不時還有偷襲的骨箭射入眼眶,剎那的慘嚎凄厲猶如夜梟!
“哈哈,愚蠢的奧托米土狗!山林是我們的地盤,看你們如何逃走!”
紅猴酋長奧佐馬朗笑出聲。他先是隱藏在樹林深處,指揮犬裔戰士把敵人團團圍住,接著安排紅發獵手抵近放箭,隨后又派出兩隊戰士,抵擋支援而來的敵軍武士。做完這一切,他才在數十名長矛衛隊的保護下,從林木后小心走出。
“馬薩特,你這沒用的呆鹿,還是要我來救你!”
在納瓦語中,馬薩特就是奔行的野獸,此時僅指野鹿,后來也有馬的含義。而在二十日歷中,馬薩特是第七日,象征野獸的警覺。
“哼!奧佐馬,我從小在山林長大,是林間的紅發獵手!要不是為了誘敵,真要一心奔逃,那個人能追的上我!”
紅鹿酋長馬薩特靠在樹上,口中微微喘息,說話間毫不留情。
“倒是你,怎么現在才來!”
“呵,你還有臉說我?說好堅守至少兩刻,你看看自己守了多久?!”
奧佐馬撇了撇嘴。他環顧了一圈林中局勢,目光停留在奮勇廝殺的奇諾身上。隨后,遠處響起尖銳的螺號,紅猴酋長側耳傾聽,面露笑意。
“哈哈,這是墨西加人撤軍的螺號,只是已經遲了!”
馬薩特一時無言。他轉頭召集親衛,然后看向奧佐馬。
“奧佐馬,南方部落很是兇猛,人人帶甲!我又把兩百紅發藏在山林里,這才被一沖而潰...哼!真要換成你,也守不了多久!”
“哈哈,我懂,我懂!說到底,還不是心疼自家戰士。哪個實心的木頭,愿意把精銳丟在這里!”
紅猴酋長眼神靈動,咧嘴一笑。接著,他拍了拍紅鹿酋長的肩膀,往前方的戰陣一指。
“那個領頭的土狗,怎的如此能打?我親眼看他中了許多矛,依然活蹦亂跳。莫非,這就是斥候說的厚皮?不知道穿了什么盔甲...”
馬薩特順著手指看去,眼中頓時燃起怒火。
“該死!就是這個家伙,折了我部落的旗幟,又一路大呼小叫,獵狗般攆著我不放...看我不射死他!”
紅鹿酋長轉過頭,對親衛大喊。
“拿我的大弓來!”
“馬薩特,勇士們糾纏在一起,用大弓容易誤傷!”
奧佐馬搖了搖頭。他看向前方,林地上到處倒伏著尸體。在數百犬裔戰士的襲殺下,兩百瓜馬雷武士已經折損大半。剩下的七十多名武士被林木分割,三五成群,在犬裔的沖擊下遙遙欲墜。
不遠處,奇諾帶著二十多名親衛,結成小型盾陣,正在苦苦抵擋。親衛們各個身上帶箭,只有奇諾依然勇猛。而在林地的邊緣,數以百計的瓜馬雷武士正在努力突破阻攔,拼死殺來。
“這里得快些解決!嗯,衛隊上前,用長矛刺勇士的腿!對了,祖卡塔,記得留那勇士一命!”
衛隊首領祖卡塔低頭應是。他悶著聲,說話的腔調卻和犬裔們不同,明顯是南方口音。很快,三十多名酋長衛隊結成密集的小陣,各個手持犬裔中少見的長矛。在祖卡塔的指揮下,槍陣快步向前,逼近奮戰的奇諾。沿途的紅猴戰士順從散開,都給他們讓路。
馬薩特側目觀瞧,卻見明晃晃的矛尖交替重疊,猶如扎手的刺猬。他心中驚疑,低聲詢問。
“這是...鋒利的南方長矛?”
“哈哈,這些是塔拉斯科銅矛!”
奧佐馬笑了笑,擺了擺手,示意馬薩特繼續往下看。
只見衛隊首領一聲高喝,酋長衛隊就齊齊刺出銅矛,扎向身先士卒的奇諾!鋒利的銅尖上下交錯,從四面八方襲來,根本避無可避。
奇諾立刻側腰一疼,只是有銅甲保護,沒有破甲。他狂吼出聲,奮力揮舞戰棍,又勉強抵擋了兩下。
祖卡塔神情木訥,手中卻靈活的刺出銅矛,扎中奇諾的小腿。勇猛的武士就劇烈一疼,膝蓋再也支持不住,直接跪倒在地上。接著,祖卡塔揮動矛桿,砰的擊打在奇諾的后腦上,勇猛的武士就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放過他,繼續殺!”
衛隊的槍陣放過倒地的奇諾,繼續交替刺殺,把周圍的武士連番刺死!不過一刻鐘,林間深處的廝殺就此止歇,兩百多瓜馬雷武士伏倒一片,周圍還糾纏著一百多具犬裔丁壯的尸體。
“嗷嗚!嗚!”
隨著最后一個敵人在林中倒下,數百犬裔戰士狂呼舞蹈,發出狼群般的嚎叫。接著,他們如食腐的鷲鳥般,趴在武士的尸體上摸索。犬裔們搜刮著一切用得上的物件,也順手給雙方的傷員補刀。荒原各部缺醫少藥,淡薄生死。給重傷的戰士解脫,是一種傳統的習俗,并不會影響士氣。
濃郁的血腥味在林中飄揚,林間的哀嚎迅速湮滅。犬裔們迫不及待的套上敵人的棉甲,拿起武士的戰棍。遠處的山林邊,廝殺聲卻越發劇烈。
奧佐馬聞聲望去,數以百計的部族戰士正依托樹林,和陸續趕來的瓜馬雷武士廝殺。他轉過頭,神情嚴肅。
“馬薩特,奧托米土狗的援軍上來了。我們是現在就退回營地,還是再打一會?”
“別急,再在林中打一會!這里的地形對我們有利,丟了營寨,總得多殺些敵人,給奇奇卡首領一個交代。再說,這些敵人都是精銳,裝備很好!等戰士們扒完了他們的棉甲,我們就走!”
紅鹿酋長稍稍思索,定下決斷。部落戰士就繼續為了酋長們廝殺搏命,在山林中拋灑熱血。接著,他迫不及待,看向紅猴酋長。
“奧佐馬,你這群酋長衛隊,舉著笨重的長矛,威力竟然如此之大!他們是如何訓練出來的?”
“哈哈,馬薩特,你想打我衛隊的主意?”
奧佐馬擺了擺手,搖頭笑道。
“嗯,這不是我們荒原的戰法,也未必適合荒原上的戰斗...”
“奧佐馬,我當然知道這不是荒原的戰法!我問你,他們是如何訓練出的?”
馬薩特瞪大眼睛,揮舞著手中的戰棍,虎虎生風。奧佐馬立刻退后兩步,招了招手。
“祖卡塔,快點過來,護在我身邊!”
祖卡塔已經把奇諾綁好。他一手拖著昏迷的勇士,一手抱著扒下來的銅甲,大步來到酋長身邊。
“給你,酋長!這個是奧托米人的貴族俘虜!這個應該是墨西加人的青銅布面甲!”
“好!祖卡塔,我勇猛的木棍!”
在普雷佩查語中,祖卡塔的含義,就是木棍或樹枝。奧佐馬盛贊一句,雙手接過沉重的布面銅甲。接著,他不動聲色的擺擺手。
“派兩個人,把俘虜帶回后方營地。”
“是,酋長。”
“啊!這就是仙人掌部落的厚皮,穿上去可以箭矛不入?”
馬薩特的眼中閃著熱切的光芒。他伸出手,搶過布面銅甲,貪婪的上下撫摸。在厚實柔軟的多層布面下,就是堅固異常的青銅甲片。
“竟然如此堅固,仿佛烏龜的甲殼!...對了,你剛才說,這叫什么青銅布面甲?青銅是什么?”
聽到問話,祖卡塔怔了怔。他看向紅猴酋長奧佐馬。奧佐馬笑著擺擺手。
“馬薩特,我可以告訴你南方人的秘密。不過這副厚皮,可就是我的了!”
“該死!狡猾的猴子,這不可能!”
馬薩特怒罵出口。他看了看身后的部眾,想到前后數百的傷亡,心中就是一痛。
“奧佐馬,這可是我用五百戰士的性命,加上親自誘敵,換來的厚皮!就是奇奇卡首領當面索要,我也不給!”
說話間,紅鹿酋長揮動戰棍,帶來呼呼的風聲。奧佐馬連忙又退了兩步,低聲咒罵。
“小氣的呆鹿,早知道我就不來救你了!一副青銅布面甲算的了什么,你可知道,強大的南方王國,有數千副厚甲!”
“啊?數千厚皮?”
紅鹿酋長神情震驚,不可思議。
“奧佐馬,你可是在唬我?”
“我唬你?這還是往少了說的。對于南方王國的強大,你們其實一無所知!”
奧佐馬搖了搖頭。
“你可知道仙人掌部落的西征?神鷹部落與仙人掌部落都各自請動神靈,動員了十萬戰士!他們在南北五百里的土地上廝殺,從南方的勒曼河一直到更南方的塔爾薩斯河,兩條大河都被鮮血染成紅色!”
“請動神靈,十萬戰士?!”
馬薩特驚呼出聲。他怔了一會,忽然笑了。
“奧佐馬,你果然是在唬我!也不知道,是從哪里聽來的胡話。”
“不是胡話,是我的親身經歷。仙人掌部落確實有十萬戰士,能夠請動發出雷霆的戰神。”
祖卡塔悶著頭,半晌才說了這么一句。
聞言,紅鹿酋長面露懷疑。
“你?親身經歷?”
紅猴酋長坦然笑道。
“他是神鷹部落的人。長矛小陣,就是他幫我訓練的!”
林地中一時安靜。馬薩特沉思不語,奧佐馬眼神閃動,祖卡塔繼續如木棍般站著,唯有山林邊的廝殺還在繼續。
“嗖嗖嗖!”
大蓬的利箭從林中飛來,射倒數十名沖鋒的瓜馬雷武士。數以百計的武士冒著箭雨沖入林中,想要救出陷在深處的奇諾。他們和兩個部落的上千犬裔貼身搏殺,然后糾纏著一同戰死。
“嗖嗖嗖!”
很快,后方的弓手也終于趕來,拼死向著林中放箭。更遠處,可以看到數百虎頭武士。武士們各個披著白金色的盔甲,舉著花紋的盾牌,握著鋒利的戰棍,排著整齊的軍陣。他們神情淡漠而嗜血,如同壓抑的猛獸,快步從營寨中奔來。
“酋長,墨西加人的美洲虎戰士上來了!他們比紅發獵手還要精銳,擅長近身搏殺,熟悉林間地形,現在又都披上了銅甲...憑這么點人手,是肯定抵抗不住的!林中不能呆了,我們該走了。”
看見標志性的虎頭,祖卡塔的瞳孔劇烈收縮,一些慘烈的回憶涌上心頭。他低下頭,急切的建議道。
“厚皮虎頭!...”
奧佐馬神情大變。他上前兩步,拉住馬薩特的胳膊。
“快點召集部落戰士!一同撤回我的營地!”
“奧佐馬,山林是我們的地盤!即使是再精銳的敵人,在山林中又有什么好怕的?”
馬薩特不滿的嚷道。
“贊美主神!吼,吼!...”
虎頭武士的虎吼已經清晰可聞,這是快要發動攻擊的前兆。
“別說了!快召集戰士!撤退!”
奧佐馬神情嚴厲。他取出短牛角號,急促的嗚嗚吹響。在紅猴部落中,長號聲代表進攻,短號聲則是撤退。紅猴戰士聽見短促的號聲,手中一頓,隨即敏捷地轉身就逃。
“該死!”
馬薩特不滿的嚷了一句。他也取出一支鹿骨號,凄厲的吹響。紅鹿戰士就急急地丟下敵人,飛快逃入林中。沒有了阻擋,大隊的瓜馬雷武士隨即沖來,只是在林中奔行不快。兩位酋長立刻轉身,在衛隊的護衛下,也迅疾的沿著山林,逃向東方的紅猴營地。
“奧佐馬,今晚我要帶著紅發們夜襲,試著奪回營寨!總歸要讓仙人掌部落的武士,知曉我們的厲害!”
馬薩特一邊奔逃,一邊還有余力說話。
“呼呼...馬薩特,別浪費戰士的性命!你的寨子太過靠前,地勢又不夠險要,是守不住的。依我看,還是放棄了,和我一起守吧!”
“哼!奧佐馬,你的營地也不算險要。按你這么說,如果仙人掌武士繼續攻來,還是一樣守不住!”
“呼呼...那就丟了營地,在林中廝殺一陣,再往后逃!...呼呼...別跑那么快!”
奧佐馬追著馬薩特,在崎嶇的山林中奔跑,快速的跳過樹根和石塊。不一會,他就吃力的喊出聲來。前方的馬薩特放慢腳步,嘲笑著伸出手,遞給奧佐馬借力,紅猴酋長這才稍稍輕松。
“馬薩特,后面的寨子多的是!我們后面是紅鸛營地,紅鸛后面是紅犬主營,那里最為險峻,能守很長時間。而在紅犬主營后,則是紅螈營地。呼呼...再往后,奇奇卡首領動員了許多部落民,還在不斷的修筑營地。后面的山道,可足足有七八十里!只要占據險要防守,墨西加人再是兇悍,也能拖上半個月到一個月!”
“啊?只守半個月到一個月?”
聽到這,馬薩特神情變幻。
“你是說,拖到玉米全部收割完?...可是,奇奇卡首領要求...”
“呼呼...正是如此,別被奇奇卡忽悠了!奇奇卡被富饒的南方迷了眼,被炙熱的權力燒昏了頭,已經忘記自己是荒原上的狼。呵呵,他根本不知道,墨西加聯盟是何等強大!他還以為,自己是叢林中兇猛的美洲虎,甚至是山林中無人能敵的黑熊!”
奧佐馬眼神閃動,嘲笑出口。
“馬薩特,依我看,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走!只要拖上些日子,收完玉米,返回荒原才是自在。墨西加人從山城而來,追殺我們四百里,我們就再往北逃四百里。大不了,等墨西加人走了,我們過兩年再南下!”
馬薩特沉默不語,只是腳下如風。在上百親衛的護衛下,他們已經奔逃到紅猴營地的邊緣。后面的聯軍沒有了聲音,似乎也停止了追殺。
營地中,一面紅色的猴旗正隨風飄揚,猴子的眼中閃著紅色的光。戍守的犬裔戰士略一觀望,就打開營門,移開阻路的木料,出來迎接尊貴的酋長。
到了這里,兩位酋長都放慢了腳步。馬薩特沉吟許久,才輕輕嘆道。
“奧佐馬,你是機敏的紅猴,說的確實有些道理。只是奇奇卡首領并不是這么想的。他威望卓著,手握四千多戰丁,駐扎在險峻的主營中,又掌控著帕姆斯城的老營...各大部落,都不得不聽他的號令。”
“呵呵!馬薩特,奇奇卡現在威望正盛,是因為南下時一路順利,又吞并了大把的小部落!你看,這幾日和南方聯軍廝殺兩場,他已經折損了七百多精銳,聲威也有所動搖。等我們退回到主營,讓他再和墨西加人對上...”
紅猴酋長頓了頓,在營外停下。他眼神誠懇,望向紅鹿酋長。
“總之,紅鹿,這么多年來,我從沒有害過你!今天我還出兵助你...后面的路,你要和我一同進退!”
“啊!紅猴,你想要...”
馬薩特瞪大眼睛,無言片刻,對視著奧佐馬的眼睛。接著,他狠狠的咬了咬牙,低喊道。
“紅猴...把今天繳獲的厚皮讓給我,我就答應你!”
“...哈哈,好!”
奧佐馬愣了愣,仰頭大笑。他不再多言,轉身往營地而去,厲聲向左右吩咐。
“派出兩隊紅發斥候,去林中收攏潰散的戰士,監視敵軍的動向!收拾好營地物資,把俘虜和糧食都往后方轉運!再在林中安排兩隊戰士,搭建駐扎的草棚。對了,干木料都堆到前營,準備好火種。秋高氣爽,墨西加人要是來攻,我們就給他們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