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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六章 破城與逃亡

  燃燒的煙霧從水門附近飄散,帶來硫磺特有的火山氣息,仿佛溝通著地下的冥國。偏斜的夕陽從城頭上方灑落,照射出燦爛溫暖的金色光芒,如同聯系著天上的神國。

  在這一刻,堅固的水門突然陷落,墨西加大軍洶涌而來,如同神靈賜福,一舉攻入薄弱的西城!要塞中所有的守軍,便都面臨著一個不可避免的艱難選擇:究竟是慘烈廝殺,去往地下的冥國,還是投降獻祭,去往天上的神國?

  老民兵奇瓦科伏在城頭,在冥國與神國間猶豫了許久。片刻后,他終于鼓起勇氣,選擇全都不去,努力活在人間!他掏出只剩血味的草藥包,再次深深吸了兩口,看向城內的廝殺。

  墨西加的船隊飛快搖槳,行動如風。數十艘大舟穿過水門,沿著狹窄的行舟水道,就來到寬闊深入的泊船水池。這里還有數十艘停駐的塔拉斯科小舟,此時都無人看管,隨意系在池邊。

  自從河口要塞的水門被封鎖后,殘存的塔拉斯科水師數次嘗試突破,前后逃出了許多小舟,水師的編制卻幾乎不復存在。于是,殘余的小舟便疏于管理,落入了某些貴族的眼中。

  進擊的大舟毫不停留,頂著城頭逐漸反應過來的羽箭,如同一只只撲擊的鱷魚,兇猛的沖入水池,再直接沖上池邊!

  接著,兇悍的老將埃塔利克身先士卒,從船頭縱身跳下。他熟練的揮舞戰棍,從難以防備的角度,迅捷的殺死幾名阻攔的敵軍民兵。接著,他略一查看,就率領親衛前往最近的高臺,斬死駐守的民兵。

  登上高臺后,神廟衛隊的指揮官再次觀察周圍片刻,就取出著名的“阿茲特克死亡哨”,接著用力吹響,發出恐怖而凄厲的哨音!

  尖利的哨聲是如此震怖,如同夜鬼的哭嚎,又如同死亡的召喚,貫入周圍所有人的耳膜。在令人悚然的哨聲中,塔拉斯科的民兵們瞬間寒毛直豎,心生莫大恐懼!

  這種死亡哨形似縮小的骷髏,是墨西加神廟衛隊的特殊樂器,素來被用于祭祀與戰爭之中。它能發出頻率極高的音波,威懾數十米內的敵人。

  陸續登陸的神廟衛隊則訓練有素,不受影響。他們全副武裝,跳下大舟,快速殺散周圍慌亂的民兵。接著,衛隊們舉起大盾,以百人為單位聚集,同時望向高臺上的指揮官。

  老將埃塔利克兇悍一笑,微微點頭。

  他舉著戰棍,先是面對城墻,往左右的西城墻頭各一點。然后,他再面向南城內側,往閣樓上的元帥大旗一點。神廟衛隊便迅速分為三隊,毫不停頓的往三個方向殺去。后續的援軍通過水門,源源不斷的抵達上岸,追隨著先鋒們的腳步而去。

  很快,整整一千五百神廟衛隊陸續從大舟上跳下,狂呼著神靈的名字,殺向不同的方向。這些虔誠兇悍的武士,突擊在城內的巷道,攀登著城墻的甬道。他們有力的揮動戰棍,把一隊隊阻擋的民兵盡數斬死。在城內預備隊耗盡的時刻,這是無法抵擋的磅礴力量!

  在神廟衛隊之后,“黑狼”托爾泰克神采昂揚,持弓立在船頭。他率領著一千多長弓民兵,第二批沖入城內。

  方一入城,神射的年輕武士就星目四顧,眉頭一挑。他看到上百名塔拉斯科武士從城內匆匆支援而來,后面還跟著數百民兵。

  這些武士們大多衣著樸素,繡著火雞的家紋,神情滿是不安而悲壯。在“火雞”貴族庫庫納的命令下,他們猛然呼喊一聲,贊頌著月亮女神哈拉坦娜的名字,就和突入城內的神廟衛隊廝殺在了一起。

  “火雞”貴族庫庫納面露憂慮,擔憂的看著眼前的戰局。南城墻頭已失,大軍鏖戰在甬道之上,勉力維持。元帥困守城內的望樓,徒勞的調遣著越發稀薄的兵力。而現在,西邊水門又忽然淪陷,只能靠他帶著殘存的武士民兵,前去支援赴死。

  “水門已失,局勢越發兇險!潛藏的那些后路小船,現在也無法用上。或許,是時候選擇向墨西加人投降了!”

  庫庫納衣著華麗,步上旁邊的高臺,再次審視著巷道中的交戰。敵軍的神廟衛隊士氣高昂,精悍非常。支援的武士與民兵只能結陣防守。在交戰的前線,戰棍擊打棉甲,長矛刺擊盾牌,戰局暫時陷入膠著,但逐漸往墨西加人傾斜。隨后,他直起身,遙望著水門處敵軍的情形,眼中猛地一縮。

  “咻!”一支羽箭劃破長空而至,刺耳的風聲傳來,接著是一聲洪亮的咆哮。

  “中頭!”

  “噗嗤”,庫庫納臉上驟然僵硬,然后浮現出極度的痛苦。他努力張開口,只是發出“嗬嗬”的嘶聲,飛出無數的血沫。接著,“火雞”貴族伸出手,顫抖的摸向插著箭矢的咽喉,努力按住噴涌的鮮血,一切卻只是徒勞!

  庫庫納掙扎了數個呼吸,就一頭斜斜的栽倒,再也一動不動了。看到家主倒下的一幕,仍在鏖戰的家族武士們呆滯片刻,就轟然潰散。武士們惶然地往四處逃去,只留下數百跪倒投降的民兵。

  看到射中目標,“黑狼”托爾泰克得意地點點頭。隨即,他轉過身,再次看向城頭。數百名神廟衛隊從兩側的通道突擊而上,正和城頭的一千多塔拉斯科民兵交戰在一起。這些民兵中有數十名武士骨干,正在高聲呼喚,組織起頑抗的槍陣。

  托爾特克再次舉弓,帶著身旁的長弓民兵,一同射向城頭。“唰,唰,唰”三輪羽箭如電疾馳,直接射死二十幾名武士,還有上百名民兵。在后方弓箭的打擊下,城頭陷入徹底的混亂,塔拉斯科守軍遙遙欲墜,很快就要徹底潰散。

  “黑狼”傲視片刻,再次隨手一箭,射死探頭的一名民兵。隨后,他毫不停留,帶著親衛的上百名射手,同樣往敵軍元帥的旗幟撲去,那里才是榮耀的中心!

  老民兵奇瓦科縮在城頭,透過尸體的縫隙,小心翼翼的往城下張望。他的身旁是剛剛被一箭射死的民兵下屬。看到那年輕的武士領袖帶領弓手們離去,他才重重松了口氣,再次召集伏在墻頭上躲藏的六名同鄉。

  韋茲提左右瞅了瞅,焦急的開口道。

  “老叔,左右的墨西加人要殺上來了!城頭的老爺們只剩下幾十個,民兵們肯定堅持不了多久。大伙都要被切成南瓜的片兒了!”

  老民兵“呸”了一口,從守城的土臺中掏出一捆繩索,帶著些狠勁地低聲喊道。

  “木頭們,老爺們都去送死去了,現在這一塊我最大!快,過來搭把手,把這粗繩子在墻頭上捆牢,然后垂下城頭。湖上巡邏的那些墨西加船隊,都一股腦涌到城內來了。現在正是逃跑的好時候!”

  眾人絕望的臉上泛起神采,這便一同低頭忙碌。大家剛把繩子綁好垂下城去,就聽到一聲低沉的喝問。

  “你們這群風中野草,倒是手腳伶俐的緊!”

  奇瓦科心中一緊,抬頭聞聲一看。隨即,他老臉上擠出枯菊般的笑容。

  “貴族老爺,您來了!”

  在城頭的民兵們前方,一名年輕貴族面色森寒,頭發凌亂。他穿著華麗的戰衣,渾身帶血,急促的低聲開口道。

  “老頭,我讓你藏的小船呢?!要塞淪陷在即,速速護我出城,前往王都稟告!”

  老民兵看了看年輕貴族手中的戰棍,又看了看對方的戰衣,忙不迭的點頭。

  “老爺,船藏在湖邊的蘆葦叢里,墨西加人一直沒有發現。從這條繩子可以垂落下城頭。現在湖上沒有巡邏的大船,我們這就護送您離開!”

  年輕貴族微微點頭。他左右走出十幾步,高聲喝令正在混亂中的武士與民兵,速速前去通道處抵抗。接著,他快速返回,一把握住繩索,第一個從城頭滑落,逃離這注定陷落的要塞。接著,老民兵第二個滑下來,城內的廝殺聲便猛地遙遠。韋茲提第三個滑下,那殘酷的血火與廝殺,就仿佛隔離在另一個世界。

  在這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幾名民兵快速的滑下,眼前便是長滿蘆葦的湖邊。老民兵看了看后面,低頭輕聲問道。

  “老爺,后面還有人嗎?”

  年輕的貴族面露悲憤,咬著牙說道。

  “父親已經戰死!尊貴的‘火雞’家族帶著榮耀凋零,現在便只剩下我一個。老頭,快!我們快點出發,前往偉大的銅都!”

  聽到年輕貴族孤身一人,聽到前往銅都的要求,老民兵低垂的面孔微微變幻。等他抬起頭,已滿是恭敬而順從的笑容。

  “好的,老爺,小船就在那個方向!”

  年輕貴族毫不停頓,帶著兩名民兵,快速往前而去。在他身后,韋茲提低聲問道。

  “老叔,這繩子咋辦?”

  老民兵抬起頭,看到一名守城的民兵,剛剛發現這條通路,正在從上面墜城落下。他猶豫片刻,還是嘆氣說道。

  “留下吧!后面能逃一個是一個。”

  接著,老民兵微微低頭,快速說了一句。

  “蠢木頭,路上你仔細點,瞅著那貴族老爺些。”

  說完,不待韋茲提反應過來,老民兵就轉過身,追著年輕貴族的方向去了。

  在逐漸遠離的呼喊聲中,一行八人,快速來到湖邊。老民兵從一處凹陷的土洞中,拖出一條破舊的獨木舟。眾人便一齊登上,奮力劃入寬闊的奎采奧湖,就要往南方逃亡。

  水門外,兩艘游曳的墨西加小船猛地停下,船上的民兵往湖上張望片刻,就飛快往這邊劃來。塔拉斯科民兵們渾身緊張,急速的劃動船槳。可惜,船上的年輕貴族不懂劃船,只是白白占據重量,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沒有劃出幾十步,兩條墨西加小舟就越追越近,轉眼便到了五十步內。雙方舟上的模樣清晰可見,墨西加民兵們忽然爆發出一陣喜悅的呼喊。老民兵側耳傾聽,只是隱約聽見“貴族”、“賞金”之類的稱呼。

  聽到這里,老民兵面色一變,神情閃爍。他抬起頭,看向胡亂在船上劃槳的華服貴族,又向韋茲提悄悄使了個顏色。年輕的民兵似懂非懂,手中劃槳放慢,眼中帶著疑惑。

  “野草,快點劃船!‘火雞’家族的傳承決不能在此處斷絕!”

  面對敵人臨近的追擊,年輕貴族面露猙獰,用手狠狠一敲韋茲提的腦袋。韋茲提便吃痛低頭,船身同時一晃。

  就在此時,變故突生!老民兵猛地放下船槳,雙手用力一推,把年輕貴族直接推下船頭,落入冰冷的湖水。年輕貴族迫不及防,大口嗆水,在湖中拼命掙扎。老民兵冷冷的注視了湖中的貴族片刻,就低聲厲喝道。

  “別看了!快走!逃!”

  幾名同鄉的民兵面露震驚。他們略一停頓,還是聽從命令,再次揮動船槳,往奎采奧湖的深處逃去。

  在他們身后,兩艘墨西加的小舟撈起落水的年輕貴族,確認了對方貴族的身份。隨即,船上的民兵們為了這份獎勵豐厚的祭品,高聲的爭執起來,再也顧不上逃走的一船民兵。

  夕陽灑落湖上,泛起一片金黃。老民兵劃著船兒,向往的看向南方,那里是寧靜美麗的湖區,是繁盛富饒的家鄉。他才不要去銅都,繼續那沒有希望的戰斗!他要回到妻子與兒女身旁,躲在鄉下偏僻的角落,遠離這殘酷該死的戰爭!

  而在他身后,韋茲提摸著猶在隱隱作痛的腦袋,努力回頭遙望。雄偉堅固的河口要塞,正燃起熊熊的火焰,響起震天的廝殺!血與火的殘酷,在逐漸悄然遠離,化為凝固的血跡與青磚。而勝與負的象征,在逐漸變得清晰,正如高高的城中閣樓上,那轟然倒下的元帥旗幟!

  伴隨著“鱷魚”旗幟的倒下,建成一百多年來,從未被攻陷過的河口要塞,正在此時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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