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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出征前夜的廟算

  當夕陽落下,夜幕降臨,后軍的兩千武士終于帶著兩萬民兵和輜重,進駐到希羅特佩克大營。

  營地內一片人聲鼎沸。民兵們在整理輜重,研磨玉米粉,烤制玉米餅,準備明日出征的糧食。武士們則按營隊聚集在一起,討論著回家的希望,暢想著故鄉的美好。各營的新任指揮官卻沒有閑著,他們在抓緊時間熟悉手下的武士百夫長,恢復軍隊的組織度。

  營帳內,阿維特卸下了國王的服飾,也卸下了王者的負擔,顯出了幾許輕松和自在。

  他只披著一件長袍,在營地的篝火旁繼續處理軍務。出征前夕,軍事繁雜。修洛特也在旁邊幫忙,一邊學習,一邊協助,安排后續的行軍計劃。

  希洛特佩克大營投降后,大軍現在已經有了三萬武士,近三萬民兵。每日的后勤安排,各營的行軍計劃,糧草和物資的補充...各類事務紛至沓來。人數一多,每一件工作都顯得非常繁重。

  而像現在,即將遇到戰斗,工作就更加復雜。大軍要準備不同的計劃和備案,雖然大多數的計劃根本就用不上。

  這些事務先是經過幕僚們的初步處理,然后流向最高統帥,等待著最終的決斷。便如同少年手中的木板。

  “精懂數學的武士還是太少了!”看著手中的木板,修洛特發自內心的呼喚著人才。

  他的手中是庫盧卡投降后轉交的營地資料:一塊巨大的木板,上面的圖畫囊括了所有營地的信息。因為沒有成型的文字,墨西加的統帥們只能用圖畫來記錄詳細的軍情。

  少年先是看到一群圖像小人,這個很形象,他一看就懂。

  上面是八個拿棍子的簡單小人,代表八千民兵。再下面是四個戴帽子穿皮甲的方塊小人,代表四千城邦武士。最下方是四個戴帽子,穿皮甲,皮甲上有“回”字花紋的小人,代表四千王室直屬武士。

  武士小人們最左方是三面大旗子,具體大小不同。旗幟上面有一個矩形方塊,方塊中畫滿密密麻麻的豎杠。中間還用一個紅色的長條隔開,如同一把標尺。

  “這是什么?指揮旗?”少年研究了一會,做出了判斷。

  阿維特接過木板,看了幾眼。

  “對。指揮官旗。三個旗子代表武士們來自三個不同的城邦。城邦的花紋在旗子邊緣。”阿維特辨認道。在這個時代,這種軍事學問算是師徒秘傳,只有高級指揮官才能接觸到。

  “矩形的方塊代表兵力的多少。”阿維特指了指最大的矩形,“你看,這個花紋就是特諾奇蒂特蘭首都的標志,看方塊的大小,正好是四千人左右。”

  說著,他又指了指另外兩個指揮官旗:“這兩個,小的城邦估計有一千七百武士,另一個大的約莫是兩千三百。”

  少年簡直驚呆了,看圖算面積,這么厲害的嗎?

  “老師,你好厲害,怎么能算的這么準?”

  阿維特哈哈一笑,他輕輕的敲了下少年的頭。嗯,一點不疼。

  “你看這矩形方塊里的豎杠,一個豎杠就是一個武士小隊,帶有不同的花紋用來區分,人數一般在80到120之間。數一數有多少個豎杠,就能大致算清楚有多少武士。”

  修洛特點點頭。武士小隊是基礎的戰術單元,隊長一般是資深武士,能夠帶領武士們執行斥候、圍獵、結陣、突擊、駐守等不同的指令。等到以后有機會,還是要軍改成統一的百人隊和百夫長。

  “那這個紅色標尺是什么意思?”少年繼續發問。

  “這個要看畫圖的指揮官自己的想法。”阿維特笑笑。“紅線是把武士小隊劃出大類。對于我來說,我習慣把擅長進攻的小隊放在上面,擅長防守的小隊放在下面。”

  “而我當年的指揮官老師,他喜歡把次要的平民武士放在上面當戰術消耗品,把重要的貴族武士放在下面謹慎使用。”

  少年表示明白,區分無處不在,人人心中都有一把標尺。

  隨后,他又看了看民兵小人左邊的二十桿小旗子,旗子邊緣是更簡單的花紋,上面有一個空白的矩形。

  “所以這二十桿小旗是說,民兵們來自二十個不同的村莊?但矩形里怎么是空白呢?”少年舉一反三。

  “對,二十個不同的村莊,花紋代表村莊屬于不同的大貴族或者王室。”阿維特笑著點頭,對修洛特的教導是他少有的放松時刻。

  “至于為什么是空白?當然是因為沒有人知道具體的數目!民兵們都是按村莊征調,由村莊頭領帶著,聚集成一團一團。指揮官只會以他們的面積大致估算出人數,然后投放到具體建設的工程項目,或者需要消耗的次要戰場。”

  于是少年了然,民兵是不需要了解具體數目和傷亡,用途廣泛的戰爭消耗品。

  修洛特搖了搖頭,繼續看圖畫猜軍情。他忽然看到一個非常形象的圖形。

  “這個黃色的圓團是玉米餅?有一、二、三、四...二十五個?”

  “嗯。這個圓團是指制作好的干糧,一般是玉米餅。平時駐扎,武士們可以一天只吃早晚兩頓飯,一頓也只吃兩個餅。行軍途中,強壯的武士一頓至少要三個餅。而在戰斗的前一天,武士們需要積蓄更多的體力,便要吃三頓飯,每頓三個餅以上。”

  少年點點頭,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戰斗和行軍會消耗更多的糧食。行軍的干糧要重量輕,體積小。最好的選擇就是做成玉米餅,既方便攜帶,又干燥凝實。

  “而這里,一個玉米餅圓團就代表一千武士們行軍十天的消耗。二十五個玉米餅,就代表大營本來有兩萬五千武士十天的行軍干糧。庫盧卡確實準備的不錯。

  明天我們要出動三萬武士,至少備齊十天的干糧,那就需要三十個玉米餅。最好再多一些,那就讓三萬民兵今晚干活,連夜做到四十個!”

  說完,阿維特叫來親衛,立刻把新的指令傳達出去。

  “那民兵的糧食怎么算?”少年有些好奇,他沒看到相應的標志。

  “民兵的糧食一般自己帶,大多是紅薯、玉米、豆子和南瓜之類。然后在行軍途中,他們會自己去野外再弄些吃的,比如什么野兔、田鼠、野菜、樹葉或者昆蟲。

  如果營地內糧食不足,民兵們就會首先被拋棄。指揮官通常會發動一次無意義的進攻,先把他們消耗掉,免得民兵騷亂。當然,如果營地內糧食充足,指揮官又想要訓練民兵,也會每天額外供應一頓玉米。”

  修洛特默然片刻。華夏的古詩說,“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

  在文官的筆下,將軍和征夫互文通感。然而,民兵是無法和武士相比的,更不論指揮官。民兵需要日夜勞作,制備干糧,挖溝填壕。還要持續忍受饑餓,最先承受傷亡。

  所以,征夫應該是只有眼淚而沒有白發的,因為他們活不到白發的時候。

  片刻的柔軟很快過去。少年又看了一圈,沒有發現新的的食物圖案。他便疑惑的問:“大營中還剩下多少糧食?”

  阿維特直接伸出手,干脆的把大木板翻面。那一瞬間,數以百計的食物圖形,以方形簡筆畫的形式,映入了少年的眼簾。

  玉米、豆子、南瓜、魚、牛油果、辣椒、可可,都畫在一個個的方形框子里,然后整整齊齊的排滿整塊木板。修洛特不時看到有玉米的框子被劃掉,還有的被圈起來。

  “這些框子代表什么?這些劃線和圈呢?”

  “和玉米餅圓團一樣,一個框代表一千人十天的消耗。劃掉的代表損耗,比如奧托米人的游擊,或者山地運輸的折損。圈起來的代表變質,這種食物會損害武士的身體,簡單處理后會留給民兵。總是會有食物不夠的民兵。

  這里現在有...我數數...大約三百多個框,那就是十萬人一個月的糧食。這應該是給蒂索克的大軍準備的,現在都囤積在這里。希洛特佩克大營靠近河道,確實運糧方便。這批糧食足夠我們用了!

  不過這種框很不準確。像這種生食,一個框有時候只能供應八百人,有時候能供應一千兩百人,全看軍需官的數學水平,還有食物的變質速度。

  如果不出大問題,損耗尚且能夠接受。但是一旦出了大問題,就是軍需官以命抵罪的時候,無論貴族等級。所以對聯盟而言,這也是被處死人數最多的職位。

  作為一個指揮官,為了確保武士出征時有準確數目的糧食,還是要選擇加工過的玉米餅。玉米餅也能儲存的比生食更久。”

  修洛特點點頭,食物的儲存和運輸始終是一個大問題。在溫暖潮濕的雨季,食物的儲存損耗甚至能占到每月三成,運輸損耗則和距離成正比。

  在簡易的營寨中,舊的糧食往往不能儲存太久,所以大軍的糧食總是不夠。

  而一旦糧道被斷,沒有新的糧食補充,舊的糧食就會迅速在雨季中變質。如同現在的國王蒂索克一樣,肯定陷入了嚴重缺糧的困境。而一旦缺糧,軍隊就會士氣陡降,戰斗力急速衰減。

  “如果能建立起一只高效的后勤隊伍,便能極大減輕帝國出征時的糧食負擔。當然,首先我得培養出一批精通數算的人才。”少年又在心里設定了一個軍改的目標。

  修洛特繼續翻回木板正面。他最后被木板中央,一排顯眼的長長旗幟吸引。旗幟上有許多鮮艷的綠色羽毛,旁邊依然是不同的花紋,只是異常精致。

  “這個是什么?看起來畫的非常細致。”少年有些疑惑,數了數一共九個長旗。

  “這便是軍隊中最主要的骨干。”阿維特有些感慨。“九個長旗,便代表著九個世襲貴族的譜系。長旗上羽毛的數目,代表著大貴族的多少。”

  “通常而言,這些羽毛就是你軍隊中至少一半的營級指揮官,所有的軍團級指揮官!每一根代表大貴族的羽毛,都是營級指揮官起步,相當于普通平民武士的頂層。”

  少年搖了搖頭,要軍改指揮官體制,現在的阻力還是太大。

  一邊說著,阿維特又拿出一塊舊的木板。這是俘虜都城援軍后,從克托科手中拿到的軍隊信息。他找到最前方的旗幟,指著最大的一根羽毛說到:

  “看,修洛特,這個帶太陽花紋的旗幟就是克察爾一系的家族圖紋,上面最大的一根羽毛就是克托科。既然我們明天一早就要拿他祭旗,那便現在就涂掉吧。”

  阿維特便隨手拿起一只毛筆,蘸上獻祭用的瑪雅藍染料,直接在代表大貴族克托科的羽毛上一涂。“克托科”便被藍色覆蓋,獻祭給了天神。

  “阿維特,我們明天真的要處死克托科嗎?如果這個消息傳到首都,總祭司克察爾又會如何反應?”少年認真問道。

  “當然,克托科是援軍的總指揮官,留著始終是個隱患。處死他正好可以震懾眾將和武士,提高我們獲勝的可能。”

  阿維特坐直了身體。他明亮的眼眸中,閃爍著統帥的鋒芒。他微笑的面龐上,浮現出王者的自信。

  “讓我們全力以赴的一戰!贏了便擁有一切,高據王座,變成神鷹飛上天空。輸了就失去生命,共赴神國,化作花瓣落入深淵。何必考慮太多!”

  阿維特哈哈大笑,他把手中的木板往邊上一扔。接著一把拉住少年,坐到自己的身旁。

  “這些圖畫太過費事,來,我們用你發明的文字,把軍隊信息重新整理一遍。”說著,阿維特就拿起毛筆,取來木板記錄:“三萬武士,三萬民兵,十萬人一月的糧食...”

  修洛特想了片刻,忽然展顏一笑:“阿維特,現在輪到我來教你一些東西了。”

  說著,少年搶過老師手中的筆和木板,一字一句的用漢字寫到:

  “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于無算乎!“

  “這是什么?”

  修洛特哈哈大笑,他也把手中的木板往邊上一扔。接著一把拉住老師,掀開營帳,一同看向浩瀚遙遠的星河。

  星河千年未變,戰爭也將延續千年,少年回想起一幅幅“記憶”中的畫面:拿破侖戰爭,南北戰爭,普法戰爭,一戰,二戰,從陸軍參謀部到聯合參謀部,從工業化到數字化,直到計算決定一切的時代!

  “這是戰爭的未來!”少年自信的看向耀眼的群星。

  “......你給我過來!抄寫軍情。”

  “疼、疼、疼,別捏我臉,太疼了!”

  出征的前夜滿是忙碌。直到天狼星悄然升起,曙光已為時不遠,最后的廟算才終于完成,戰斗的計劃也被敲定。

  兩人做好了一切的軍事準備,也難得忘記了臨戰的壓力。

  他們暫時掙脫了王位的枷鎖,他們只是探討著軍事變革的方向,他們攜手創造著改變一切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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